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火裡的褶皺 第28章 跑道上的翅膀
鏡海市體育中心外的濱江綠道,晨霧像被揉皺的紗巾,懶洋洋地趴在江麵上。橘紅色的朝陽剛舔到跨江大橋的鋼索,就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攪碎——公冶?的跑鞋碾過帶露的柏油路麵,濺起的水珠在晨光裡炸開,像一串碎鑽。
她的運動服後背洇出深色的汗漬,緊貼著脊椎的弧度。左手腕上的公益跑手環震動了三下,那是係統在提醒她,距離終點還有三公裡,而身後跟著的三十人跑團,已經有七個人掉隊了。
“公冶姐,等等我!”光頭趙的喘息聲像台漏風的風箱,他脖頸上的放療疤痕在陽光下泛著粉紅,“我這肺……跟破風箱似的。”
公冶?放慢腳步,側頭時馬尾辮掃過肩頭。她今天穿了件熒光綠的速乾衣,是三年前全國錦標賽的隊服,左胸的國旗被洗得發白發藍,像塊褪色的補丁。“還記得我們,像她那件舊隊服上褪色的補丁突然活了過來。
“姐,你看啥呢?”小艾湊過來,馬尾辮上的鈴鐺叮當作響——那是跑團裡患耳疾的陳叔送的,說這樣能在跑步時聽見她的位置。“臉都紅了,跟當年拿冠軍時一個樣。”
公冶?把手機揣回兜裡,掌心的汗把邀請函的邊角洇出淡淡的印子。“沒什麼,”她踢了踢腳下的草,“想知道體育中心的跑道修好了沒。”
少年突然停下腳步,指著醫院外牆的爬山虎說:“姐姐,它們也在跑呢。”濃密的藤蔓正沿著磚縫往上爬,卷須像無數隻小手,抓著陽光拚命生長。公冶?想起師父病房窗外的爬山虎,當年她去陪床時,師父總說:“你看它們從不抱怨牆太高,隻顧著往上跑。”
一週後,跑團重新集結在濱江綠道。光頭趙剪了新發型,頭皮上的放療疤痕淡了些,像落了層薄雪。小艾穿了件新的壓縮褲,褲腳繡著隻小小的心臟圖案。患帕金森的周伯拄著特製的助行器,金屬支架敲擊地麵的聲音,像在給隊伍打節拍。
公冶?站在隊伍最前麵,穿了件新的速乾衣,是跑團成員湊錢買的,左胸印著顆彩色的愛心,裡麵嵌著行小字:“公冶跑團”。她低頭係鞋帶時,看見鞋舌內側繡著的翅膀圖案——是小艾連夜繡的,針腳歪歪扭扭,卻像真的能扇動起來。
“預備——”光頭趙舉起手機,螢幕上是他兒子畫的起跑線,用蠟筆塗成了彩虹色。“跑!”
腳步聲驚醒了江麵上的晨霧,三十多個人的影子在綠道上拉得很長,像一串會移動的省略號。公冶?跑在中間,左邊是咳嗽著卻不肯掉隊的陳叔,右邊是推著助行器的周伯,他們的呼吸聲混在一起,像首不怎麼整齊卻格外響亮的歌。
經過那座步行橋時,穿孔雀藍旗袍的老太太又在拍照。她今天換了雙軟底鞋,護膝被旗袍下擺遮住,隻露出銀色的梅花盤扣在陽光下閃。“小姑娘,又見麵啦。”她舉著相機轉過來,鏡頭裡的跑團像條彩色的河,正從橋麵上淌過。
公冶?朝她揮揮手,突然發現老太太的相機掛繩上,係著枚小小的馬拉鬆獎牌——和師父最後一次奪冠時的獎牌一模一樣,邊緣已經被磨得發亮。
跑到綠道終點時,公益跑組委會的小張舉著橫幅在等,上麵寫著“為生命奔跑”,四個字被風吹得鼓鼓的,像隻充滿氣的氣球。“公冶姐,”小張眼睛紅紅的,“讚助商說要給咱們做專屬隊服,還說……要以師父的名字設個基金會。”
少年突然從人群裡鑽出來,手裡攥著張皺巴巴的紙。“姐姐,這個給你。”是張體校的錄取通知書,邊角被他捏得捲了邊,卻在陽光下閃著光。“我以後要練長跑,跟你一樣。”
公冶?接過通知書時,指尖觸到少年掌心的繭子——是偷偷練習時磨出來的,像她當年握起跑器的手。江風突然掀起她的衣角,露出裡麵新繡的字:“為每個想跑的人跑”。
遠處的跨江大橋傳來汽笛聲,晨霧徹底散開,陽光把江麵染成了金色。公冶?抬頭望去,彷彿看見師父站在橋中央,穿著那件孔雀藍的旗袍,正舉著相機朝他們笑。她突然加快腳步,風灌進衣領,像有雙翅膀在背後輕輕扇動。
跑團的腳步聲追了上來,越來越響,像無數顆心臟在同時跳動。公冶?知道,他們要去的地方不是體育中心的領獎台,是比那長得多的跑道——在醫院的草坪上,在爬滿爬山虎的牆根下,在每個願意為生命奔跑的人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