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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火裡的褶皺 第163章 修車鋪齒輪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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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鏡海市東城區“南門修車鋪”外,梧桐樹葉被七月驕陽曬得發蔫,墨綠葉片邊緣卷著焦黃色,像被火燎過的綢布。鋪子鐵皮頂反射著刺眼的光,蟬鳴聲從樹椏間潑下來,密得能織成網,混著街角包子鋪飄來的白麵香,還有地溝裡若有若無的機油味,在空氣裡攪出股熱烘烘的煙火氣。

西門?蹲在修車鋪前的水泥地上,藍色工裝褲膝蓋處磨出了毛邊,露出裡麵淺灰色的秋褲邊角。她左手攥著扳手,右手捏著塊沾了油汙的抹布,正低頭給小柱子的自行車換氣門芯。陽光透過梧桐葉的縫隙,在她黝黑的臉頰上投下斑駁的光點,額角的汗珠順著太陽穴往下滑,沒入耳後的碎發裡,留下道深色的水痕。

“西門阿姨,這氣門芯真的和我爸爸修的一樣嗎?”小柱子蹲在旁邊,洗得發白的藍色校服領口沾著塊油漬,他手裡攥著個變形的鐵皮青蛙,手指無意識地摳著青蛙背上的漆皮。小男孩的頭發有點長,遮住了半隻眼睛,露出的眼球黑亮,像浸在水裡的黑曜石。

西門?抬頭衝他笑了笑,露出兩排整齊的白牙,嘴角邊有個淺淺的梨渦。“你爸當年修的月亮車,氣門芯上不也刻著‘平安’倆字?”她用扳手敲了敲新換的氣門芯,金屬碰撞聲清脆,“你聽這聲兒,和你爸當年敲的一樣脆,保準騎起來不費勁。”

小柱子眼睛亮了亮,把鐵皮青蛙揣進兜裡,伸手想去摸自行車的車座,又突然縮了回去,手指在褲腿上蹭了蹭。“我爸說,氣門芯硬,能頂住石頭。”他聲音輕輕的,像怕驚擾了什麼,“他還說,等他從礦上回來,就給我修輛能騎到月亮上的車。”

西門?手裡的扳手頓了頓,喉結動了動,沒接話。她低頭繼續擰螺絲,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三年前礦難那天,她在礦場門口等了整整一夜,最後隻等來個沾著血的礦工帽,帽簷裡夾著半張寫著“柱子”的紙條——那是小柱子爸爸寫給兒子的,還沒來得及送出去。

“阿姨,你聞,好像有烤紅薯的味兒。”小柱子突然抽了抽鼻子,指著街角的方向。

西門?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隻見個穿米白色連衣裙的女人推著輛烤紅薯車,正往這邊走。女人的頭發燙成大波浪,發尾染成了淺棕色,隨著走路的動作在肩頭晃悠。她臉上畫著淡妝,口紅是偏橘的珊瑚色,笑起來的時候,眼角會堆起兩個小小的括號。

“這不是拾荒阿婆嗎?怎麼改賣烤紅薯了?”西門?心裡納悶。她記得阿婆以前總穿件打補丁的灰布衫,頭發亂糟糟的,手裡總拎著個破麻袋,每天都會來修車鋪門口撿廢零件。

女人推著車走到修車鋪前,停下腳步,從車上拎起個用錫紙包著的紅薯,遞給小柱子。“小朋友,剛烤好的,甜得很。”她的聲音軟軟的,像浸了蜜的。

小柱子抬頭看了看西門?,見她點頭,才伸手接過來。紅薯還冒著熱氣,燙得他不停換手,嘴裡卻忍不住唸叨:“謝謝阿姨,我爸爸也愛吃烤紅薯。”

女人的笑容僵了一下,眼底飛快地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快得讓人抓不住。她轉身看向西門?,目光落在那輛自行車上,眼神裡多了幾分探究。“西門老闆,這車是給孩子修的?”

“嗯,小柱子爸爸以前的車,給他留個念想。”西門?擦了擦手上的油汙,站起身。她這才發現,女人的連衣裙領口處,彆著枚銀色的月亮形狀胸針,在陽光下閃著淡淡的光。

就在這時,街角突然傳來一陣刺耳的刹車聲,緊接著是玻璃破碎的脆響。西門?心裡一緊,拉著小柱子往旁邊躲了躲。隻見一輛黑色轎車撞在了路邊的路燈杆上,車頭凹進去一大塊,前擋風玻璃碎成了蛛網狀。

車門開啟,下來個穿黑色西裝的男人,頭發梳得油光鋥亮,臉上帶著道淺淺的刀疤,從眉骨延伸到下頜。他揉了揉胳膊,目光掃過修車鋪,最後落在了那個賣紅薯的女人身上,眼神瞬間變得陰鷙。

“月黑雁飛,你跑這兒來做什麼?”男人的聲音像砂紙磨過木頭,粗糙又刺耳。

女人臉色一變,下意識地往西門?身後躲了躲。“我賣我的紅薯,跟你沒關係。”她的聲音有些發顫,卻還是強撐著挺直了腰板。

西門?皺了皺眉,把女人往身後護了護。“這位大哥,有話好好說,彆嚇著孩子。”她握緊了手裡的扳手,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她看出來了,這男人來者不善,而這個叫“月黑雁飛”的女人,肯定和他有過節。

男人冷笑一聲,往前走了兩步,黑色皮鞋踩在地上的碎石子上,發出“咯吱”的聲響。“西門老闆,這是我和她之間的事,你最好彆多管閒事。”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在西門?身上掃來掃去,“聽說你以前是賽車手?可惜啊,現在隻能修修破自行車。”

西門?心裡的火氣一下子就上來了。當年她在賽車界也是響當當的人物,要不是為了救一個墜崖的少年,也不會落下腿傷,退出賽車圈。這男人一句話,就把她的過往貶得一文不值。

“我修破自行車怎麼了?”西門?往前邁了一步,和男人對峙著,“總比你開著豪車到處嚇人強。再說了,這地界是我的修車鋪,你想在這兒哄事,得先問過我手裡的扳手。”

男人被噎了一下,臉色更難看了。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把彈簧刀,“啪”的一聲彈開刀刃,寒光在陽光下晃得人眼睛疼。“敬酒不吃吃罰酒!今天我就讓你知道,多管閒事的下場。”

小柱子嚇得往西門?身後縮了縮,手裡的烤紅薯掉在了地上,錫紙裂開,露出裡麵橙紅色的薯肉,熱氣騰騰的甜香彌漫開來。

月黑雁飛突然從懷裡掏出一把短刀,擋在西門?身前。“你彆傷害他們,我跟你走。”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卻異常堅定。

西門?一把拉住她,“你傻啊?跟他走了,你還有好果子吃?”她轉頭看向男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想帶走她,先贏了我再說。”

男人眯了眯眼,握著彈簧刀就朝西門?撲了過來。刀刃帶著風聲,直逼她的胸口。西門?早有準備,身體往旁邊一側,躲過了這一擊,同時手裡的扳手朝著男人的手腕砸了過去。

“砰”的一聲,扳手砸在男人的手腕上,他疼得“嗷”了一聲,彈簧刀掉在了地上。西門?趁機飛起一腳,踹在男人的肚子上,把他踹得連連後退,撞在了旁邊的烤紅薯車上。

“嘩啦”一聲,烤紅薯車翻倒在地,紅薯滾了一地,有的摔成了泥,有的還冒著熱氣。月黑雁飛看著滿地的紅薯,眼圈一下子就紅了。

男人從地上爬起來,捂著肚子,惡狠狠地瞪著西門?。“你等著,我不會放過你的。”他撿起地上的彈簧刀,狼狽地鑽進轎車,發動車子,一溜煙兒地跑了。

西門?鬆了口氣,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她轉頭看向月黑雁飛,發現女人正蹲在地上,撿著那些還沒摔壞的紅薯,眼淚掉在紅薯上,暈開一小片濕痕。

“彆撿了,都臟了。”西門?蹲下來,拍了拍她的肩膀。

月黑雁飛抬起頭,臉上還掛著淚痕,眼眶紅紅的。“這是我攢了半個月的錢進的貨,現在全毀了。”她聲音哽咽,“我還想著,等賺夠了錢,就帶著小柱子去找他爸爸。”

“你認識小柱子的爸爸?”西門?愣住了。

月黑雁飛點了點頭,從口袋裡掏出一張泛黃的照片。照片上是個穿著礦工服的男人,笑容憨厚,懷裡抱著個年幼的孩子,正是小柱子。“他是我弟弟。”女人的聲音輕輕的,“三年前礦難,他為了救彆人,自己沒出來。”

小柱子湊過來,看著照片,小手輕輕撫摸著照片上男人的臉。“這是我爸爸。”他聲音軟軟的,“阿姨,你是我姑姑嗎?”

月黑雁飛看著小柱子,眼淚掉得更凶了。“是,我是你姑姑。”她把小柱子摟進懷裡,“姑姑對不起你,這麼晚才來找你。”

西門?看著眼前的一幕,心裡也酸酸的。她想起自己的弟弟,當年也是因為意外去世,她到現在都沒能從悲痛中走出來。

“對了,剛才那個男人是誰啊?為什麼要抓你?”西門?岔開話題,不想讓氣氛太沉重。

月黑雁飛擦了擦眼淚,歎了口氣。“他是個放高利貸的,我弟弟當年為了給小柱子治病,借了他的錢。現在弟弟不在了,他就來找我要。”她咬了咬嘴唇,“我沒辦法,隻能躲著他,到處打零工。”

西門?皺了皺眉,“那你也不能一直躲著啊。他要是再來找你怎麼辦?”

月黑雁飛搖了搖頭,眼神裡滿是迷茫。“我不知道。我隻想好好賺錢,把小柱子養大,讓他能像彆的孩子一樣,上學,讀書。”

就在這時,小柱子突然指著自行車的車座,“阿姨,姑姑,你們看,車座下麵好像有東西。”

西門?和月黑雁飛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隻見車座下麵的夾縫裡,露出了一張紙的一角。西門?伸手把紙抽了出來,展開一看,是一張畫著月亮的信紙,背麵是小柱子爸爸的字跡,一筆一劃都很用力:“柱子,等爸爸回來,就帶你去看月亮。礦燈電池我藏在車座下麵了,要是爸爸沒回來,你就用它照亮回家的路。”

西門?心裡一震,她趕緊把車座拆下來,果然在裡麵找到了一節礦燈電池。電池還能用,按一下開關,發出淡淡的黃色光芒,像個小小的月亮。

小柱子接過電池,緊緊攥在手裡,眼睛亮晶晶的。“爸爸沒騙我,他真的給我留了電池。”他抬頭看著月黑雁飛,“姑姑,我們能用這個電池,找到爸爸嗎?”

月黑雁飛把小柱子摟進懷裡,聲音哽咽:“能,一定能。”她看向西門?,眼神裡充滿了感激,“西門老闆,謝謝你。要不是你,我今天不知道會怎麼樣。”

西門?笑了笑,“都是街坊鄰居,互相幫忙是應該的。對了,你要是不嫌棄,就來我修車鋪幫忙吧,管吃管住,還能給你開點工資。”

月黑雁飛眼睛一亮,連忙點頭:“謝謝西門老闆,我願意。”

就在這時,街角傳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西門?抬頭一看,是輪椅陳。他推著輪椅,手裡拎著個保溫桶,慢慢走了過來。

“西門丫頭,我給你送午飯來了。”輪椅陳的聲音洪亮,臉上帶著笑容。他看到月黑雁飛和小柱子,愣了一下,“這兩位是?”

“陳叔,這是小柱子的姑姑,月黑雁飛。以後她就在我這兒幫忙了。”西門?介紹道。

輪椅陳點了點頭,把保溫桶遞給西門?。“正好,我多帶了兩份飯,一起吃吧。”

西門?開啟保溫桶,裡麵是香噴噴的紅燒肉和米飯,熱氣騰騰的,香味一下子就彌漫開來。小柱子的肚子“咕嚕”叫了一聲,惹得大家都笑了起來。

幾個人坐在修車鋪前的小馬紮上,吃著午飯,聊著天。陽光透過梧桐葉的縫隙灑下來,落在他們身上,暖洋洋的。蟬鳴聲依舊響亮,卻好像沒那麼刺耳了,反而多了幾分夏日的愜意。

吃完飯,月黑雁飛主動收拾起碗筷,西門?則繼續給小柱子修自行車。輪椅陳坐在一旁,看著他們,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對了,西門丫頭,我聽說最近有個賽車比賽,就在城郊的賽車場。”輪椅陳突然說道,“你要不要去試試?我看你的腿,應該差不多好了。”

西門?心裡一動。她已經很久沒碰過賽車了,心裡早就癢癢的。可是一想到自己的腿傷,又有些猶豫。“我……我怕我的腿不行。”

“怕什麼?”輪椅陳拍了拍她的肩膀,“當年你能從懸崖下把我兒子救上來,現在這點困難算什麼?再說了,你的技術,我還不瞭解嗎?肯定能拿冠軍。”

月黑雁飛也湊過來說:“西門老闆,你就去吧。我聽說這次比賽的獎金很高,要是能拿到冠軍,小柱子的學費就有著落了。”

小柱子也拉著西門?的衣角,仰著小臉說:“西門阿姨,你去吧,我相信你一定能贏。”

西門?看著他們期待的眼神,心裡的猶豫漸漸消失了。她點了點頭,“好,我去。我要讓那些看不起我的人知道,我西門?,就算修了幾年自行車,也照樣能在賽場上拿冠軍。”

輪椅陳笑了起來,“這才對嘛。我已經幫你報好名了,明天就比賽。”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把車鑰匙,遞給西門?,“這是我兒子當年的賽車,一直放在車庫裡,你拿去用。”

西門?接過鑰匙,心裡暖暖的。她知道,輪椅陳的兒子當年也是個賽車手,後來因為一場意外去世了。這把鑰匙,對輪椅陳來說,有著特殊的意義。

“陳叔,謝謝你。”西門?的聲音有些哽咽。

“跟我客氣什麼。”輪椅陳擺了擺手,“好好比賽,彆讓我失望。”

下次想比,我還陪你。”男人咧嘴笑了,露出兩排白牙:“好,下次我肯定贏你。”

陽光正好,賽車場的歡呼聲還沒散去。小柱子舉著礦燈電池,跑到賽道邊,對著陽光晃了晃,黃色的光點落在地上,像撒了一把星星。“爸爸,西門阿姨贏了!”他仰著脖子喊,風把聲音吹得很遠,彷彿真的能傳到月亮上。

西門?看著眼前的人,心裡暖烘烘的。她知道,修車鋪的齒輪還會繼續轉,日子會像這夏日的陽光一樣,越來越暖。而她的賽場,也從來不止賽道這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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