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白銀 第56章 餘波 暗湧
聖旨頒下,朝野震動。
武清侯李偉在刑部大牢被賜下白綾,昔日權傾一時的國丈,最終在一尺白綾下結束了性命。錢牧之、高準等人則在西市問斬,血濺刑場。武清侯府被查抄,金銀珠寶、田產地契堆積如山,儘數充入內帑。李偉子嗣被奪爵流放,顯赫一時的武清侯一脈,頃刻間煙消雲散。
塵埃似乎落定,但暗流並未停息。
……
英國公府,書房。
張惟賢與沈滄瀾對坐,桌上擺著簡單的酒菜,算是慶功,亦是總結。
“此番能扳倒李偉,滄瀾,你居功至偉。”張惟賢親自為沈滄瀾斟了一杯酒。
沈滄瀾雙手接過,神色卻並無多少喜色:“大人過譽。若非大人運籌帷幄,皇上聖心獨斷,單憑卑職,難成大事。隻是…卑職有一事不明。”
“哦?何事?”
“陳矩那本私賬…”沈滄瀾抬眼看向張惟賢,目光銳利,“北鎮撫司送來的時機,未免太過巧合。是大人早已安排,還是…”
張惟賢微微一笑,抿了一口酒,並不直接回答:“陳矩此人,貪婪狡詐,又深知宮內秘辛,豈會不給自己留條後路?他那外宅,錦衣衛早就盯著了。至於為何偏偏在那個時候拿出來…”他放下酒杯,意味深長地道,“一擊必中,方能彰顯天威,也才能讓某些人,徹底斷了念想。”
沈滄瀾瞭然。這是在最關鍵的時刻,給予李偉和其背後勢力最徹底的打擊,也讓皇帝看到了錦衣衛(或者說,皇帝所能掌控的力量)的效率和威力。
“經此一役,太後那邊…”沈滄瀾壓低聲音。
“太後?”張惟賢輕輕搖頭,語氣平淡,“太後如今,需要的是靜養。皇上仁孝,必會晨昏定省,但朝政之事…太後應當不會再過多乾預了。”
他話鋒一轉,看向沈滄瀾:“倒是你,滄瀾。此番你鋒芒畢露,怕是已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釘。馮保那邊,絕不會善罷甘休。”
沈滄瀾冷哼一聲:“卑職行得正坐得直,怕他何來?況且,經此一事,馮保自身難保,還敢興風作浪?”
“切勿小看馮保。”張惟賢正色道,“他在宮內經營多年,樹大根深。皇上雖然藉此案敲打了他,但短時間內,未必會動他。我們要做的,是謹慎,是等待。”
……
司禮監值房。
馮保屏退了左右,獨自一人坐在昏暗的燈下,臉色陰沉得可怕。他麵前的桌上,放著一杯早已冷掉的茶。
高準被滅口,陳矩的私賬被翻出,李偉被賜死…這一連串的打擊,如同重錘,砸得他暈頭轉向,更讓他感到了刺骨的寒意。皇帝雖然沒有追究他的“失察”之罪,但那道冰冷的口諭和最終的處理結果,無疑是在告訴他:你的權勢,並非無邊;你的位置,並非不可動搖。
“張惟賢…沈滄瀾…”馮保枯瘦的手指緊緊攥著茶杯,指節發白,低聲唸叨著這兩個名字,眼中充滿了怨毒。他知道,這一切的幕後推手,就是這兩人!
“乾爹。”一個心腹小太監悄無聲息地溜了進來,低聲道,“打聽清楚了,皇上…皇上今晚翻了王皇後的牌子。”
馮保眼皮一跳。王皇後性子溫和,其家族勢力不顯,遠不如昔日李太後在位時,那些與武清侯府牽扯甚深的妃嬪。皇帝在這個敏感時刻選擇去皇後宮中,其安撫後宮、穩定局麵的意圖十分明顯,同時也是一種無聲的表態。
“知道了。”馮保揮了揮手,聲音沙啞。
小太監猶豫了一下,又道:“還有…宮裡都在傳,說…說皇上對司禮監近日的差事,很是不滿…特彆是對幾位隨堂太監…”
馮保心中一凜。這是要開始清洗他在司禮監的羽翼了?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能亂,現在絕對不能自亂陣腳。
“傳話下去,讓底下的人都給咱家收斂點!最近夾起尾巴做人,誰要是再敢出半點紕漏,咱家第一個扒了他的皮!”
“是,乾爹。”小太監嚇得一哆嗦,連忙退下。
空蕩的值房內,馮保疲憊地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他知道,屬於他的時代,正在悄然改變。但他絕不會坐以待斃!
……
乾清宮,西暖閣。
朱翊鈞並未如外界所傳去了皇後宮中,而是單獨召見了張惟賢。
“張卿,此案已了,朝局暫穩,多虧了你。”朱翊鈞的語氣溫和了許多,親手賜了座。
“臣不敢居功,全賴皇上聖明獨斷,雷霆萬鈞。”張惟賢躬身謝恩,姿態放得極低。
朱翊鈞擺了擺手:“此處並無外人,卿不必過謙。朕今日叫你來,是想問問,接下來,你有何打算?”
張惟賢沉吟片刻,道:“皇上,李偉雖已伏法,但其黨羽未必肅清。京營經過此番整頓,需得牢牢掌控。臣以為,當選派忠誠可靠、精通兵事之將領,徹底整飭京營,使其真正成為陛下手中的利刃,而非他人爭權奪利的工具。”
朱翊鈞點了點頭:“此言深合朕意。人選方麵,卿可有推薦?”
“此乃朝廷大將任用,臣不敢妄議,當由陛下與兵部商議定奪。”張惟賢巧妙地避開,他知道皇帝這是在試探,也是在看他的分寸。
朱翊鈞對他的回答似乎很滿意,又道:“那…宮內呢?司禮監經此一事,馮保雖無大過,但失察之責難免。”
張惟賢心中明瞭,皇帝這是要對馮保動手了,但時機和方式需要斟酌。他謹慎地答道:“馮公公侍奉陛下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此番失察,想必也已深知惶恐。宮內事務繁雜,驟然更換掌印,恐生混亂。依臣愚見,或可…徐徐圖之。”
他點到即止,沒有再說下去。意思是,可以逐步削弱馮保的權力,安插皇帝信得過的太監進入司禮監等關鍵部門,待時機成熟,再行更替。
朱翊鈞若有所思,手指輕輕敲著禦案,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他轉而問道:“沈滄瀾此番出力甚多,朕欲賞他,你看…”
“陛下!”張惟賢連忙起身,“沈滄瀾乃臣之家將,為國效力乃其本分。且其職司敏感,不宜過於顯賞,以免招致非議,反為其禍。若陛下垂憐,不若記其功勞,日後若有合適機會,再行擢升不遲。”
朱翊鈞看了張惟賢一眼,笑道:“張卿愛惜屬下,朕心甚慰。那就依卿所言。”
君臣二人又聊了些朝中瑣事,張惟賢方纔告退。
離開乾清宮,走在漫長的宮道上,張惟賢回頭望了一眼那巍峨的宮殿,心中並無多少輕鬆。扳倒了一個李偉,趕走了一個潛在的威脅(太後),但皇帝的心思愈發深沉,馮保的怨恨暗藏,朝中各方勢力也在重新審視他這位英國公。
“樹欲靜而風不止啊。”他輕輕歎了口氣,加快步伐,身影融入宮牆的陰影之中。
而在京城某個不起眼的角落裡,一封密信正被火漆封緘,即將由快馬送往南方。信上的內容,關乎東南漕運,也關乎…另一場即將到來的風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