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火裡的褶皺 第24章 修車鋪的賽車
鏡海市的修車鋪,坐落在老城區的拐角。鐵皮搭成的棚頂被夏日的陽光曬得發燙,泛著油亮的鐵鏽紅。空氣裡飄著汽油的味道,混著橡膠被烘烤後的焦糊氣,還有牆角那叢野菊若有若無的淡香。鋪子門口的柏油路被曬得軟軟的,輪胎碾過的痕跡像一道道凝固的黑色閃電。
風一吹,棚頂的鐵皮就發出“哐當哐當”的聲響,和遠處菜市場傳來的叫賣聲、自行車的鈴鐺聲攪在一起。牆角的舊電扇“吱呀”轉著,扇葉上積著厚厚的油垢,吹出的風都是熱的,帶著股機油味。
南門?蹲在地上,手裡的扳手正擰著一輛摩托車的鏈條。她穿著件洗得發白的藍色工裝,袖口捲到胳膊肘,露出的小臂上沾著黑乎乎的油汙,汗珠順著額角往下淌,滴在沾滿油漬的水泥地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姐,這鏈條都快鏽死了,還修啊?”旁邊一個十七八歲的學徒工,名叫小石頭,正拿著塊抹布擦著零件,他的聲音帶著點少年人的清亮,卻被電扇的噪音蓋了一半。
南門?頭也沒抬,聲音有點沙啞:“修,咋不修?換條新的得多少錢?人家車主就指望這破車拉貨呢。”她的手勁很大,扳手在她手裡像個玩具,“哢噠”一聲,鏽住的螺絲被擰動了。
小石頭撇撇嘴,沒再說話,隻是擦零件的動作慢了些。他知道南門姐的難處,她女兒玥玥在醫院等著做手術,每天的住院費都像座大山壓著。
突然,鋪子門口的風鈴響了,一串金屬片碰撞的清脆聲音,在這嘈雜的環境裡格外顯眼。
南門?抬起頭,看見一個穿著黑色夾克的男人站在門口,頭發染成了黃色,嘴角叼著根煙,眼神吊兒郎當地掃著鋪子裡的車。是黃毛,地下賽車場的常客,出了名的蠻橫。
“喲,南門姐,忙著呢?”黃毛吐掉煙蒂,用腳碾了碾,聲音裡帶著股不懷好意的笑,“聽說你要去參加週末的地下賽?”
南門?皺了皺眉,手裡的扳手攥得更緊了:“關你屁事。”
“彆這麼大火氣啊。”黃毛幾步走到她跟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一股劣質煙草味飄過來,“那筆獎金不少吧?夠給你女兒治病的?”他故意把“治病”兩個字說得很重。
南門?猛地站起來,個子比黃毛矮了半個頭,氣勢卻一點不輸:“滾。”
“嘖嘖,脾氣還挺大。”黃毛嗤笑一聲,眼神落在她身後那輛改裝過的賽車身上,車身是亮眼的紅色,在這灰濛濛的鋪子裡格外紮眼,“就你這破車,還想跟我比?彆到時候連跑道都開不下來,直接散架了。”
小石頭在旁邊嚇得大氣不敢出,手裡的抹布都掉在了地上。
南門?深吸一口氣,壓下心裡的火氣:“我能不能開下來,不用你操心。要是沒事,就彆在這兒擋著我做生意。”
“做生意?”黃毛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就你這破鋪子,一天能賺幾個錢?還不夠你女兒一天的藥費吧?”他往前湊了湊,壓低聲音,“要不,你求我,求我讓你贏?說不定我心情好,還能給你加點錢。”
“你做夢!”南門?抓起旁邊的一把鉗子,指著黃毛,“再說一句廢話,我把你牙敲下來!”她的眼睛裡像冒著火,額頭上的青筋都鼓了起來。
黃毛被她這架勢嚇了一跳,往後退了一步,隨即又換上那副無賴的表情:“行,我不跟你吵。週末賽場上見,到時候可彆哭得太難看。”說完,他轉身就走,走到門口時,還故意踹了一腳旁邊的廢輪胎,發出“哐當”一聲巨響。
看著黃毛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南門?才緩緩放下鉗子,肩膀垮了下來,剛才的氣勢像是被抽走了一樣。她蹲下去,繼續擰著鏈條,隻是手有點抖。
“姐,他太過分了!”小石頭撿起地上的抹布,氣鼓鼓地說。
南門?苦笑了一下:“過分又咋地?誰讓咱們現在有求於人呢。”她的聲音裡帶著疲憊,“那筆獎金,是玥玥唯一的希望了。”
小石頭沒再說什麼,隻是默默地拿起工具,幫著遞零件。
太陽慢慢往西斜,陽光透過棚頂的縫隙照進來,在地上投下一塊塊光斑,隨著時間推移,慢慢移動著。
鋪子門口又傳來動靜,這次不是風鈴,而是輪椅滾動的聲音,“咕嚕咕嚕”,很有節奏。
南門?抬頭,看見輪椅上坐著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穿著件乾淨的灰色中山裝,臉上布滿皺紋,卻精神矍鑠。是陳大爺,附近的老住戶,也是她的老主顧,大家都叫他輪椅陳。
“小陳,忙著呢?”輪椅陳的聲音有點沙啞,卻很溫和。
南門?趕緊站起來,拍了拍手上的灰:“陳大爺,您怎麼來了?是不是車又壞了?”
輪椅陳搖了搖頭,笑了笑:“車沒壞,我來看看你。”他的目光落在那輛紅色賽車上,“聽說你要去參加地下賽?”
南門?的臉有點紅,點了點頭:“嗯,想掙點錢給玥玥做手術。”
輪椅陳歎了口氣:“那地方太危險了,以前我兒子……”他頓了頓,沒再說下去,從懷裡掏出一個布包,遞給南門?,“這裡麵有點錢,你先拿著給孩子治病。”
南門?愣住了,連忙擺手:“陳大爺,這不行,我不能要您的錢。您的退休金也不多……”
“拿著。”輪椅陳把布包塞進她手裡,布包有點硬,棱角分明,“我兒子當年也是你救的,這點錢算什麼?”他的眼神很堅定,“當年要不是你,我兒子早就沒了。現在該我幫你了。”
南門?的眼淚一下子湧了上來,模糊了視線。她想起幾年前,輪椅陳的兒子在工地上出了意外,是她路過,用修車的千斤頂把壓在他腿上的鋼筋撬開,送他去了醫院,才保住了一條命。
“陳大爺……”她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彆說了。”輪椅陳打斷她,“那賽車彆去開了,太危險。錢不夠,咱們再想彆的辦法。”
南門?緊緊攥著手裡的布包,感覺沉甸甸的,像是攥著一份沉甸甸的情誼。她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大爺,錢我收下,謝謝您。但比賽我還得去。”她看著輪椅陳疑惑的眼神,解釋道,“我答應玥玥了,要給她贏回手術費。而且,我也想證明一下,我不是隻能修修車。”
輪椅陳看著她堅定的眼神,歎了口氣:“你這脾氣,跟我兒子年輕時一模一樣。行,你要去就去吧,但一定要注意安全。”他像是想起了什麼,又說,“我兒子以前也喜歡賽車,他有個頭盔,據說能防撞擊,我給你拿來了。”
說完,他轉動輪椅,慢慢往門口走:“我回去給你取,你等著。”
南門?看著他的背影,眼淚又掉了下來,滴在手裡的布包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小石頭在旁邊看著,小聲說:“姐,陳大爺人真好。”
南門?點了點頭,擦了擦眼淚:“是啊,好人。”她開啟布包,裡麵是一遝錢,還有一張紙條,上麵寫著一個藥方,字跡有點潦草,像是老人匆忙寫的。她認出那是治療玥玥病的一個偏方,以前聽陳大爺提起過。
“這老人……”南門?心裡暖暖的,像是被什麼東西填滿了。
沒過多久,輪椅陳就回來了,手裡拿著一個黑色的頭盔,頭盔上有幾道劃痕,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這頭盔,當年我兒子戴過,你試試合不合適。”輪椅陳把頭盔遞給她。
南門?接過頭盔,沉甸甸的,上麵還殘留著淡淡的汽油味。她戴上試了試,大小正好,視野也很清晰。
“謝謝您,陳大爺。”她真心實意地說。
輪椅陳笑了笑:“謝啥,注意安全就行。對了,週末的比賽,黃毛也會去,他那人陰得很,你得防著點他。”
南門?點點頭:“我知道了,您放心吧。”
送走輪椅陳,天色已經有點暗了。夕陽把天空染成了橘紅色,雲彩像是被火燒過一樣。
南門?把那遝錢小心翼翼地放進抽屜裡,鎖好,又把那張藥方摺好,放進錢包裡。她看著那輛紅色的賽車,心裡突然充滿了力量。
“姐,該下班了吧?”小石頭收拾著工具,問道。
“嗯,你先走吧,我再檢查檢查車。”南門?走到賽車旁,開啟引擎蓋,仔細檢查著裡麵的零件。
小石頭點點頭,拿起自己的包:“姐,那我先走了,你也早點去醫院看玥玥。”
“好。”
小石頭走後,鋪子裡安靜了下來,隻剩下風吹過鐵皮棚頂的“哐當”聲。南門?檢查得很仔細,每一個螺絲,每一根線路,都不放過。她知道,這輛車不僅承載著玥玥的希望,也承載著她的尊嚴。
檢查完,她把引擎蓋關上,靠在車身上,看著外麵漸漸暗下來的天空。遠處的路燈亮了,昏黃的光透過鋪子的窗戶照進來,在地上投下長長的影子。
她想起玥玥在醫院裡的樣子,小臉蒼白,卻總是笑著對她說:“媽媽,你彆擔心,我沒事。”每次想到這裡,她的心就像被針紮一樣疼。
“玥玥,媽媽一定會贏的。”她輕聲說,像是在對女兒承諾,又像是在對自己說。
突然,她聽到外麵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音,像是有人在撬鎖。她皺了皺眉,拿起旁邊的一根鐵棍,悄悄走到門口。
月光下,一個黑影正在撬鋪子的門鎖,動作很熟練。南門?認出那是黃毛的一個手下,平時總跟著黃毛在賽車場轉悠。
“你乾什麼?”南門?大喝一聲,手裡的鐵棍在月光下閃著冷光。
那個手下嚇了一跳,轉身就想跑。南門?快步上前,一棍打在他的腿上,他“哎喲”一聲,摔倒在地上。
“黃毛讓你來的?”南門?用鐵棍指著他,眼神冰冷。
那人疼得齜牙咧嘴,不敢說話,隻是點了點頭。
“他想乾什麼?”
“毛哥……毛哥讓我來把你的車搞壞,讓你明天沒法參加比賽。”那人斷斷續續地說。
南門?心裡的火一下子就上來了,她沒想到黃毛這麼卑鄙。她一腳踹在那人的身上:“滾!告訴黃毛,有種賽場上見,耍這些陰招算什麼本事!”
那人連滾帶爬地跑了,很快就消失在夜色裡。
南門?看著他的背影,心裡有點發沉。她知道,黃毛既然能派人來搞破壞,就肯定還有彆的招數。明天的比賽,恐怕不會那麼順利。
她轉身回到鋪子裡,又仔細檢查了一遍賽車,確認沒有被破壞後,才鎖好鋪子,往醫院的方向走去。
夜風吹在臉上,帶著點涼意。路邊的樹葉“沙沙”作響,像是在訴說著什麼。南門?緊了緊身上的衣服,腳步堅定。不管明天有多少困難,她都要去麵對,為了玥玥,也為了那些幫助過她的人。
第二天一早,南門?就來到了地下賽車場。賽車場藏在一個廢棄的工廠裡,周圍是高高的圍牆,牆上爬滿了野草。門口站著兩個彪形大漢,穿著黑色的背心,胳膊上紋著龍的圖案。
“參賽的?”其中一個大漢問道,眼神很凶。
南門?點了點頭:“嗯。”
“進去吧,簽個到。”大漢側身讓她進去。
走進賽車場,裡麵很熱哄,到處都是人和車。引擎的轟鳴聲震耳欲聾,空氣中彌漫著汽油味和輪胎摩擦地麵的焦糊味。賽道是用廢棄的工廠空地改造的,周圍用鐵皮圍著,上麵畫著各種塗鴉。
南門?把車停在指定的位置,然後去簽到處簽到。簽到的是一個穿著紅色旗袍的女人,長得很漂亮,臉上帶著職業化的微笑。
“南門?是吧?簽在這裡。”女人把筆遞給她。
南門?簽完字,剛想走,就聽到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喲,南門姐,還真來了?”
她轉身,看到黃毛正摟著一個打扮妖嬈的女人,一臉壞笑地看著她。
“怎麼?不歡迎?”南門?冷冷地說。
“歡迎,當然歡迎。”黃毛走到她跟前,壓低聲音,“昨晚我的人是不是打擾你了?不好意思啊,我沒管好手下。”他的眼神裡滿是挑釁。
南門?知道他是故意的,她沒理他,轉身就走。
“哎,彆急著走啊。”黃毛在她身後喊道,“要不要我幫你檢查檢查車?萬一哪個零件鬆了,出了意外可不好。”
南門?停下腳步,回頭看著他:“不用了,我的車好得很,就不勞你費心了。倒是你,還是多關心關心自己吧,彆到時候輸得太慘。”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走了,留下黃毛在原地氣得臉都紅了。
回到自己的車旁,南門?又仔細檢查了一遍,確認沒問題後,才戴上頭盔,坐在駕駛座上。她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腦海裡浮現出玥玥的笑臉。
“玥玥,媽媽一定加油。”
比賽很快就要開始了,參賽的車手們都坐在自己的車裡,引擎發出“嗡嗡”的聲音,像是一群即將咆哮的野獸。
裁判是一個戴著墨鏡的男人,手裡拿著一麵綠色的旗子。他走到賽道中間,看了看所有的車手,然後舉起旗子。
“各就各位——”他的聲音很大,透過擴音器傳遍了整個賽車場。
南門?握緊方向盤,腳踩在油門上,引擎的聲音變得更加響亮。
“預備——”
“開始!”
隨著裁判一聲令下,綠色的旗子落下。所有的車都像離弦的箭一樣衝了出去,引擎的轟鳴聲震得地麵都在發抖。
南門?的車一開始就衝在了前麵,紅色的車身在賽道上像一道閃電。她的技術很好,過彎的時候很流暢,沒有絲毫猶豫。
黃毛的車緊緊跟在她後麵,黃色的車身像一條毒蛇,隨時準備超車。
第一圈,南門?一直保持著領先。第二圈,黃毛開始加速,試圖從內側超車。南門?早有準備,她稍微打了打方向盤,擋住了黃毛的路線。
黃毛很生氣,不停地按喇叭,還故意往南門?的車身上撞了一下。南門?的車晃了一下,差點失控。
“卑鄙!”南門?咬著牙,穩住方向盤,繼續往前衝。
到了第三個彎道,這是一個很急的彎道,很難超車。黃毛卻不管不顧,猛地踩下油門,試圖從外側超車。他的車和南門?的車靠得很近,車輪摩擦地麵發出刺耳的聲音。
就在快要過彎的時候,黃毛突然打了一把方向盤,他的車狠狠地撞在了南門?的車尾部。
南門?的車失去了平衡,打著轉衝向了旁邊的鐵皮圍欄。“砰”的一聲巨響,車撞到了圍欄上,鐵皮被撞得凹了進去,零件散落一地。
南門?的頭撞到了方向盤上,眼前一黑,差點暈過去。她感覺額頭很疼,有溫熱的液體流了下來,流進了眼睛裡,視線變得模糊。
“姐!”賽道旁傳來小石頭的喊聲,他是偷偷跑來給南門?加油的。
南門?搖了搖頭,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她看到黃毛的車已經衝過了終點線,他正從車裡探出頭來,對著她哈哈大笑。
“不,我不能輸!”南門?咬著牙,重新發動引擎。引擎發出一陣奇怪的聲音,但還是啟動了。
她掛擋,踩油門,車慢慢地往前開。車身歪歪扭扭的,像是隨時都會散架。
賽道旁的觀眾都驚呆了,沒有人想到她還能繼續比賽。
南門?的視線越來越模糊,額頭上的血不停地流。但她心裡隻有一個念頭:衝過終點線,為了玥玥,為了陳大爺,為了所有幫助過她的人。
她緊緊握著方向盤,憑著感覺往前開。離終點線越來越近了,她能看到觀眾們驚訝的表情,能聽到他們的歡呼聲。
最後一段距離,她猛地踩下油門,車像一頭發瘋的野獸,衝向終點線。
“衝啊!”她大喊一聲。
車衝過了終點線,然後“哐當”一聲停了下來,引擎徹底熄火了。
南門?趴在方向盤上,再也沒有力氣動彈。她感覺有人在拉她的車門,車門被猛地拉開,刺眼的陽光湧進來,混著賽道上嘈雜的人聲。南門?費力地抬起頭,看到小石頭紅著眼眶的臉,他身後還跟著輪椅陳,老人正焦急地往車裡望。
“姐!你咋樣啊?”小石頭的聲音都在抖,伸手想扶她,又怕碰著她傷口。
南門?張了張嘴,喉嚨乾得發疼,剛想說沒事,眼前又是一陣發黑。恍惚中感覺有人把她從車裡架出來,頭盔被輕輕摘走,額頭傳來冰涼的觸感,大概是有人用布在幫她擦血。
“快叫救護車!”是輪椅陳的聲音,帶著從未有過的急促。
“不用……”南門?啞著嗓子擺手,視線漸漸聚焦,看到賽道旁的記分牌——第一名的位置赫然寫著黃毛的名字,而她的名字後麵,跟著一個微弱的“完賽”標記。
黃毛正被一群人圍著起鬨,看到這邊的動靜,故意揚著嗓子喊:“南門姐,這技術不行就彆來湊熱哄啊!命要緊!”
沒人理他。小石頭蹲在南門?身邊,哽咽著說:“姐,咱們去醫院,玥玥還等著呢。”
南門?笑了笑,想抬手摸摸他的頭,卻沒力氣。這時,那個穿紅色旗袍的簽到女人走過來,手裡拿著一個信封,表情複雜地遞過來:“這是完賽獎金,雖然不是第一,但按規矩……”
南門?愣住了。輪椅陳接過信封,拆開一看,裡麵的錢比她預想的多了一倍。女人低聲說:“是陳大爺剛才找過主辦方,說你女兒等著救命錢,大家湊了湊。”
她扭頭看向輪椅陳,老人避開她的目光,隻是拍了拍她的胳膊:“先去處理傷口,我已經給醫院打了電話,玥玥那邊有護士照看。”
救護車的鳴笛聲由遠及近。南門?被扶上擔架時,看到黃毛站在不遠處,臉色難看地盯著那信封,最終還是沒說什麼,轉身鑽進了自己的車。
陽光透過救護車的小窗照進來,落在南門?纏著紗布的額頭上。她攥著那個信封,感覺比當初陳大爺給的布包還要沉。小石頭坐在旁邊,給她講著剛才她衝過終點時,全場都在喊她的名字。
“姐,你不知道,你開最後那段路的時候,所有人都站起來了。”
南門?閉上眼睛,嘴角慢慢揚起。她好像看到玥玥穿著病號服,站在醫院的窗前對她笑,陽光落在小姑娘蒼白的小臉上,像撒了層金粉。
“玥玥,媽媽回來了。”她在心裡輕輕說。
救護車拐過街角,把賽車場的轟鳴聲拋在身後。老城區的修車鋪大概還在曬著太陽,牆角的野菊應該開得正香,等著她回去,像往常一樣,擰好每一顆螺絲,修好每一輛車。
醫院的消毒水味鑽進鼻腔時,南門?剛從短暫的昏睡中醒來。額頭的紗布沉甸甸的,每動一下都牽扯著鈍痛,但她第一時間摸向口袋——那個裝著獎金的信封還在,邊角被汗水浸得有些發軟。
“姐,你醒了?”小石頭趴在床邊,眼下掛著黑眼圈,“醫生說你就是輕微腦震蕩,沒啥大事。”他指了指隔壁病房的方向,“玥玥剛才還過來瞅了你好幾回,護士說她今天精神頭特彆好,喝了小半碗粥呢。”
南門?鬆了口氣,想坐起來,卻被推門進來的護士按住:“剛醒彆亂動,陳大爺剛走,說讓你醒了給他回個電話。”護士放下手裡的藥盤,又補充道,“你女兒那床的費用,已經有人幫著續上了。”
南門?愣住了。小石頭撓撓頭:“是陳大爺找的人,他說認識醫院的老主任,能幫著申請點救助基金。”
正說著,床頭櫃上的手機響了,螢幕上跳動著“陳大爺”三個字。南門?接起電話,聲音還有點沙啞:“大爺,謝謝您……”
“謝啥,”電話那頭傳來輪椅碾過地麵的輕微聲響,“我剛從玥玥那回來,小姑娘跟我說,等她好了,想去你那學擰螺絲呢。”老人笑了笑,“對了,你那賽車,我讓小石頭開回鋪子了,零件我瞅著還能修,等你出院了慢慢弄。”
掛了電話,南門?望著窗外。天已經晴了,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在地上投下晃動的光斑,像極了修車鋪棚頂漏下的那些。
三天後,南門?拆了紗布出院。剛走到醫院門口,就看見輪椅陳和小石頭在路邊等著,旁邊停著那輛紅色賽車——雖然車身上還有撞過的凹痕,但洗得乾乾淨淨,零件都歸置妥當了。
“陳大爺,您咋把車弄成這樣了?”南門?摸著車身上新換的保險杠,眼眶有點熱。
“你要開著破車去接玥玥啊?”輪椅陳拍了拍車座,“我讓以前修賽車的老夥計過來幫忙弄的,保證結實。”
小石頭拉著她往鋪子的方向指:“姐,你看!”
修車鋪門口圍著不少人,都是附近的街坊。看到南門?回來,大家紛紛讓開,露出門口新刷的招牌——“南門修車鋪”四個字,紅底黑字,格外精神。牆角的野菊旁邊,還多了幾盆月季,是隔壁阿姨搬來的。
“聽說你為了給娃治病去賽車,”賣菜的張嬸塞給她一把青菜,“以後有啥難處,跟大夥說一聲。”
“是啊,我那貨車該保養了,就等你回來呢。”開運輸的王哥笑著說。
南門?看著眼前的一切,鼻子一酸,說不出話來。她轉身看向輪椅陳,老人正望著那輛紅色賽車,眼神裡像是有光。
“小陳,”他忽然開口,“等玥玥好了,把這車改成普通摩托吧,咱不賽車了,平平安安掙錢,比啥都強。”
南門?用力點頭,眼淚掉了下來,砸在嶄新的招牌上,暈開一小片水漬。陽光曬在鐵皮棚頂上,還是有點燙,但吹來的風裡,除了汽油味,好像多了點甜絲絲的花香。
她知道,不管是生鏽的鏈條,還是撞壞的賽車,隻要肯用心修,總有修好的那天。就像生活裡的坎,看著難,邁過去,天就亮了。
傍晚的時候,南門?推著修好的紅色摩托去醫院接玥玥散步。小姑娘坐在後座上,抱著她的腰,輕聲問:“媽媽,你的車好漂亮啊。”
“等你好了,媽媽教你騎車。”南門?踩著踏板,慢慢往前開。
夕陽把她們的影子拉得很長,摩托車駛過被曬軟的柏油路,留下兩道淺淺的痕跡,像兩道慢慢向前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