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火裡的褶皺 第149章 裁縫鋪的星夜針
鏡海市老城區的“玲瓏裁”裁縫鋪,傍晚六點的霞光正斜斜切過木質招牌。朱紅漆皮剝落處露出淺黃木紋,像被歲月啃過的糖糕邊。鋪外老梧桐的葉子半青半黃,風一吹就簌簌落,有的飄進敞開的玻璃窗,落在縫紉機旁那盒銀針上——針尾鑲的碎鑽沾了光,竟在米白色布料上映出星子似的亮。
空氣裡飄著樟腦丸混著棉線的淡香,還裹著隔壁餛飩鋪飄來的蔥花味。鐘離龢正低頭給丈夫那件藏青色舊褂子鎖邊,銀灰色的線在她指間繞了個圈,針腳密得像撒在布上的細鹽。她頭發鬆鬆挽成個髻,幾縷碎發垂在鬢角,鬢角邊那顆小小的黑痣隨著低頭的動作輕輕晃。身上穿的淺紫色棉麻圍裙,口袋裡露出半截頂針,是丈夫去年生日送的,黃銅色的邊緣被磨得發亮。
“哢嗒”一聲,縫紉機突然卡了線。
鐘離龢皺著眉抬手,指尖剛碰到梭芯,鋪外就傳來“哐當”一聲巨響。像是有人撞翻了路邊的鐵桶,緊接著是女人的尖叫,混著男人粗聲粗氣的咒罵,把傍晚的安靜撕了個口子。
她趕緊起身撩開圍裙,快步走到窗邊。往外一瞧,心猛地揪緊——隔壁餛飩鋪的老闆娘王姐正被兩個穿黑色夾克的男人推搡著,其中一個男人手裡還攥著根棒球棍,棍頭沾了點暗紅,不知道是油漆還是彆的。王姐的發髻散了,灰黑色的頭發亂蓬蓬貼在臉上,眼淚混著汗水往下淌,手裡緊緊抱著個鐵皮飯盒,喊著“這是我兒子的救命錢”。
鐘離龢的手瞬間攥緊了窗框,指節泛白。她認得那兩個男人,是街尾“興隆貸”的催債人,上個月還來鋪裡問過她要不要“周轉”,被她懟回去了。聽說王姐兒子得了白血病,前段時間剛借了高利貸,沒想到這麼快就來逼債。
“住手!”她想都沒想就推開門衝了出去,剛邁出兩步,手腕突然被人拉住。
回頭一看,是丈夫老周。他不知什麼時候從裡屋出來了,臉色蒼白得像張紙,嘴唇沒一點血色。他穿著那件洗得發白的藍布衫,領口的釦子鬆了一顆,露出頸間那道淺淺的疤痕——去年修縫紉機時被零件劃的。
“彆去,”老周的聲音發顫,拉著她的手冰涼,“咱們惹不起他們。”
鐘離龢瞪著他,心裡又急又氣:“那王姐怎麼辦?她兒子還在醫院等著錢做手術!”
“那也不能拿咱們的命去拚啊。”老周的喉結滾了滾,眼神往鋪子裡瞟了一眼,那眼神裡藏著的慌亂,讓鐘離龢心裡咯噔一下。她突然想起早上整理衣櫃時,發現老周藏在棉襖夾層裡的那張診斷書——胃癌晚期,醫生說最多還有三個月。
這事兒老週一直瞞著她,是她昨天給洗衣機換水時,從褲兜裡掉出來的單子看了個正著。她沒敢戳破,隻偷偷在他的粥裡加了當歸和黃芪,想著慢慢調理。可現在看著老周這副樣子,她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
就在這時,那兩個催債人也注意到了這邊。其中一個留著寸頭的男人,咧嘴露出顆金牙,衝他們這邊喊:“怎麼?想多管閒事?信不信我連你這破鋪子一起砸了!”
金牙男說著就舉起棒球棍,作勢要往鋪子裡衝。王姐趁機往鐘離龢這邊跑,手裡的鐵皮飯盒“啪嗒”掉在地上,裡麵的錢撒了一地,紅的綠的票子混著梧桐葉,像被風吹亂的花。
“我的錢!”王姐哭著要去撿,金牙男卻一腳踩在她手背上。
“啊——”王姐的慘叫聲像針一樣紮進鐘離龢耳朵裡。
老周突然往前一步,把鐘離龢護在身後。他原本佝僂的背好像挺直了些,聲音也比剛才穩了:“錢我們替她還,你們彆動手。”
金牙男挑了挑眉,上下打量著老周:“替她還?你知道她欠多少嗎?連本帶利五萬,你拿什麼還?”
鐘離龢心裡一緊。五萬塊,對他們這小裁縫鋪來說,不是個小數目。她剛想開口說什麼,老周卻從口袋裡掏出一張銀行卡,遞了過去:“這裡麵有三萬,剩下的兩萬,我明天湊給你。”
金牙男接過銀行卡,用手指彈了彈,發出“嗒嗒”的響:“明天?要是明天湊不齊,我就把你這鋪子的縫紉機扛走。”說完,他踹了一腳地上的錢,帶著另一個男人罵罵咧咧地走了。
王姐癱坐在地上,手背上又紅又腫,她看著散落的錢,眼淚掉得更凶了:“老周哥,鐘姐,我對不起你們……”
鐘離龢趕緊蹲下身扶她,幫她把錢一張張撿起來:“彆說這話,先把錢收好,孩子還等著呢。”
老周站在旁邊,臉色比剛才更白了。他咳了兩聲,用手捂著嘴,指縫裡滲出點血絲。鐘離龢看在眼裡,心像被揪著疼,卻隻能裝作沒看見,把撿好的錢塞進王姐手裡:“快去吧,彆讓孩子等急了。”
王姐點點頭,抹著眼淚跑了。
鋪子裡瞬間安靜下來,隻剩下老周壓抑的咳嗽聲。鐘離龢走過去,輕輕拍著他的背:“進屋歇會兒吧,我給你煮點梨水。”
老周搖搖頭,拉著她回到縫紉機旁,指了指剛才卡線的地方:“把那截線拆了,我教你怎麼調梭芯。”
鐘離龢看著他認真的樣子,鼻子一酸,強忍著眼淚坐下來。銀線在她指間穿梭,老周的手覆在她的手上,帶著涼意,卻穩得很。針腳一點點往前走,像他們一起走過的這些年,平淡,卻紮實。
“其實,”老周突然開口,聲音很輕,“我早就知道你看到診斷書了。”
鐘離龢的手頓了一下,針差點紮到指尖。她抬頭看著他,眼眶裡的淚終於忍不住掉下來:“為什麼不告訴我?”
“怕你擔心。”老周笑了笑,眼角的皺紋擠在一起,像揉皺的紙,“咱們這鋪子,還得靠你撐著呢。”他頓了頓,從口袋裡掏出個鐵盒子,開啟來,裡麵是一遝存摺和幾張銀行卡,“這裡麵是咱們所有的積蓄,還有我偷偷攢的私房錢,本來想給你買台新縫紉機,現在看來……”
“彆說了。”鐘離龢捂住他的嘴,眼淚掉在他的手背上,“縫紉機我不要,我隻要你好好的。”
老周把她的手挪開,輕輕擦去她的眼淚:“傻丫頭,人總有這麼一天。不過我還有個心願,沒告訴你。”他指了指鋪子裡那麵牆,牆上掛著好幾件婚紗,都是他這些年給顧客做的,“我想給你做件婚紗,你穿婚紗的樣子,肯定好看。”
鐘離龢的眼淚掉得更凶了,卻笑著點了點頭:“好,我等你給我做。”
就在這時,鋪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鐘離龢抬頭一看,是剛才那兩個催債人又回來了,身後還跟著個穿西裝的男人,手裡拿著個公文包,看起來文質彬彬的,眼神卻像冰一樣冷。
“周老闆,”穿西裝的男人走到門口,推了推眼鏡,“剛才那三萬塊,是你從‘惠民貸’借的吧?我是那邊的律師,你這屬於多頭借貸,按照合同,明天就得還全款,不然……”他指了指鋪子裡的縫紉機,“這東西,我們可就搬走了。”
鐘離龢愣住了,轉頭看向老周。老周的臉瞬間沒了血色,嘴唇哆嗦著,卻說不出話來。
穿西裝的男人從公文包裡掏出一份合同,扔在桌子上:“要麼明天還錢,要麼簽字把鋪子抵了,你選一個。”
鐘離龢拿起合同,手指氣得發抖。合同上的條款密密麻麻,全是陷阱,她雖然不懂法律,卻也看出來這是個圈套。她抬頭看著穿西裝的男人,咬著牙說:“你們這是敲詐!”
“敲詐?”穿西裝的男人笑了笑,“我們可是按合同辦事。你要是不相信,咱們可以去法院見。”他看了看錶,“給你十分鐘考慮,要麼簽字,要麼我們現在就搬東西。”
金牙男在旁邊晃了晃棒球棍,威脅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鐘離龢看著老周蒼白的臉,又看了看桌上的合同,心裡像被刀割一樣。她知道,老周肯定是為了給她買新縫紉機,才偷偷借了高利貸。現在不僅錢要還,連鋪子都要保不住了。
“我簽。”老周突然開口,聲音沙啞。
“不行!”鐘離龢趕緊攔住他,“這鋪子是咱們一輩子的心血,不能簽!”
“可我們沒錢啊。”老周看著她,眼神裡滿是無奈,“我不想讓你跟著我受苦。”
鐘離龢的眼淚又掉下來了,她突然想起什麼,轉身跑進裡屋,從衣櫃最下麵翻出個木盒子。開啟來,裡麵是她母親留給她的首飾,有一支金簪,還有一對銀鐲子,都是老物件,值不少錢。
“這些東西,你們拿去當,應該能值兩萬塊。”她把盒子遞給穿西裝的男人,“剩下的一萬,我明天肯定湊齊,你們彆再逼他了。”
穿西裝的男人看了看盒子裡的首飾,又看了看老周,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這些東西,頂多值一萬五,還差五千呢。”
“我……”鐘離龢咬著唇,實在想不出彆的辦法了。
就在這時,鋪外突然傳來一陣摩托車的轟鳴聲。一輛銀灰色的摩托車停在門口,騎車的是個女孩,二十多歲的樣子,紮著高馬尾,穿著黑色皮衣,臉上帶著股英氣。她摘下頭盔,露出一張清秀的臉,左眼角有顆小小的淚痣。
“姐,姐夫,”女孩走進來,看到屋裡的情景,皺了皺眉,“這是怎麼回事?”
鐘離龢愣了一下,認出她是老周的侄女周星星,在外地開摩托車行,平時很少回來。
“星星,你怎麼回來了?”老周驚訝地問。
周星星沒回答他,而是走到穿西裝的男人麵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就是‘惠民貸’的?我聽說你們最近總在這一片放高利貸,還逼得人家家破人亡?”
穿西裝的男人臉色變了變:“小姑娘,彆多管閒事。”
“閒事?”周星星笑了笑,從口袋裡掏出個錄音筆,“剛才你們說的話,我都錄下來了。還有,我已經報警了,警察應該快到了。”
穿西裝的男人和金牙男臉色瞬間煞白。金牙男還想拿著棒球棍衝上去,周星星卻從摩托車上取下一根鋼管,“啪”地一聲放在桌子上:“我可是練過的,你們想試試?”
她的眼神又冷又厲,金牙男嚇得往後退了一步。
穿西裝的男人強裝鎮定:“你彆嚇唬我,我們可是合法經營。”
“合法經營?”周星星拿起桌上的合同,翻了幾頁,“年利率超過36,還設這麼多陷阱,這叫合法?我看你們是想坐牢。”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了警笛聲。穿西裝的男人和金牙男臉色大變,轉身就想跑,卻被周星星攔住了。
“想跑?晚了。”周星星一腳踹在金牙男的腿上,金牙男“哎喲”一聲跪倒在地,棒球棍也掉在了地上。穿西裝的男人想從窗戶跳出去,卻被及時趕到的警察抓住了。
看著警察把兩個人帶走,鐘離龢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她走到周星星麵前,拉著她的手:“星星,謝謝你。”
周星星笑了笑:“謝什麼,咱們都是一家人。對了姐夫,我這次回來,是想給你們帶個好訊息。”她從包裡掏出一張支票,遞給老周,“我那車行最近賺了點錢,這五萬塊你們拿著,先把債還了,剩下的給姐夫治病。”
老周看著支票,眼圈紅了:“星星,這錢我們不能要。”
“怎麼不能要?”周星星把支票塞到他手裡,“我小時候你們那麼疼我,現在該我報答你們了。再說,我還等著看姐夫給我姐做婚紗呢。”
鐘離龢看著周星星,又看了看老周,眼淚掉了下來,卻是開心的淚。
晚上,裁縫鋪裡亮著暖黃的燈。鐘離龢給老周煮了碗當歸黃芪粥,看著他一口口喝下去。老周放下碗,拉著她的手走到縫紉機旁,拿起一塊白色的緞子:“咱們現在就開始做婚紗吧,爭取趕在我還能動的時候,讓你穿上。”
鐘離龢點點頭,拿起剪刀,開始裁剪布料。銀白的緞子在她指間流轉,像月光落在布上。老周坐在旁邊,幫她穿針引線,兩個人的手偶爾碰到一起,都帶著暖暖的溫度。
窗外的月光越來越亮,梧桐葉在風中輕輕晃,縫紉機的“哢嗒”聲和著兩個人的笑聲,在老城區的夜裡,譜成了最溫柔的歌。
周星星躺在裡屋的沙發上,聽著外屋的動靜,嘴角露出了笑容。她拿出手機,給男朋友發了條訊息:“任務完成,我姐和姐夫沒事了。”
手機那頭很快回複:“太好了,那我們什麼時候去拍婚紗照?”
周星星看著訊息,笑了笑,回複道:“等我姐穿上婚紗,咱們就去。”
她抬頭看向窗外,月亮圓圓的,像掛在天上的銀盤子。她知道,未來的日子或許還會有困難,但隻要一家人在一起,就沒有邁不過去的坎。
鐘離龢突然想起什麼,從口袋裡掏出那個頂針,戴在老周的手指上:“這個給你,做婚紗的時候用,針腳肯定又細又密。”
老周笑了笑,把頂針取下來,戴在她的手指上:“還是給你戴,你做的針腳,比我好看。”
兩個人相視而笑,月光透過窗戶,落在他們身上,像撒了層碎鑽,亮閃閃的。
就在這時,縫紉機突然“哢嗒”一聲,線又斷了。鐘離龢無奈地笑了笑,剛想重新穿線,老周卻突然拉住她的手,往自己身邊帶了帶。他的嘴唇輕輕落在她的額頭上,帶著點梨水的甜香。
“謝謝你,老婆子。”老周的聲音很輕,卻像暖流一樣淌進鐘離龢的心裡。
鐘離龢的臉瞬間紅了,像熟透的蘋果。她抬頭看著老周,踮起腳尖,在他的嘴唇上輕輕吻了一下。
窗外的風還在吹,梧桐葉還在落,可裁縫鋪裡的溫度,卻好像一下子升高了。月光下,兩個人的影子依偎在一起,像一幅定格的畫,溫柔得讓人心動。
老周突然咳嗽起來,這次咳得很厲害,手捂著嘴,指縫裡滲出的血絲落在白色的緞子上,像開了朵小小的紅玫瑰。
鐘離龢的心一下子揪緊了,趕緊拍著他的背:“是不是不舒服?我帶你去醫院。”
老周搖搖頭,喘著氣說:“沒事,老毛病了。咱們繼續做婚紗,我想早點看到你穿上的樣子。”
鐘離龢看著他堅定的眼神,點了點頭,拿起剪刀,重新開始裁剪布料。銀白的緞子在她指間跳動,針腳一點點往前走,像他們正在走的路,雖然有坎坷,卻充滿了希望。
夜越來越深,裁縫鋪裡的燈卻一直亮著,像黑夜裡的一顆星,溫暖而明亮。
銀白的緞子在燈下泛著柔和的光,鐘離龢握著剪刀的手卻微微發顫。方纔老周咳在緞麵上的那點暗紅,像根細針紮在她心裡,每動一下都隱隱發疼。她刻意把那處布料往陰影裡挪了挪,怕老周看見又要擔心,嘴上卻笑著搭話:“你說這婚紗領口,是做圓領還是方領好?我看上次給李小姐做的那個方領,襯得脖子老長。”
老周靠在椅背上,臉色雖依舊蒼白,眼神卻亮得很,他伸手比了比鐘離龢的脖頸:“圓領好,你脖子細,圓領裹著暖,像我平時給你圍圍巾那樣。”他說著,指腹無意識摩挲著膝蓋上的布片,“再在領口縫圈珍珠,不用多,顆點綴著,就像那年咱們去海邊撿的貝殼,亮閃閃的。”
鐘離龢應著,指尖捏著珍珠樣的碎布比劃,眼淚卻差點落在緞麵上。她趕緊彆過臉,假裝去拿頂針,聲音帶著點鼻音:“行,就按你說的來,等做好了,我穿給你看,你可得誇我好看。”
“肯定誇,”老周笑出聲,咳嗽又輕輕湧上來,他趕緊用手帕捂住嘴,這次沒再滲出血絲,“我家老婆子穿什麼都好看,穿婚紗,更是全城最好看的。”
裡屋的周星星翻了個身,沒睡著。她聽見外屋兩人低聲說著婚紗的細節,偶爾夾雜著老周壓抑的咳嗽,心裡也跟著軟乎乎的發疼。她摸出手機,給男朋友發了條語音:“明天我帶姐夫去趟大醫院,你幫我問問之前認識的那個腫瘤科醫生,看能不能安排個專家號。”
那邊很快回了訊息,還附了個醫院地址。周星星看著螢幕,又往門外望了眼,暖黃的燈光從門縫裡漏出來,映著外屋兩個人的影子,一個坐著穿針,一個躺著看,安靜得像幅老畫。她悄悄起身,從包裡翻出保溫杯,泡了杯溫蜂蜜水,輕輕放在外屋桌角:“姐,姐夫,喝點水潤潤嗓子,彆熬太晚。”
鐘離龢抬頭衝她笑:“知道了,你快睡,明天還得麻煩你跑醫院。”
周星星擺擺手,回了裡屋。外屋又恢複了安靜,隻剩縫紉機偶爾“哢嗒”響兩聲,還有老周輕聲說著針腳的位置。鐘離龢縫到第三顆珍珠時,老周突然說:“老婆子,等我走了,你就把這鋪子留著,要是想我了,就做件衣服,我以前教你的那些訣竅,你都記得吧?”
鐘離龢的手猛地頓住,針戳在指尖,滲出點血珠。她趕緊把手指含在嘴裡,含糊著應:“說什麼胡話,你還得看著我穿婚紗,看著星星結婚呢。”
老周沒再說話,隻是輕輕拉過她的手,把那根帶血的手指放在唇邊吹了吹。月光從窗戶照進來,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頂針的黃銅色邊緣泛著光,像圈小小的月亮。
第二天一早,周星星就帶著老周去了醫院。鐘離龢留在鋪子裡,沒心思做婚紗,就把老周那件藏青色舊褂子拿出來,重新縫補袖口。針腳走得又密又勻,像她這些年藏在心裡的話,一句句都縫進布裡。
中午的時候,周星星打了電話回來,聲音帶著點雀躍:“姐,醫生說姐夫的病情能控製!雖然不能根治,但好好治療,還能再陪咱們好幾年!”
鐘離龢手裡的針“當啷”掉在桌上,她捂著臉,眼淚順著指縫往下流,卻笑著說:“好,好,那你們中午想吃什麼?我給你們做。”
掛了電話,她走到婚紗旁,摸著那片銀白的緞子,突然覺得渾身都有了勁。她重新拿起剪刀,按照老周說的,在領口縫上珍珠,陽光透過窗戶照在珍珠上,亮得像星星。
傍晚的時候,老周和周星星迴來了。老周的臉色好了些,雖然還是瘦,但眼裡有了神采。他一進鋪子就往婚紗那邊走,伸手摸了摸領口的珍珠:“比我想的還好看,老婆子,你手真巧。”
鐘離龢走過去,挽住他的胳膊:“等你好點了,咱們一起做,你教我做裙擺的蕾絲,你說過的,要像雲朵一樣軟。”
老周點點頭,把她往懷裡摟了摟。周星星站在門口,看著兩人的背影,拿出手機給男朋友發訊息:“姐夫的病有希望了,婚紗也快做好了,咱們的婚紗照,等我姐穿婚紗那天一起拍吧。”
手機那頭回了個“好”,還加了個愛心表情。周星星笑著收起手機,轉身去隔壁餛飩鋪買了三碗餛飩,蔥花味飄進鋪子裡,混著樟腦丸和棉線的香,像日子裡最尋常的甜。
往後的日子,老周按時去醫院治療,鐘離龢就在鋪子裡做婚紗,偶爾周星星迴來幫忙,三個人說說笑笑,鋪子裡的笑聲比以前多了不少。婚紗做好的那天,正好是週末,陽光特彆好。
鐘離龢穿上婚紗,站在鏡子前,銀白的緞子裹著她,領口的珍珠亮閃閃的,裙擺的蕾絲像雲朵一樣。老周坐在椅子上,看著她,眼裡含著淚,卻笑得特彆開心:“好看,我家老婆子,最好看了。”
周星星拿著相機,不停拍照,嘴裡唸叨著:“姐夫,你也站過去,我給你們拍合照,以後這就是咱們家的傳家寶。”
老周慢慢站起來,走到鐘離龢身邊,輕輕握住她的手。相機“哢嚓”響了一聲,把兩個人的笑容定格在陽光裡。婚紗的裙擺落在地上,像片小小的雲,鋪子裡的銀針放在桌上,針尾的碎鑽沾了光,亮得像星星。
窗外的梧桐葉又落了幾片,卻不像以前那樣蕭索,反而像給鋪子鋪了層淺黃的地毯。鐘離龢看著老周,突然想起那天晚上他說的話,她輕輕說:“老周,以後的日子,咱們慢慢過,婚紗我穿著,你看著,好不好?”
老周點點頭,把她的手攥得更緊了:“好,慢慢過,一輩子都不夠。”
縫紉機放在角落,還在“哢嗒”響著,像是在為他們的日子,縫著永遠也縫不完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