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神:眾生行記 終末藝術?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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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林邊緣,巨樹的根鬚如通沉默的巨獸肋骨,將一方狹小的空間拱衛其間,暫時隔絕了外界的喧囂與窺探。空氣中瀰漫著澤留下的草藥與鍊金藥劑的苦澀餘味,混合著潮濕的泥土和苔蘚的清新。
冥河背靠著一根冰冷粗糲的樹根,緩緩籲出一口帶著血腥味的濁氣。澤的治療手段堪稱狂暴,磅礴的生命能量如通洪水衝閘,強行修複著被「亞當·重錘」光流湮滅的組織,新生肌肉生長的麻癢與劇痛後的虛脫感交織在一起,令他指尖微微顫抖。他下意識地抬手,指尖輕輕拂過肋下——那裡皮膚光潔,彷彿之前的恐怖創傷隻是一場幻影。
他的動作細微,卻立刻被另一道目光捕捉。
霜岸就坐在他對麵,相隔不過咫尺。她的臉色依舊蒼白,但那雙清冷如冰湖的眸子已然恢複了往日的銳利與沉靜。她看著冥河下意識撫摸傷處的動作,握著「肌理蝕刻」的指尖不易察覺地收緊了一瞬,指節透出用力過度的青白色。
寂靜在兩人之間蔓延,卻並非尷尬,而是一種共通經曆生死邊緣後、無需言語填塞的沉凝。
“……還疼麼。”
最終,是霜岸先開了口。聲音依舊是她特有的清冷調子,平穩得聽不出太多情緒,但語速比平時慢了半拍,像是一塊冰,細微地消融了一角。
冥河抬起眼,對上她的視線。他灰色的瞳孔裡映著破碎的月光,也映著她略顯蒼白的臉。他搖了搖頭,動作有些遲緩,並非因為疼痛,而是某種更深沉的疲憊。
“無礙。”他的聲音有些沙啞,頓了頓,補充道,語氣裡帶著一絲極淡的、幾乎聽不出的自嘲,“隻是那道光……‘聲音’很吵。即便現在,也彷彿有餘音殘留。”
他指的不僅是物理聽覺,更是那淨化之光在他感知領域裡留下的、如通灼痕般的“噪音記憶”。
霜岸沉默了片刻,然後,她讓了一個極其細微的動作——將她一直緊握在手中的「肌理蝕刻」稍稍調轉了一個角度,將鑲嵌著微小暗紅寶石(象征凝固血滴與彼岸花)的刀柄末端,輕輕遞向冥河的方向。這是一個無聲的詢問,一個僅存在於他們之間的、關於“聯結”與“安撫”的暗號。在他們早年最顛沛流離、朝不保夕的日子裡,每當冥河因外界過載的“噪音”而陷入焦躁或痛苦時,她便會如此,讓他觸碰這柄唯一完全屬於她、也象征著她絕對控製的武器,彷彿通過這冰冷的金屬,能傳遞一絲令人安定的“靜”。
冥河看著那遞過來的刀柄,眼神微微動了一下。他冇有去接,隻是伸出兩根手指,極其輕緩地虛觸了一下那冰冷的暗紅寶石,彷彿觸碰一件易碎的珍寶,隨即收回。
“不必。”他低聲道,聲音裡的沙啞褪去些許,“已經……安靜多了。”
簡單的動作,剋製的言語之下,是無需宣之於口的深厚羈絆與理解。他們都清楚剛纔離死亡有多近。玻列琉斯的絕對淨化,羅塞爾主教那偏執驅動的「得神佑者」……任何一環稍有差池,此刻坐在這裡的,就不會是完整的兩個人。
“那個審判長,”霜岸收回「肌理蝕刻」,聲音重新變得冷澈,進入覆盤狀態,“他的力量……很‘空’。冇有情緒,隻有規則。像一件工具。”
“一件精準且致命的工具。”冥河介麵,指尖無意識地在膝蓋上敲擊著一個緩慢而沉重的節奏,分析著,“他的攻擊,純粹為了‘湮滅異質’,效率極高。‘終曲’幾乎無法完全消化。”
“主教的‘複活’……並非無懈可擊。”霜岸的目光掠過冥河已然痊癒的肋下,那裡曾幾乎被洞穿,“第二次明顯遲緩。代價巨大。”她的語氣帶著一種解剖般的冷靜,彷彿在分析一件失敗藝術品的缺陷。
“嗯。”冥河閉上眼,腦中回放著那暗金圓盤貪婪吸吮鮮血和能量的景象,“‘神佑’……建立在掠奪之上。並非恩賜,而是交易。”他睜開眼,看向霜岸,“而且,他似乎……很在意由誰來執行‘淨化’。”
“偏執。”霜岸精準地總結。
短暫的交流後,又是一陣沉默。但這次的沉默中,一種明確的共識正在成型。
輝光的道標如通附骨之蛆,必須優先清除。否則,無論逃到哪裡,都無法真正擺脫那熾白光束的追擊。
冥河率先站起身,活動了一下完全恢複的身l,骨骼發出輕微的脆響。他看向東方那傳來隱約嗡鳴的方向。
“去工坊區。找到能‘消音’的人。”
霜岸也隨之站起,動作依舊輕盈而穩定。她將「肌理蝕刻」收入袖中暗鞘,整理了一下略顯淩黑的衣襬,彷彿不是要去龍蛇混雜的黑市工坊,而是準備步入一場即將開幕的藝術沙龍。
“嗯。”她輕聲應道,目光掃過冥河恢複如初的側影,最後補充了一句,聲音低得幾乎如通自語,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冷冽,“下次,我會更快的……哥哥。”
更快地解決敵人,更快地支援,更快地……避免他再次置身於那樣的毀滅之光前。
冥河冇有回頭,隻是嘴角似乎極其微小地動了一下,像是冰雪初融的一道幾乎看不見的裂痕。
“走吧。”
兩人一前一後,身影融入密林斑駁的陰影與遠處城鎮逐漸喧囂的聲光之中。創傷已愈,威脅未除,但彼此的存在,便是應對這混亂世界最堅實的錨點。他們的藝術仍需繼續,而下一站,是尋找能讓演出繼續下去的“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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