豔骨 047
第
67
章
太太隻皺著眉頭吩咐了這麼一句,便帶著一行丫頭婆子揚長而去。
倒是那位虞四奶奶嫋嫋站在原處,頗為歉疚,道:“太太這幾日身上不好,脾氣也多了幾分不耐煩。昨兒頭疾犯了,連我也跟著吃了掛落呢六弟妹千萬彆多心,等日子久了,就知道太太這個人,是最和善,最好相處不過的。”
一麵陪著林容往太太院子聽濤院去,一麵輕言細語:“剛才老太太吩咐了,叫六弟妹主持中饋,我身上這幅擔子總算是卸下來了。府裡人雖少,事卻雜,老太太、太太並幾位老姨奶奶都是長輩,免不得要多操心些。其餘各處皆有成例,又有經年的管事媽媽,想出錯也難。”
林容一路行來,見她對於府中諸事娓娓道來,其中交錯厲害剖析得清清楚楚,一片坦蕩殷切:“總之,都是些大差不差的庶物。”
林容點點頭,誠懇地道了一句多謝:“多謝四嫂教我”
二人到聽濤院的時候,太太已經坐在廳中議事了,廊下站著許多丫頭婆子拿著賬本等著回話。不知裡麵出了什麼事,聽見一個婆子扇耳光求饒的聲音:“”奴婢該死,求太太這次饒奴婢一二,定沒有下次了。”
一個丫鬟見林容二人踱步過來,忙福身行禮:“四奶奶,太太正瞧庫房清冊,去年有百十來匹的蟬翼紗找不見了,請您進去呢”
虞四奶奶一聽,趕忙進了廳中,婆子求饒聲這才止住。一時丫頭婆子各自進廳中回事,井然有序,除偶爾問答聲之外,連一絲咳嗽也無,倒把林容主仆晾在了廊下。
饒是翠禽穩重,見林容叫寒風吹得臉色發白,太太卻並不叫她進去,輕輕跺腳,小聲在林容耳旁埋怨:“這像什麼樣子便是婆婆給兒媳婦立規矩,也沒有這樣辦事的,豈不是叫下人看笑話”
林容拍拍她的肩:“彆急”一麵悠然去瞧廊下掛著的百靈、畫眉等雀兒,不知過了多久,回事的丫頭婆子漸漸散去,這才來了位嬤嬤:“六奶奶,太太請您進去。”
林容點頭,邁步進去,見太太正扶手撐在紫檀椅上,竟然麵色緋紅,額冒熱汗,一旁的虞四奶奶正立著打扇。林容駐步,這才發現,數九寒冬,外麵積著厚厚一層雪,這樣冷的天氣,太太竟然隻著了一身青灰色交領雲鍛的單衣。
林容立在原處,正覺得奇怪,便聽得上首端坐的太太重重擱了茶盅,丹鳳眼微狹:“你這一雙眼睛生得很像你母親,那囂張乖戾、目中無人的性子也很隨了她。”
虞四奶奶侍立在一旁,見狀立刻打岔道:“太太這兩日不舒服,要不要請清虛道長來瞧瞧”
林容心裡歎了口氣,母債女償,人家當年結結實實捱了一頓鞭子,自己被說幾句就說幾句吧,反正說幾句也不掉肉,隻當沒聽見剛才的話,口稱:“不知太太叫我來,有什麼教誨”
太太本臉上含著譏笑,聞言頓時冷臉:“明白告訴你,我極不喜歡你們崔家的姑娘,妖妖嬈嬈的,極不安份。你母親從前在洛陽,便入幕之賓多矣,你麼,哼,你的醜事也瞞不了人。就是你們家那個崔六娘,一個閨閣女兒,卻愛辦什麼詩社,人家女兒的及笄宴,偏偏作了詩來力壓主家,也是個極愛出風頭的人物,如今夫死子亡,更甚從前了。”
林容這個人,說長公主她是混不在意的,還隱約覺得長公主前半生作惡頗多,活該受人口舌。便是說自己,雖難聽,卻也勉強算是
確有其事。隻是,她不該說崔琦
林容臉上仍含著笑,慢慢踱步一旁,施施然坐下,撫了撫裙擺上的褶皺:“不知太太從哪裡聽來這些話的哪一戶人家,這樣的小家子氣,見豆蔻年紀的小姑娘做了兩句好詩,便覺被搶了風頭,以至於耿耿於懷,到處說嘴江州簪纓之族,詩書傳家,雖是女流,卻也叫認得幾個字,宴席間不過是閨閣遊戲罷了。”
說著她頓住,直視著太太:“至於我的醜事,太太說得很是。隻是我的醜事太多,記性又不大好,不知太太說的是哪一樁,可否明示”
太太站起來,手腕微微發抖:“你果然是個放肆的人,念著你是陸家的媳婦兒,不明著點出來,倒叫你得了意了。你在江州同那姓梁的書生淫奔而去,你當旁人不知嗎你這樣的不貞之婦,怎配入我陸氏的大門“
這樣的話,叫虞四奶奶也嚇個半死,走又走不了,勸又勸不住,懇求道:“太太,便是再氣,也不能說這樣的話”一麵又轉頭勸林容:“六弟妹,你是晚輩,太太氣糊塗了,你怎麼也跟著頂”
這樣的事,叫人大庭廣眾說出來責難,要是真正的古代閨秀當然羞憤欲死。隻是林容並不是古代閨秀,這不是林容做的事,她也不覺得羞憤,反麵色如常點點頭:\\quot喔,太太原說的是這一樁事。太太說得對,我這樣的人並不配做陸家的媳婦。太太是長輩,又是當家主母,不如由您做主寫一封休書與我,逐我出牆門。我自然立刻回江州去,日日給太太上香,感念太太的恩德。“
太太聞言,怒視著林容,一雙手不住的抖:“好好好,叫書房伺候文墨的來,立刻寫了休書與她。“
林容斂裙福身:“太太若沒有彆的事,我就先告退了。等太太休書一到,我便立刻啟程回江州。“
翠禽跟著林容一路出得聽濤院,還未走遠,便見廊下有婆子急呼:“快,快請清虛道長來,太太不好了,太太不好了,惴惴不安:“縣主,莫不是真出事了”
林容心裡一驚,轉身往庭中疾步走去,不過步,便遙遙聽得太太的怒喝聲:“慌慌張張做什麼,我好得很,立刻取筆墨來”
林容這才頓住,複轉身往外而去,心道:聽聲音中氣十足,的確好得很。
等回了弇山院,林容另換過衣裳,用過午膳,又覺小腹墜墜發疼,喝了一碗藥,歪在躺上懶懶翻書。翠禽坐在一旁做針線活,不時抬頭望著林容歎氣,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林容放下書:“這也不能全怨我,我還從沒這樣被人指著鼻子罵過呢”
翠禽放下繡繃子,歎氣:“奴婢知道,縣主對太太已經頗多忍讓了。隻是,作人兒媳婦,哪有不挨罵,不受委屈的呢君侯以孝治雍州,便是心裡向著縣主,又怎麼能不罰縣主呢”
林容怔怔:“所以說,這便是嫁人的壞處了。”一麵提筆,在宣紙上寫出個人名來:“這人是裴令公從前的舊臣,聽聞他府裡藏了一卷裴令公的手書,不知道可不可以借來賞玩一番”
翠禽不解:“裴令公”
林容轉頭望著翠禽:“你曾經跟我說,走有走的活法,留也有留的活法。隻是倘若叫我選的話,我還是願意過從前那樣的日子。”所以更要做好萬全的準備,不能再像上一次那樣倉促了。
翠禽問:“縣主說的是從前在江州麼”
林容搖搖頭:“比那還要前呢”
兩
人正說著閒話,鳳簫端著碟鬆瓤鵝油卷,不知從哪裡鑽出來,笑嘻嘻道:“縣主快嘗嘗,廚房賴媽媽的絕活,酥香不膩,很是不錯呢。”
翠禽立刻站起來,去擰她的耳朵:“叫你轉轉,天快黑了,這才見你的人影。快說,上哪兒躲懶去了”
鳳簫忙討饒,說了許多好話,這才叫翠禽鬆手:“下人們聽說縣主要管家了,都來找我說話呢,半天脫不開身。”
說著賊兮兮道:“縣主,你知道麼,老太太是通房出身,太太是二嫁,虞四奶奶是太太的內侄女。先大人在時,府裡足足十一房人呢,後來先大人病逝,是十五歲的君侯做主,除了二爺、四爺,全都分府出去過了。二爺戰死了,老太太見二奶奶可憐,便留她在身邊照拂。虞四奶奶是自幼在太太身邊長大,府裡的老人說她,年九歲,便乾家理事,仿若成人,一直替太太打理庶物的。”
林容還沒怎麼著呢,翠禽倒先驚呼起來:“什麼太太是二嫁”那她早上指著縣主罵什麼貞不貞潔的話
鳳簫儼然一副包打聽的模樣:“太太原嫁的是雍州荀氏,後來荀氏降了,這才歸了陸氏。”
林容剝了一粒鬆子糖,瞭然:“原是降臣之妻,而非降臣之女。”
鳳簫點頭,從懷裡取出一疊黃紙來:“就是就是,縣主,您瞧,這些人我粗略瞧了瞧,可以用。將來咱們肯定要在緊要地方,換咱們自己的人,不說彆的,就是送信什麼的也方便些。”
一麵瞧見案上山積般的錦盒,驚呼:“這是哪兒來的,這麼多”
翠禽忙拉了她回來:“今兒早上見禮完,各方長輩送的首飾,外頭也有送。先彆瞧那些,先說說太太的事”
鳳簫手上已經開啟了一個錦盒,見裡麵是一朱漆硯盒,再掀開,放著一塊兒青黑色的歙石蕉葉硯,嘟囔道:“這是誰送的,一塊兒黑漆漆的石頭,這樣的東西也能送出去”
說著翻開那硯台,見底下刻著幾個字:“林林”一麵遞給林容:“縣主,您瞧,這後麵寫的是什麼啊,這樣怪,不是行書不是隸書,也不像個字的”
翠禽不依:“先彆管那個了,接著說啊,你倒是。”
林容笑著把那歙石硯接過來,頓時僵住,見上麵刻著的是:“”
耳旁彷彿想起師兄的話來:“哎,學術交流會,你怎麼取這麼個英文名”
林容反問:“那我就非得取了什麼isa、sea、ci之類的嗎怎麼就不能用我的中文姓呢”
翠禽見林容臉色不對,接過那錦盒,見裡麵還放著一封信:“縣主,裡麵還有封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