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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火裡的褶皺 第34章 拳場師徒恩怨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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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城地下拳場的鐵皮屋頂被暴雨砸得劈啪作響,像無數隻拳頭在瘋狂擂鼓。豆大的雨點密集地砸落,彙成一道道水流順著屋簷往下淌,在地麵積起渾濁的水窪。空氣中彌漫著汗水、血腥和劣質消毒水的混合氣味,酸餿裡裹著鐵鏽味,鑽進鼻腔直刺天靈蓋。拳台四周的白熾燈忽明忽暗,電流發出滋滋的輕響,把看台上觀眾的臉照得一半明一半暗。嘶吼聲、咒罵聲、賭注籌碼的碰撞聲攪成一鍋粥,在悶熱的空間裡發酵成黏稠的憤怒,幾乎要凝固在這方寸之地。

申屠龢站在拳台陰影裡,右手纏著的紗布滲出暗紅的血漬,像朵爛在皮肉上的花,隨著他輕微的動作,那紅色還在慢慢暈開。他抬頭看了眼拳台中央的電子鐘,熒光數字跳得刺眼——距離下一場比賽還有十分鐘,這是他今晚的法。這句遲來的認可,讓申屠龢心裡五味雜陳。

申屠龢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他想起當年被體校開除時,這老頭指著他的鼻子罵,說他永遠成不了氣候,那些話語像傷疤一樣刻在他心裡。

救護車的鳴笛聲由遠及近,刺破了拳場的死寂。小豹子被抬上擔架時,突然抓住申屠龢的手,聲音微弱卻清晰:教練,我沒鬆手。他的眼神裡帶著堅定,彷彿在訴說著自己的忠誠和不放棄。

申屠龢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砸在少年的手背上,滾燙。他看見小豹子的另一隻手緊緊攥著那個藥袋,報紙已經被血浸透,上麵的尋人啟事模糊不清,卻還能看清兩個字,那是這孩子心中最柔軟的牽掛。

黑熊被體育局的人帶走時,回頭惡狠狠地瞪了申屠龢一眼,眼神裡的怨毒像毒蛇,讓人不寒而栗。金鏈子癱在地上,金錶摔在一邊,表蓋裂開,指標停在八點十五分——正是小豹子闖進拳台的時間,彷彿要永遠定格這一時刻。

李教練拍了拍申屠龢的肩膀,力道不輕。市體校缺個實戰教練,你願不願意來?這突如其來的邀請,讓申屠龢有些不知所措。

申屠龢看著被抬走的小豹子,又看了看拳台上的血跡,突然笑了。他的指關節還在疼,後背火辣辣的,卻感覺渾身輕快,像卸下了千斤重擔。那些過往的恩怨、痛苦彷彿都在這一刻煙消雲散。

我得先陪我徒弟做手術。他說,聲音裡帶著淚,卻透著股勁,那是對未來的希望和擔當。

李教練點了點頭,轉身時,申屠龢看見他中山裝的後領上,彆著枚舊徽章——那是當年省隊的標誌,和他一直珍藏的那枚一模一樣,原來他們都有著同樣的過往和榮耀。

雨還在下,鐵皮屋頂的響聲溫柔了許多,像有人在輕輕敲著鼓點。申屠龢一瘸一拐地走出拳場,晚風帶著濕氣撲在臉上,涼絲絲的,卻讓他想起老婆做的涼麵,上麵撒著蔥花和芝麻,香得讓人直咽口水,那是家的味道。

他抬頭望向天空,烏雲裂開道縫,露出點月亮的清輝。遠處的霓虹燈在雨裡暈開,像打翻了的調色盤,絢爛而迷離。他摸了摸口袋,裡麵還揣著給小豹子買的包子票,明天早上七點過期,他暗下決心,一定要讓小豹子吃到這包子。

就在這時,手機響了,是個陌生號碼。申屠龢接起來,聽見個怯生生的女聲:請問你是申屠教練嗎?我看到了小豹子的尋人啟事我可能是他妹妹。

申屠龢站在雨裡,愣住了。雨點打在他的臉上,涼絲絲的,混著眼淚滑進嘴裡,有點鹹,又有點甜。他想起小豹子說想當護工,突然覺得,或許這孩子真的不適合打拳,他有更溫柔的方式去守護這個世界。

救護車的影子在遠處拐了個彎,鳴笛聲漸漸淡了。申屠龢握緊手機,轉身往醫院的方向走去。他的背還是很疼,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卻覺得腳下的路格外踏實,像踩在故鄉的黃土地上,厚重而安穩。

拳場的燈光在身後亮著,像顆不肯熄滅的星。申屠龢知道,明天這裡會變個樣子,刷上新的藍漆,換上專業的護具,那些斑駁的血跡會被徹底洗刷乾淨,再也聞不到一絲血腥氣。但他會永遠記得這個暴雨傾盆的夜晚,記得拳台木板的呻吟,記得小豹子裂開的石膏裡露出的骨頭茬,記得李教練中山裝後領那枚與他珍藏的一模一樣的省隊徽章。

醫院走廊的消毒水味裡,突然混進了股熟悉的香氣。申屠龢抬頭,看見李教練的老伴拎著個保溫桶站在護士站,花白的頭發用發網罩著,手腕上還戴著當年省隊發的梅花牌手錶。老李說你愛吃這口。老太太把保溫桶塞給他,桶壁上凝著細密的水珠,蘿卜絲餅,剛出鍋的,趁熱吃。

餅的熱氣模糊了眼鏡片,申屠龢咬了一大口,酥脆的麵渣掉在病號服上。這味道和他師傅當年在體校食堂做的一模一樣,那時他總躲在灶台後麵,看師傅往麵裡摻蔥花,油鍋裡的餅子鼓起金黃的肚皮。

小豹子醒了。護士推著治療車經過,白大褂下擺掃過他的褲腿,他妹妹剛進去,兄妹倆正哭呢。

申屠龢把最後半塊餅塞進嘴裡,拍了拍手上的渣。保溫桶裡還剩三張,他用塑料袋仔細包好,揣進懷裡焐著——小豹子醒了肯定餓。

病房門沒關嚴,透出暖黃的光。他聽見小豹子的妹妹在說:當年孤兒院失火,我被好心人救走時,你正抱著我的布娃娃蹲在牆根哭。

那布娃娃是你用牙膏皮換的。小豹子的聲音帶著鼻音,你總說它像咱們媽。

申屠龢推開門時,正看見姑娘把布娃娃放在床頭櫃上。娃娃的紅裙子褪成了粉白色,左眼的紐扣掉了,露出裡麵的棉絮,卻被洗得乾乾淨淨。我在兒科病房收拾舊物時發現的,姑娘抹了把臉,布娃娃肚子裡縫著你的名字,小豹子。

小豹子盯著布娃娃,突然笑了,眼淚卻掉在石膏上,暈開一小片濕痕。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我也是。姑娘握住他的手,指腹摩挲著他手背上的疤痕,以後再也不分開了。

申屠龢把熱乎的蘿卜絲餅放在桌上,轉身要走,卻被小豹子叫住。教練,李指導說的事,你答應了嗎?

他回頭時,正撞見少年眼裡的光。那光芒比拳場的白熾燈亮得多,像黑夜裡炸開的星子。等你能拆石膏了,申屠龢扯了扯嘴角,陪我去體校看看。

小豹子的妹妹突然站起來,往他手裡塞了個蘋果。申屠教練,我叫林曉,明天開始我調去骨科病房輪崗,你們的換藥我包了。姑娘眼裡閃著狡黠的光,放心,不用排隊。

申屠龢捏著蘋果,冰涼的果皮貼著掌心。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月亮從雲縫裡鑽出來,把樹影投在牆上,像幅晃動的水墨畫。他想起老婆當年總說,月亮最公平,不管是地下拳場還是體校的訓練館,都照得到。

說:拳台可以老,但拳頭不能軟。

他套上護具站起來,關節的脆響混著護具的摩擦聲,像首久違的歌。窗外的陽光斜斜地照進來,在地上畫了道金線,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像條通往未來的路。

遠處傳來救護車的鳴笛聲,卻不再像昨夜那般刺耳。申屠龢知道,那裡麵或許有受傷的工人,有突發急症的老人,但絕不會再有揣著藥袋的少年,和為了手術費拚命的拳師。

他深吸一口氣,推開病房門。走廊裡飄來消毒水和月季花香混合的味道,林曉推著小豹子的輪椅從對麵過來,少年舉著個蘋果,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

教練,小豹子晃了晃輪椅,去體校的路,我用輪椅量過了,正好一千兩百步。

申屠龢的笑聲在走廊裡回蕩,驚飛了窗台上的麻雀。他走過去,像當年在拳台上那樣,輕輕按住少年的肩膀。這一次,他摸到的不再是硌手的肩胛骨,而是層薄薄的、正在生長的肌肉。

陽光穿過走廊儘頭的窗戶,在地上鋪成一條金光大道。申屠龢知道,有些恩怨會隨著拳場的鐵皮屋頂一起生鏽,但有些東西永遠不會老,比如師徒倆掌心的溫度,比如藏在拳頭裡的溫柔,比如那些還沒說出口的,關於未來的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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