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狗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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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的身子，猛地一僵。

那句「你這話，說得不對」，像是一把無形的榔頭，敲碎了他剛剛纔勉強築起的堅硬外殼。

他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變得灰敗。

「俺……」他張了張嘴，喉結劇烈地上下滾動，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李警官把那份屍檢報告，又往前推了推，推到了桌子正中央。

白紙黑字，冰冷得冇有一絲溫度。

「陳建國，俺們再問你一遍。」

「放火之前，你在趙傑那屋，到底瞅見啥了？」

我爸的目光，終於從那份報告上移開，越過警察的肩膀，落在了我的身上。

他的眼神裡，是我從未見過的掙紮和痛苦。

像是有一頭困獸，在他心裡瘋狂地衝撞，要把他的五臟六腑都撕裂。

他看著我，嘴唇無聲地動了動。

我讀懂了。

他在說：對不住。

然後，他像是瞬間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整個人的脊梁都塌了下去。

他緩緩地，緩緩地開了口，聲音裡帶著一種認命般的沙啞。

「那天晚上，俺確實是去放火的。」

「俺帶著油，偷偷摸到他家彆墅後頭。他家有個窗戶冇關嚴，俺本來打算從那進去。」

「可俺剛貓到跟前，就聽到裡頭有動靜。」

我爸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像是又回到了那個漆黑的夜晚。

「俺躲在花壇裡，瞅見一個女娃，來找趙傑。」

「兩個人剛開始，還拉拉扯扯的，趙傑那手不老實，那女娃一直在躲。」

「後來，不曉得咋就吵起來了。」

「俺聽不清，就聽見那女娃在哭，在喊，說啥『你不是人』、『你不得好死』。」

「趙傑在笑，笑得難聽死了。」

「『好死？老子就是天，誰敢讓老子不好死？』他說，『那天在巷子裡，你不是挺快活？裝啥好人！』」

巷子……

我的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是她！

是那個女孩！

是那個在漆黑巷子裡，被趙傑按在牆上，哭得撕心裂肺的女孩！

「趙傑抓著那女娃的頭髮，把她往沙發上按。女娃拚命掙紮，尖叫著推他。」

「趙傑被推得站不穩，往後退了好幾步。」

「然後……然後就出事了。」

我爸的聲音抖得厲害。

「他家屋中間，擺著一個石頭桌子。那桌子角，又尖又硬。」

「趙傑的後腦勺，就那麼直直地……磕上去了。」

「咚！」

我爸學著那個聲音，很悶，很沉。

他說完，整個審訊室裡，一片死寂。

我能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他當時就倒在地上了，不動了。後腦勺那塊，慢慢地往外冒血，把地上的毯子都弄濕了一塊。」

「那個女娃，嚇傻了。她蹲下去，抖著手碰了碰趙傑的鼻子……然後就跟瘋了一樣，連滾帶爬地跑了。」

我看著我爸的背影。

所以，我爸看到的，是這樣一幕。

一個絕望的女孩，在反抗中失手殺死了那個毀了她一生的惡魔。

我的腦子亂成一鍋粥。

原來，筆記本的詛咒，從頭到尾，都是一場笑話。

王虎的死是意外和我爸的順水推舟。

張強的死是我爸處心積慮的報複。

而趙傑的死……

是一場由另一個受害者，親手完成的，遲來的審判。

李警官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

他盯著我爸，問出了那個最關鍵的問題。

「那你為啥還要放火？」

「人已經死了，你完全可以當冇瞅見，直接走。為啥要多這一回事，把自己也繞進去？」

我爸沉默了。

他低著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很久。

他才用一種近乎耳語的聲音，慢慢地說。

「俺……俺瞅著那女娃跑掉的樣兒，就想到了俺閨女。」

他的聲音，哽嚥了。

「俺閨女，也是被趙傑那畜生害成這樣的。」

「那個女娃，她不是有心的。她就是想活。」

「趙傑那種人，死了，也是活該。不能再拉上一個好好的姑娘，給他墊背。」

「所以……俺就想幫她一把。」

「俺進去，把她留下的腳印，用抹布擦了。那個石頭桌子，也擦了。」

「俺想，一把火燒了，啥都燒冇了。警察就覺得是燒死的，就查不到那個女娃身上了。」

「她還那麼年輕，她不能為了一個人渣，毀了自己一輩子。」

我爸抬起頭，看著麵前的警察，眼裡冇有了害怕，隻有一種近乎坦然的平靜。

「警察同誌，俺說的都是實話。」

「放火是想把證據燒冇，護著那個凶手。這個罪，俺認。」

「至於王虎和張強，那是俺乾的。跟俺閨女，跟那個女娃都沒關係。」

「俺一個人乾的，俺一個人當。」

審訊室的門開了。

我媽衝了進來，一把抱住我爸，哭得肝腸寸斷。

「老陳！你糊塗啊！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讓我們娘倆以後可怎麼活啊！」

我爸拍著我媽的背，這個沉默了一輩子的男人，眼淚也終於掉了下來。

他看著我，滿眼都是愧疚和心疼。

「朵朵認真讀書……是爸對不起你……」

我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我的世界已經徹底崩塌了。

冇有什麼神明。

冇有什麼審判。

有的，隻是一個父親，用他最笨拙，最極端的方式，去愛自己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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