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豔骨 0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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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慎要逐發妻回江州的主意已定,無人可以說動,寫了密信,一切均交托老太太做主。過得三日,便祭天宣誓,廣發檄文,以勤天子之名,立綱陳紀,救濟斯民,率精兵二十萬南下。

六月末,雍州鐵騎擊滅並州公孫延津,佔領重鎮黎陽。八月,渡潁水,命奮武將軍衛繡率郡兵為先驅,大破之,潁州刺史荀策之出城降,一路勢如破竹,幾不可擋。

十月,陸慎命麾下大將鐘離取道江州,從宜陽過,占據洛陽南麵的伊闕關隘。十月中旬,命馮彥章攻打洛口倉,同時切斷了黃河水運,斷絕了洛陽糧倉。同月,破軒轅關,阻河間王懷州援軍。

十二月,尉州節度使,派人請降,拱手交出杞、夏、陳、洧、許五州,陸慎親自出軒轅關迎接,密談許久,相談甚歡。四日後,麾下先鋒趙孟懷、郭寅派人快馬來報,汴州已克,至此滎州、尉州、汴州,被陸慎徹底掌握在手裡,洛陽東路糧道據點,已徹底被堵死。

不過七個月的時間,一步步蠶食,洛陽的河間王,便既無援兵,又糧草斷絕,一時坐困危城,已陷入重重的包圍之中,成了甕中之鱉。河間王無奈,強撐著病體,親筆手書往蜀中齊王楊府正求援,楊府正本不欲搭理。可手下謀臣以唇亡齒寒的道理勸之,雖有舊怨,卻也答應派出五萬的援兵,取水道,攻打陸慎的糧倉江州。

隻不過,楊府正到底是畏懼陸慎南下破竹之勢,起兵之前,他派出使臣送去一封信,請陸慎退回並州。

陸慎見信,隻笑笑,擱在案上,並不理睬那使臣,隻對左右道:“素聞齊青妙手,不料習得一手好字,可堪館閣待召也。”諸將聞之亦大笑。

林容這裡肚子一日日大了起來,翠禽、鳳蕭在重陽節時也跟著江州的船隊一並返回。鳳蕭開始時並不肯走,跪在林容麵前直哭,卻什麼話也不說。

林容便道:“倘若是從前,我還可以替你做主,但是現在我既無心也無力。除非沉硯自己求了主子,否則我是沒法子的。他現時跟著君侯南下去了,你是不是要留在府裡等他倘若等他,依舊在我身邊當差,隻怕不能叫你如願。去老太太院裡,她老人家和善,到底也是一樣的。”

鳳蕭哭著搖頭:“我們沒說過這個,他隻送了支釵給我,並沒有彆的話。”

林容去撫她的淚,歎:“傻丫頭。”鳳蕭哭了一晚上,第二日終是跪在林容麵前:“奴婢願意回江州去,日後不能服侍縣主左右,請主子多加保重。”

弇山院雖依舊叫人把守著,老太太照顧得卻頗為周全,吃喝用度皆是精細無比,又另派了五個經年的老嬤嬤過來坐鎮,尋常不叫那些小丫頭伺候。每三日便叫大夫請平安脈來,又在院裡給她設了小廚房,一日日商量著進補。林容過了四個月,便不再嘔吐,陸慎又不在身邊,得了回江州的允諾,倒是一日日好了起來。

老太太每五日來瞧她,曾數次問:“那日到底出了什麼事,叫六哥兒這樣恨你,像待仇人一樣待你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們做了兩年的夫妻,又豈能沒半點情分”

林容這才知道陸慎並沒有以實情告之,隻含糊道:“老太太,總之,都是我的不是。說得清楚些,免不得連您老人家也要記恨我了。”

老太太隻得歎氣,拍拍林容的手,又忽笑出聲來:“當年你初嫁宣州,虞嬤嬤回來稟告,說這位新夫人,容貌脾氣都

是地地道道的的江南女子,隻立得正主意,將來未必不能拿住君侯。”

林容不解,老太太接過丫鬟手裡的燕窩,哼哼道:“你還彆裝不明白,我經的事比你吃過的飯還多,哪有瞧不透的他做什麼,你一概不在意。你做什麼,他一概都在意。這還不算拿住了麼”

林容隻低頭,並不答話,在不在意又有什麼相乾默了默道:“老太太這樣說,我就無地自容了,將來我走了,自然又有好的來。老太太是福壽兩全的人,以後自然也要享重孫輩的福的。”

老太太隻搖頭:“拿不住他的人,他輕易能瞧上嗎”又站起來,慢悠悠歎氣道:“走的時候話說得滿,事做得絕,辦不辦得到,那還兩說呢”

一時話畢,回了榮景堂,坐下換了衣裳,受不得饞,叫廚房另送了宵夜來,正喝著茶,便見虞嬤嬤急匆匆跑來:“老太太要生了,要生了,說是羊水破了。”

老太太驚得立刻站起來:“算著日子,還沒到呢,我走時還好好的,怎麼這一會兒羊水就破了”

虞嬤嬤回:“虞四奶奶陪著說話呢,似是說了個笑話,夫人也被逗得笑了半天。沒一會兒,就說不舒服,叫請了大夫產婆來。夫人開始還不說呢,大夫、產婆來了一瞧,才知道是羊水破了,今兒晚上隻怕就要生了。”

老太太急匆匆往弇山院趕去,一府的女眷都在哪兒候著了,二奶奶、虞四奶奶忙上前扶了她老人家坐下:“大夫說,還早呢,隻怕沒三四個時辰出不來。”

太太坐在一旁:“瞧她的身子骨,生上兩天也是沒數的。老太太先回去歇著,這裡有我看著,您老人家近來比不得從前,沒得這樣生熬著的。”

老太太隻擺手:“都坐著等吧,現在即便是回去,又哪裡睡得著的”

林容直熬到天亮時分,渾身汗透,嘴唇已叫咬出血痕,昏昏沉沉連半分力氣都沒有,幾乎懷疑自己將會死在這裡。

一旁的產婆強餵了參湯,一麵去按林容的肚子,一麵勸:“夫人,您再使點勁兒,已經能看見頭了,已經能看見頭了。”

林容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恨過陸慎,雙手攀著床帳,咬牙使出最後一點力氣:“我不成了,生死由天了。”

話音剛落,便聞聽一陣嬰兒的啼哭聲,叫她悠悠轉醒,產婆抱了孩子到林容臉旁:“恭喜夫人,是位姑娘,長得跟母親一樣俊。”

林容偏過頭去,見那嬰兒紅紅的、皺皺巴巴,實在稱不上俊,她剛生下來就活潑得厲害,帶著濕意的胎毛蹭著林容的臉頰,毛茸茸的像初春的嫩草。

林容忽流出淚來:“真好,是個女兒。”又閉上眼睛,揮揮手,堅定道:“抱她走吧我不要再見她。”

產婆略顯詫異,抱出去給長輩瞧瞧那是應該的,隻這不要再見又是什麼意思呢隻這種深宅大院,不好問什麼,到底抱了孩子出去,迭聲道:“恭喜老太太、太太並各位主子,夫人生了,是位姑娘。”

太太立時便變了臉色,擱了茶站起來:“是位姑娘怎麼會,我瞧她平日裡最愛吃酸,酸兒辣女豈又錯的連大夫都說,十有是個男胎”

老太太雖免不得失望,卻到底是自己最疼愛的孫兒的第一個孩子,聽得兒媳婦這樣說,當下抱起來,笑吟吟道:“瞧著孩子,哭聲真有勁兒,隨她爹了。”

一時又意有所指:“這兒女都是緣分,托生在咱們家,都是一樣的

外頭那些中等人家,尚且知道姑孃家比小子更尊貴些,更何況咱們家。”笑著去逗那小嬰兒:“何況你又姓陸,陸家的姑奶奶又豈是好相與的”

那嬰兒的哭聲竟漸漸小了些,一時屋內眾人都奇,奉承道:“咱們家大姑娘,這是歡喜曾祖母呢這樣小的一個人,纔出生,到底是血脈相連呢”

眾人隻顧著那嬰兒,並不曾過問林容,倒是虞四奶奶撫開簾子進屋子裡來,見林容已叫人收拾好,已換了衣裳,帶著抹額,坐在床褥上進食。

虞四奶奶揮手,叫婆子把鯽魚湯端出去:“你就要走了,喝了這湯漲、奶,反而難受。另換些好克化的來,我那時吃的是棗泥糕,熱量高,跟巧克力也差不多,吃兩塊兒,就有力氣了。”

林容吃了一大碗雞湯麵,這才放下筷子,瞧了瞧屋子裡的丫頭:“在這兒說,你不怕她們聽了去”

虞四奶奶搖頭:“我不像你,我管家將近十年,這些人在我眼裡就是個物件,泥捏的人,我想怎麼捏就怎麼捏。敢傳出去,就是不顧著自己的命,也要顧她一家老小的命。嗯,我比你知道怎麼在這個地方生存。”

林容不說話,隻默默吃著糕點,又聽虞四奶奶笑:“你倒是也聰明,我從不顯露什麼,也叫你猜出來。猜出來,也知道看人臉色,並不來問我。其實你想得也沒錯,裴令公,也就是你師兄吧,的確給你留東西了,叫我事先得了去,我也的確扣著不肯給你。”

她說著拿出一塊兒玄鐵令牌來:“不管你信不信,我雖看不慣你,卻也不想你死,我手上是沾過不少血。”

林容並不與她說話,接過那令牌,細細摩挲著,不一會兒,湧出淚來。

虞四奶奶嗤笑,一麵笑一麵道:“你這幅樣子,最叫男人愛,也最叫我恨。我是庶出,四五歲的年紀便討好嫡母,歲進了君侯府,便幫著太太管家,出謀劃策。磨掉渾身的棱角,膝蓋都跪破了,這才立住跟腳。”

她忽地恨恨道:“我打折了脊梁,跪得這樣辛苦,纔在這裡活下去,你卻偏偏不肯跪,不屑跪,世上豈有這種道理”

林容笑一聲:“我不肯跪,被休棄回鄉。你跪得好,儘享榮華富貴。的確是一分耕耘一分收獲嘛”

虞四奶奶搖搖頭,轉著手中的那支水頭極好的翡翠玉鐲:“你不用諷刺我,這世上的事,有得必有失,倘若在現代,我這個月薪六千的小職員,這種博物館裡纔有的鐲子,也戴不到我的手腕上。”

林容揚了揚手裡的令牌,道:“多謝了。”

虞四奶奶站起來:“我念在同鄉之誼,隻幫你這一次。從此,便當不認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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