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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懷惜 第34章 決戰之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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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決戰之夜(下)

趙瑞嵐在遼營正前方勒馬,緊隨的騎兵從他身邊呼嘯而過。烈烈火光,塵煙四起,萬蹄雜遝,殺伐聲響震天。

我也隨著掌旗的親兵向前衝。

這遍地的烽煙激起了我血液中那不多的英雄氣,竟覺得心潮澎湃。果然是天降大任於斯人,老天派我穿越,原來是要我踏破遼境,掃平群雄,一統中原。

直到一支冷箭擦著頭皮飛過。

立刻於千軍萬馬中艱難的強行調頭,迅速回到趙瑞嵐身後。戰況實在危險,還是應該以保護首長人身安全為第一要務。

趙瑞嵐漆黑的眸子帶著笑意看我,我則一臉大義凜然,做忠心護主狀。

此時遼軍已經列陣迎戰,但畢竟慢了半拍,竟難以應變——祈國大軍的馬隊淩厲如罡風,轉眼就將其衝成兩段。

騎兵挺矛舞刀,所向披靡,氣勢極壯。一衝入敵群,見人就砍,殺開一條很寬的血路。遼軍的陣腳,頓時就鬆動了,接著便是軍列後一段開始潰散。

前一段的陣容還算齊整,卻遇到了後續而來聲勢驚人的祈國步兵,又是迎頭痛擊。一時間,隻覺得黑夜裡頭,亂哄哄一場混戰,都不知是誰殺了誰。

可憐遼軍原本虎狼之師,但臨陣主將驟喪,又遇深夜偷襲,不宣而戰,真是有點措手不及,方寸大亂。我龜縮在趙瑞嵐身後,借著火光,看得分明。隻是空氣中彌漫著的濃烈血腥氣味,混合著鬆油煙灰的刺眼,塵土的嗆鼻,刺激著一顆愛好和平的國際共產主義者的心,還有他的胃。

突然有探子來報,說是遼軍主將蕭臘剌無意戀戰,正帶著那個被景言一箭射死的軍事天才倒黴鬼的棺柩,在數百親兵的掩護下,從亂軍中奪路而出,向東急逃。

趙瑞嵐眼中寒光逼人,俊美的臉上毫無表情,揮手招來一名隨行將領,低聲吩咐了幾句。一會兒,便看見有數百騎兵從側翼急弛掠過,直奔東方而去。

這隊騎兵又和那些舞大刀的衝鋒隊不一樣,一邊縱馬狂奔,一邊還搭弓四下裡亂射箭。有些正在酣戰的遼兵,躲避不及,統統被射個穿心透。

此時的戰況,似乎是祈軍占了極大的上風,但遼營中仍有些驍勇善戰的將士,衝破重重圍堵,迅如疾風,向我們反殺過來。

趙瑞嵐絕美而冷冽的臉上突然綻出個顛倒眾生的笑容,隻是……

(“好冷~~~”某凍成冰塊的草包美人抖抖的說。)

(“好冷~~~”某凍成冰塊的草包貓抖抖的附和。)

他輕輕說:“來的正好。和仁,你去。”

有屬將會意,調出大批步兵,原來是弓箭手,呼啦啦一字排開,人牆竟有上百米長。拉滿了弓,靜靜等著。

又有一隊步兵,各持著一人來高、分量驚人的厚重盾牌,擋在弓箭手之前。

等著遼兵到了射程之內,將領一聲令下,立刻放排箭。一排放過,另一排接著來;放過的那一排一路在盾牌掩護下向前,一路裝箭拉弓,到了前麵再放。

周而複始。

頓時遼軍的衝鋒隊人仰馬翻,陣法大亂。

但有幾個特彆勇猛的,竟衝著離我們不足二十米。趙瑞嵐翻身下馬,把我也一把揪下,塞到盾牌後麵,惡狠狠說:“呆著不許動。”又對著一位年輕將領說:“你守著他。”

便縱身上馬,領著數百親兵,振臂高呼,殺入遼軍重圍,竟如入無人之境。

我看得目瞪口呆。

怎……怎麼可以這樣,就這麼把我丟下啦!?

我偷瞄那小將,他瞪著眼看我。

我沒好氣:“我還不需要人保護。”便四下裡尋找,撿到一麵輕巧的盾牌,緊緊束了帽盔,又爬回到馬上。

他扯住馬的轡頭:“你乾嗎?”

“衝進去啊!”

“不行,”他大聲說:“將軍讓我看著你!”

我急了,再糾纏下去要把趙瑞嵐給跟丟了。我不是連這種時候都非要緊跟領導步伐,而是也許趙瑞嵐也沒有意識到,其實跟著他纔是最安全。

“那我們一塊衝進去,反正你也能看著。立功之日,誰甘落後?”

那小將大概也就二十出頭,這個年紀,最是好大喜功。看得出來,他心動了。我看看他,他看看我,彼此用眼色認定這個大膽的決議。他在前開道,我直追趙瑞嵐。

也許真是殺開了血路,一路賓士竟無人阻擋。追到趙瑞嵐後不久,遼軍開始四麵潰散。馬蹄奔騰聲外,滿耳都是撕殺哀號。

這哀號的不僅僅是退敗的,瀕於絕境的遼軍,也有祈國兵士不甘於死的淒厲吼聲。這聲音散入火光閃爍的平疇暗空,如地獄最深處的魑魅嘯叫,魍魎鬼怨,聽得人膽戰心驚,卻又辛酸無比,隻覺得此乃人間鬼蜮,生不如死。

趙瑞嵐一路下令放火燒營,自己卻引著數千騎兵,向著遼軍主力撤退的方向——也是遼軍主將逃走的方向——追去。

在騎兵隊伍中,我看到了馬仲源。

遼軍由於主將先行棄戰,已經不成隊型,根本無法反撲,為了儘可能退得快,隻好一路扔輜重,扔馬匹,扔先前南侵洗劫城池時搶來的東西。

畢竟是黑夜,雖有火把照明,此時祈軍的追攆也有些磕磕碰碰,甚至有些馬匹奔跑中被遼軍拋棄的軍車所絆,引得馬上兵士一個倒栽蔥,竟一時不能起的。便有人降低了速度,甚至緩步小心繞行。

馬仲源也減慢了馬速,小心翼翼。

趙瑞嵐突然停了下來,我本來就跑得不快,也疑疑惑惑的趕緊跟到他身後,勒住了馬。卻看到暗夜中突如其來的刀光,彷彿一道閃電,劈掉了馬仲源的腦袋。

人頭隨著慣性,骨碌骨碌滾到一邊,亂發披散。殘斷的頸上鮮血激噴而出,屍首慢慢慢慢從馬上倒下,重重摔在地上,被萬般嘈雜掩蓋了悶響。數千騎兵卻好像沒有一個人看到這一幕,馬蹄疾風般從屍身上踏過,竟像踏著一塊破布。

我隻覺得漫天滿地都是血紅顏色,喉嚨口裡不知堵了什麼,吐不出,咽不下,發不出聲,隻會空洞洞瞪大了眼,不可抑製的顫抖從指間起漸漸蔓延。

後心被一隻手牢牢托住,是趙瑞嵐。

他驅使照夜白緊緊貼著我的馬,長長的伸過手來,看著我,卻不發一言。

“報將軍!”有人高聲說:“有都尉一人,貪圖遼軍財寶,現已被斬於馬下!”

趙瑞嵐點點頭:“依軍法,應立裁,做得好。”

那將領揮刀高呼:“將軍陣前執法如山!我等應爭先立功報國!!”

眾人立刻爆發出“殺呀,殺呀,”的怒吼,縱馬狂奔,氣勢洶洶,鋪天蓋地。

我卻好像突然被抽掉了所有力氣,無意識一夾馬腹,恍恍惚惚、混混沌沌中也跟著他們跑。

跑出不知道多遠,才漸漸回神。

明明恨馬仲源恨得要死,此時卻不知道為了什麼心裡悲涼到極至。

不可一世的王族親信,赫赫揚揚的雄軍將領,並非戰死,卻一夜之間變成了戰場上被人踢來踏去的屍首。帝王愛將,肱骨重臣,富可敵國,名揚天下……原來這千千萬萬信誓旦旦,對天盟誓,親口許諾,到頭來還是抵不過那一把快刀。

“有多少宦海茫茫籲可怕,那風波陡起天來大。單聽得轎兒前唱道喧嘩,可知那心兒裡曆亂如麻,到頭來空傾軋。霎時間開美缺錦上添花,驀地裡被嚴參山頭落馬……”

冰寒刺骨,連我,都覺得怕。

一直攆,一直攆,遼軍一路撤,一路被攔截,人數越打越少,大勢已去。但除去投降、被擒、被殺、被踩踏而死或是在屍骸堆中奄奄一息的之外,仍是有數千散兵,北逃而去。首將蕭臘剌,也沒有抓到。

趙瑞嵐不肯停手,一路追去。我則半途折返,也不打招呼,一個人懨懨而回。

一場血戰,天色已經亮了,看見有祈軍酣戰之後,正在打掃戰場。遼營已經成為灰燼,屍骸遍地,血跡斑斑,那河中也漂滿了浮屍。

我卻彷彿麻木,視而不見,滿腦子想的都是景言在哪裡?!

“景言……景言……”我嘶啞著嗓子喊。

景言你在哪兒?!

“景言!!”

“景言!!”

“景言……”我徒手扒開屍堆,隻怕被壓在最下麵那血淋淋的一個是我那傻傻的景言。

磕磕絆絆,一路尋來,滿身鮮血淋漓,淚流滿麵,泣不成聲。

“景言!!”我無助哭喊:“景言你在哪兒?在哪兒?”

突然有一雙冰涼的手臂環繞肩膀,抱得死緊,有人顫抖著哽咽出聲。

我回頭便賞他一記結結實實的大鍋貼。

“臭小子!!”我吼:“你要把我嚇死?!”

我有多擔心你知不知道?!

他雪白的臉上全是血跡,佩劍捲了口,原本灰色的軍服也被染成黑紅。隻楞楞睜著美麗的眼睛看我,終於懂了,淚珠滾滾,落在臉上彷彿鮮血滴下。

終於忍不住,撲到懷裡,隻是比我還高半個頭,隻好摟著我的脖子號啕大哭,說:“小晏,對不起。”

“對不起個屁!”我恨恨道。

“對不起……”

“走!回去!”

“嗯……”

……

夠了,戰爭就是戰爭。鮮血、死亡、陰謀、背叛。

但景言沒死,趙瑞嵐沒死,我沒死,百裡悠被我栓在祈營桌腿上也沒死……

我便心滿意足。

嗯?

什麼?少一個人?

哦!文……文老狐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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