血色白銀 第5章 火起
接連兩日,沈滄瀾深居簡出,除了按時到被嚴密監視的市舶司點卯,便是閉門整理資訊。他如同一個耐心的獵手,在紛亂的線索中尋找著那最脆弱的一環。
“星火”的成員們也感受到了壓力,行動更為謹慎。小泥鰍發現墨香齋附近的陌生麵孔多了起來;趙大力回報,永昌貨棧夜間搬運的“貨物”似乎變得更加頻繁,且力夫都是四海幫的絕對心腹,外人難以靠近;柳七娘則探聽到,謝家內宅似乎加強了戒備,連采買管事都換了人。
山雨欲來風滿樓。
沈滄瀾將目光再次投向了永昌貨棧。那個神秘的“工坊”是處理贓銀的關鍵,也是風險最大的地方。強攻不可取,潛入難度極高。那麼,能否讓它從內部亂起來?
他想起了那個失蹤的黑風寨二當家,“鬼刀”崔猛。據孫遺石從江湖渠道零碎拚湊的資訊,崔猛此人性情彪悍,並非甘居人下之輩,與四海幫素有舊怨。此次黑風寨被當做替罪羊剿滅,崔猛若還活著,對四海幫恐怕恨之入骨。
能否利用這一點?
一個冒險的計劃在沈滄瀾心中逐漸成型。他需要製造一個機會,一個讓四海幫自顧不暇,甚至內部生亂的機會。
他讓孫遺石開始在茶館、酒肆等三教九流之地,若有若無地散播兩條流言:
其一,黑風寨二當家崔猛並未遠遁,就藏在杭州城內,意圖尋四海幫報仇。
其二,永昌貨棧內藏有大批來曆不明的“硬貨”,價值連城,引得各方覬覦。
流言如同水麵下的暗湧,悄無聲息地擴散開來。沈滄瀾在賭,賭四海幫做賊心虛,賭崔猛若在附近必能聽聞,賭那些對這批贓銀眼紅的其他勢力會按捺不住。
同時,他讓趙大力設法在碼頭力夫中,散佈永昌貨棧給的工錢苛刻,且近日活計危險(接觸不明金屬粉末,已有力夫身體不適)的訊息,煽動不滿情緒。
時間在緊張的等待中流逝。第三天夜裡,變故終於發生。
子時剛過,城南宋家庫房區突然燃起衝天大火!火借風勢,迅速蔓延,映紅了半邊天。而宋家庫房,與謝家的永昌貨棧僅一街之隔!
杭州城頓時一片混亂,鑼聲、呼喊聲、救火聲此起彼伏。
沈滄瀾站在自家小屋的窗前,遙望那片衝天的火光,臉色平靜,眼神卻銳利如刀。這把火,並非他直接指使,但他播下的種子,已然開花——無論是崔猛的報複,還是其他勢力的趁火打劫,抑或是四海幫內部因流言和壓力產生的誤判,都達到了他想要的效果:亂!
混亂,是渾水摸魚的最佳時機。
他迅速換上夜行衣,用黑布蒙麵,如同幽靈般潛出住所,直奔永昌貨棧方向。他不敢靠得太近,隻在遠處能夠俯瞰貨棧的高點觀察。
果然,永昌貨棧如臨大敵。大批四海幫眾被調往起火區域,名義上是協助救火,實則是嚴防死守,阻止火勢蔓延到貨棧,更防止有人趁亂衝擊貨棧。貨棧本身的守衛力量被大幅削弱,且人心惶惶。
就在這混亂的掩護下,幾條黑影從不同的方向,極其隱秘地接近了永昌貨棧的後牆。他們的目標明確,動作矯健,顯然早有預謀。
沈滄瀾屏住呼吸。他知道,好戲才剛剛開始。
那幾條黑影輕易地解決了留守後門的心不在焉的守衛,迅速潛入貨棧內部。片刻之後,貨棧內部傳來了短暫的兵刃交擊聲和幾聲短促的慘呼,但很快就被外麵的救火喧囂所掩蓋。
約莫一炷香後,幾條黑影先後竄出,其中兩人肩上似乎扛著沉重的箱子。他們毫不戀戰,迅速分散,消失在黑暗的街巷中。
幾乎在同一時間,四海幫的三當家劉莽帶著大批人手氣急敗壞地趕回貨棧,顯然是被調虎離山了。看到後門洞開、守衛倒地的景象,劉莽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咆哮,衝進貨棧內部。
很快,貨棧內傳來了劉莽更加憤怒和驚恐的吼聲:“銀子!老子的銀子少了!快追!給我封城!一個也不準放跑!”
沈滄瀾知道,他等待的“證據”,或許已經被那些神秘人帶走了。而那些神秘人,很可能就是崔猛一夥,或者是其他同樣盯著這批贓銀的勢力。
他的目的達到了。四海幫損失了部分贓銀,必然陣腳大亂。而且,賊贓被動,等於是在他們自以為安全的堡壘上撕開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這個訊息,無論如何是捂不住的。
他不再停留,悄無聲息地退回陰影之中,返回小屋。
第二天,永昌貨棧“遭竊”的訊息,伴隨著宋家庫房大火的餘燼,開始在杭州城隱秘地流傳。雖然四海幫和謝家極力壓製,但紙終究包不住火。更讓幕後之人心驚的是,傳言中失竊的,正是那批“晦氣”的硬貨——官銀!
知府衙門的壓力驟然增大,按察使司也無法再裝聾作啞。市舶司的封鎖被解除,沈滄瀾等人恢複了有限自由,但王主事被勒令停職反省,由杭州府同知暫時兼管市舶司。
沈滄瀾坐在恢複了往日嘈雜的衙署裡,聽著同僚們竊竊私語著昨晚的火災和失竊案,神色平靜。他知道,第一回合的較量,他藉助外力,勉強扳回一城,將暗流攪動成了明麵上的風波。
但他更清楚,真正的對手,那些隱藏在四海幫、謝家乃至官府內部的龐然大物,已經被他徹底驚動。接下來的反撲,必將更加猛烈。
他摸了摸袖中那份記錄了所有線索和分析的密劄。是時候,將這第一把火,燒得更旺一些了。他需要找一個機會,一個能將這份密劄,遞到真正能打破僵局的人手中的機會。
窗外,陽光刺破連日的陰霾,照在衙署的青磚地上,卻驅不散那彌漫在空氣裡的,愈發濃重的肅殺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