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火裡的褶皺 第41章 古籍荷包兩相逢
江南古鎮的晨霧,像被揉碎的雲絮,懶懶散散地趴在青石板路上。青灰色的瓦簷滴著昨夜的雨,一滴,兩滴,敲在朱漆斑駁的窗欞上,發出“嗒、嗒”的輕響。空氣裡飄著潮濕的黴味,混著遠處早點攤飄來的芝麻香,還有老木頭被雨水泡透的沉鬱氣息。慕容?踩著木屐,“吱呀”一聲推開書店的雕花木門,簷角的銅鈴晃了晃,灑下一串清越的脆響。
書店裡暗得很,陽光得費老大勁才能從窗欞的縫隙裡擠進來,在積著薄塵的書架上投下幾道細長的光帶。光柱裡,無數細小的塵埃正在跳著雜亂無章的舞。空氣中彌漫著舊紙張特有的氣息,像被遺忘的時光,帶著點微酸,又有點回甘。牆角的落地鐘“哢噠、哢噠”地走著,聲音在這寂靜裡顯得格外清晰,彷彿在數著那些沒人記得的日子。
慕容?今天穿了件月白色的對襟短褂,領口繡著幾枝淡青色的蘭草,針腳細密得像春雨織的網。頭發鬆鬆地挽了個髻,用一支溫潤的木簪子固定著,幾縷碎發垂在額前,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她的眼睛很亮,像浸在水裡的墨石,此刻正專注地落在桌上那本攤開的清代日記上。
日記的紙頁已經泛黃發脆,邊緣卷得像被風吹皺的荷葉。墨跡是深沉的黑,有些地方因為受潮,暈成了一朵朵模糊的雲。慕容?戴著一副細框的老花鏡,鏡腿有點鬆,時不時要抬手推一下。她的指尖輕輕拂過紙麵,像是在撫摸一件易碎的珍寶,動作輕得怕驚醒了沉睡的文字。
“青衫客……”她低聲念著日記作者的署名,聲音裡帶著點疑惑,又有點莫名的熟悉。這三個字,她總覺得在哪裡聽過,像一顆被遺忘在記憶角落裡的珠子,偶爾會硌一下,卻想不起具體的模樣。
她翻開日記本的扉頁,上麵畫著一枝簡單的梅花,線條流暢,帶著點倔強的風骨。旁邊題了一句詩:“零落成泥碾作塵,隻有香如故。”字跡娟秀,卻透著股韌勁,不像尋常閨閣女子的筆鋒。慕容?的心輕輕跳了一下,這字跡,竟和她祖傳的那隻荷包上的針腳走勢,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相似。
她起身走到裡屋,從一個雕花木盒裡小心翼翼地取出那隻荷包。荷包是天青色的緞麵,邊角已經有些磨損,露出裡麵淺灰色的襯裡。上麵用暗紅色的絲線繡著一個“安”字,針腳細密,轉彎處帶著特有的弧度。慕容?把荷包湊到鼻尖,能聞到一股淡淡的、說不清是檀香還是樟木的味道,那是歲月留下的印記。
她拿著荷包回到外屋,和日記本並排放在一起。陽光恰好移到桌麵上,給荷包和日記本都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邊。“安”字在光線下,彷彿有了生命,和日記裡的字跡遙遙相對,像是在進行一場跨越百年的對話。
“難道……”慕容?的心跳開始加速,一個模糊的念頭在她腦海裡慢慢成形,像初春的嫩芽,頂破了凍土。她想起奶奶生前說過的話,說她們慕容家祖上,有一位才女,因為戰亂和家人失散,從此杳無音信,隻留下一隻繡著“安”字的荷包。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著心緒,指尖在日記上快速翻動。紙頁翻動的“沙沙”聲,在安靜的書店裡格外清晰。她的目光像獵鷹一樣,捕捉著每一個可能的線索。日記裡記錄著一些日常瑣事,比如“今日雨,讀《漱玉詞》”,“鄰家送新茶,味甘”,但字裡行間,總透著一股淡淡的憂愁,像江南的梅雨季,揮之不去。
翻到中間的某一頁,慕容?的手指突然停住了。那一頁上,畫著一個簡單的地圖,標注著幾個地名,其中一個,正是她現在所在的古鎮。旁邊寫著一行小字:“吾家小女,愛此地牡丹,盼歸期。”
“牡丹……”慕容?喃喃自語,眼睛亮得像點燃的星火。她的曾曾祖母,也就是奶奶說的那位才女,最喜歡的花就是牡丹。家裡的老相簿裡,有一張泛黃的照片,照片上的老宅院子裡,種著一大叢牡丹,開得轟轟烈烈。
她合上日記本,站起身,感覺腳下的木地板都在微微發顫。她需要求證,需要找到更多的線索,像一個偵探,要解開一個塵封百年的謎。她把荷包小心翼翼地放回木盒,又把日記本仔細包好,放進隨身的布包裡。布包是靛藍色的,上麵用白色的線繡著細密的回紋,是她親手縫製的。
走出書店時,晨霧已經散了大半,陽光懶洋洋地灑在古鎮的石板路上,把一切都照得暖洋洋的。路邊的胭脂鋪開門了,老闆娘正用一塊紅綢布擦拭著櫃台,紅綢布在陽光下閃著柔和的光。雜貨鋪的老闆蹲在門口,用一把舊掃帚慢悠悠地掃著門前的落葉,掃帚劃過地麵,發出“唰啦、唰啦”的聲響。
慕容?沿著青石板路往前走,木屐踩在石板上,發出“篤、篤”的聲音,和周圍的喧囂融為一體。她要去找鎮上最老的人,那個守著一家舊書店的白鬍子老爺爺。據說,他知道古鎮所有的故事,像一本活的地方誌。
白鬍子老爺爺的書店在古鎮的另一頭,藏在一條更窄的巷子裡。巷子兩旁的牆壁上,爬滿了綠色的藤蔓,葉子上還掛著晶瑩的水珠,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像綴滿了星星。書店的門是兩扇斑駁的木門,上麵掛著一塊褪色的牌匾,寫著“芸香書屋”四個大字,字型蒼勁有力,透著股書卷氣。
慕容?推開木門,門軸發出“吱呀”一聲悠長的歎息,像是在抱怨被打擾了清夢。店裡比她自己的書店還要暗,還要擁擠。書架從地麵一直頂到天花板,塞滿了各種各樣的舊書,有的書脊已經脫落,露出裡麵泛黃的紙頁。空氣中的書香更濃了,還夾雜著一股淡淡的煙草味。
一個白鬍子老爺爺正坐在角落裡的一張藤椅上,手裡拿著一根旱煙杆,煙鍋裡的火星明滅不定,偶爾發出“劈啪”一聲輕響。他穿著一件灰色的對襟褂子,袖口和領口都磨得發亮,頭發和鬍子全白了,像一團蓬鬆的雪。他的眼睛眯著,似乎在打盹,但慕容?一進門,他就睜開了眼,那是一雙渾濁卻又透著精明的眼睛,像浸在水裡的黑曜石。
“小姑娘,想買書?”老爺爺的聲音沙啞得像磨砂紙在摩擦,帶著點煙草的味道。
慕容?走到他麵前,微微鞠了一躬,“老爺爺,我不是來買書的,我想向您打聽點事。”
老爺爺把旱煙杆在鞋底上磕了磕,煙灰簌簌地掉下來,“哦?打聽什麼事?這古鎮的事,就沒有我不知道的。”他的語氣裡帶著點自豪,像個擁有無數秘密的國王。
“您知道‘青衫客’嗎?”慕容?問道,眼睛緊緊盯著老爺爺的臉,生怕錯過任何一個表情。
老爺爺的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像平靜的水麵投下了一顆小石子。他沉默了片刻,煙鍋裡的火星又亮了一下,“青衫客……有些年頭了。你問她做什麼?”
“我懷疑她是我的曾曾祖母,”慕容?的聲音有點激動,帶著點顫抖,“她當年可能在這裡生活過,還丟了一個女兒。”
老爺爺把旱煙杆重新叼在嘴裡,慢悠悠地吸了一口,煙霧從他的鼻孔裡緩緩噴出,像兩條白色的小蛇。“你怎麼知道這些的?”
慕容?從布包裡拿出那本清代日記,遞了過去,“這是她的日記,裡麵提到了這個古鎮,還有她的女兒。”
老爺爺接過日記,用粗糙的手指輕輕撫摸著封麵,像在撫摸一件久違的老朋友。他的動作很慢,眼神裡充滿了複雜的情緒,有懷念,有感慨,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悲傷。“很多年了……我奶奶當年,就是被她收養的。”
慕容?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了。她屏住呼吸,等著老爺爺繼續說下去。
“我奶奶說,青衫客是個很溫柔的女人,總是穿著一身青色的衣裳,像春天的柳芽。她很會繡花,尤其是牡丹,繡得像真的一樣,能引來蝴蝶。”老爺爺的聲音變得悠遠,像是在回憶遙遠的夢境,“她總說,她在等一個人,等她的女兒來找她。可直到她走,也沒等來人。”
慕容?的眼睛濕潤了,像蒙上了一層水汽。她彷彿能看到那個穿著青衫的女子,日複一日地坐在窗前,繡著牡丹,望著遠方,眼神裡充滿了期盼。時間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跡,卻帶不走她的等待。
“那……您奶奶有沒有留下什麼東西?”慕容?的聲音帶著哽咽,她緊緊攥著衣角,指節都有些發白。
老爺爺站起身,慢悠悠地走到一個角落裡的舊書架前。書架上堆滿了落滿灰塵的盒子,看起來已經很久沒人動過了。他搬下一個看起來最舊的木盒,木盒的表麵已經開裂,露出裡麵的木紋。他把木盒放在桌上,輕輕開啟,裡麵鋪著一層暗紅色的絨布,絨布上,放著一隻和慕容?那隻幾乎一模一樣的荷包,隻是顏色更深一些,上麵繡著的“安”字,針腳略有不同。
“這是我奶奶一直珍藏的,”老爺爺拿起那隻荷包,遞給慕容?,“她說,這是青衫客送她的,說等她找到家人,就把這個交給他們,讓他們知道,她一直在等。”
慕容?顫抖著伸出手,接過那隻荷包。兩隻荷包放在一起,像一對久彆重逢的姐妹,靜靜地躺在陽光下。它們的顏色,一個像初春的新綠,一個像深秋的墨青,卻都透著歲月的溫潤。繡著的“安”字,彷彿在低聲訴說著百年的思念。
就在這時,書店的門又“吱呀”一聲被推開了。一個穿著淡紫色連衣裙的女孩走了進來,她的頭發是烏黑的長卷發,像瀑布一樣披在肩上,發梢微微捲曲。她的眼睛很大,像含著一汪清泉,帶著點好奇地打量著店裡。
“爺爺,我來啦!”女孩的聲音清脆得像風鈴,打破了店裡的寧靜。
老爺爺看到女孩,臉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像冰雪消融,“月白,你來啦。快過來,看看誰來了。”
女孩走到老爺爺身邊,看到慕容?,還有桌上的兩隻荷包,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像發現了新大陸,“哇,這荷包好漂亮啊!跟我太奶奶留下的那隻好像!”
慕容?和老爺爺都愣住了,像被施了定身法。空氣彷彿凝固了,隻有落地鐘“哢噠、哢噠”的聲音在固執地走著。
“你太奶奶……”慕容?的聲音乾澀得厲害,她感覺自己的心跳快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了。
女孩從自己的包裡拿出一隻荷包,那隻荷包的顏色更淺,像是被歲月洗褪了色,但上麵的“安”字,和另外兩隻有著明顯的血緣關係。“是啊,我太奶奶說,這是她的養母送她的,說她的親生母親,可能也有一隻一樣的。”
三隻荷包並排放在一起,在陽光下,彷彿發出了柔和的光芒。它們的顏色,分彆是淺青、墨青、淡紫,像時光的三種顏色,卻都承載著同樣的思念。繡著的“安”字,筆畫之間,有著血脈相連的默契。
慕容?看著這三隻荷包,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一滴落在淺青色的荷包上,暈開一小片濕痕。她彷彿看到,百年前的那個青衫女子,正微笑著看著她們,眼神裡充滿了欣慰。等待了百年的思念,終於在這一刻,找到了歸宿。
白鬍子老爺爺看著這一幕,也抹了抹眼角,煙鍋裡的火星,在他眼裡映出點點淚光。女孩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雖然不太明白發生了什麼,卻也感受到了空氣中那股濃濃的、化不開的親情,她的眼睛也濕潤了。
窗外的陽光越來越暖,透過窗欞,灑在三隻荷包上,給它們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巷子裡傳來孩子們的笑聲,清脆得像銀鈴,還有賣花姑孃的吆喝聲,帶著點甜意。古鎮的時光,彷彿在這一刻,完成了一場跨越百年的交接。
突然,外麵傳來一陣喧嘩聲,像是有很多人在奔跑,還有人在大喊大叫。聲音越來越近,像潮水一樣湧來,打破了古鎮的寧靜。慕容?和老爺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疑惑和不安。女孩緊緊抓住了老爺爺的胳膊,像受驚的小鹿。
門口的風鈴突然劇烈地晃動起來,發出急促而雜亂的響聲。一個人影跌跌撞撞地衝了進來,他的衣服被撕破了,臉上帶著血痕,眼神裡充滿了恐懼,像被什麼可怕的東西追趕著。
“快……快關門!”那人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帶著哭腔,他的身體因為恐懼而劇烈地顫抖著,雙手胡亂地揮舞著,想要把門關上。
慕容?下意識地看向門口,隻見外麵的巷子裡,一群穿著黑色衣服的人正在追趕著什麼,他們的動作迅速而凶狠,像一群捕食的野獸。陽光照在他們身上,卻彷彿帶不走他們身上的戾氣,讓周圍的空氣都變得冰冷起來。
白鬍子老爺爺雖然年紀大了,但反應很迅速。他一把推開那個驚慌失措的人,用儘全身力氣去關門。木門“吱呀”一聲,眼看就要關上了,一隻腳卻突然伸了進來,擋住了門的去路。那隻腳穿著黑色的皮鞋,鞋麵上沾著泥土,看起來很結實。
門被卡住了,關不上了。外麵的喧嘩聲越來越近,像無數隻蜜蜂在耳邊嗡嗡作響。那個衝進來的人嚇得癱坐在地上,嘴裡不停地唸叨著“完了,完了”。女孩緊緊抱著老爺爺的胳膊,身體抖得像風中的樹葉。
慕容?的心跳得像擂鼓,她下意識地抓起桌上的一隻荷包,緊緊攥在手裡。荷包的綢緞在她手心微涼,卻給了她一絲莫名的力量。她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這些人是誰,但她知道,危險正在逼近,像一張無形的網,正在慢慢收緊。
陽光依舊明媚,卻照不進這小小的書店裡彌漫的恐懼。三隻荷包靜靜地躺在桌上,彷彿也感受到了這緊張的氣氛,失去了剛才的溫潤光澤。落地鐘的“哢噠”聲,此刻聽起來格外刺耳,像是在倒數著什麼。
門口的那隻黑色皮鞋動了動,似乎有人想要把門推開。老爺爺用背死死地頂著門,臉憋得通紅,像熟透的西紅柿。他的白鬍子因為用力而翹了起來,看起來有些滑稽,卻又透著一股倔強。
慕容?深吸一口氣,她知道,現在不是害怕的時候。她環顧四周,目光落在牆角的一根扁擔上,那是老爺爺用來挑書的,扁擔是用堅硬的木頭做的,看起來很結實。她悄悄地挪動腳步,想要去拿那根扁擔,像一隻準備戰鬥的母貓,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
外麵的人似乎不耐煩了,開始用力推門。門板發出“咯吱咯吱”的呻吟聲,彷彿隨時都會散架。老爺爺的身體被推得晃動了一下,他咬著牙,用儘最後的力氣抵抗著,像一座頑強的小山。
女孩突然尖叫了一聲,因為她看到,一隻手從門縫裡伸了進來,那隻手戴著黑色的手套,手指修長,卻透著一股冰冷的氣息。那隻手在摸索著什麼,像一條毒蛇,在尋找著獵物。
慕容?離那根扁擔隻有一步之遙了,她的指尖已經能感受到扁擔粗糙的木紋。她的心跳得更快了,像要炸開一樣。她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麼,可能是一場搏鬥,一場她從未經曆過的、殘酷的搏鬥。
陽光從門縫裡擠進來,照亮了那隻黑色的手套,也照亮了慕容?眼中的決心。她猛地抓住扁擔,用儘全身力氣,朝著那隻伸進來的手狠狠砸了下去。扁擔帶著風聲,像一道黑色的閃電,劃破了店裡的寂靜。
扁擔帶著破空之聲砸在黑色手套上,發出沉悶的“咚”響。那隻手猛地一縮,門外傳來一聲壓抑的痛呼,緊接著是更猛烈的撞門聲。木門搖搖欲墜,門框上的灰塵簌簌落下,像一場微型的雪崩。
“月白,躲到書架後麵去!”老爺爺嘶吼著,脊背彎得像一張拉滿的弓,雙臂青筋暴起。女孩連滾帶爬地鑽進書架縫隙,烏黑的卷發被灰塵沾得淩亂,卻死死咬著唇不敢再發出一點聲音。
慕容?握著扁擔的手沁出冷汗,指節泛白。她瞥到桌上的三隻荷包,陽光恰好掠過“安”字,那抹暗紅忽然刺得她眼睛生疼。曾曾祖母繡這字時,盼的不就是家人平安?她深吸一口氣,轉身將木盒塞進女孩懷裡:“拿著,彆鬆手!”
撞門聲突然停了。
片刻的死寂比喧囂更讓人窒息。落地鐘的“哢噠”聲彷彿被無限放大,敲在每個人的心上。那個癱在地上的男人突然劇烈顫抖,指著門縫發出嗬嗬的氣音——一隻黑洞洞的槍口正從外麵緩緩探進來,冰冷的金屬光澤在陰影裡閃著寒芒。
“讓開。”門外傳來低沉的嗓音,像磨過砂石的鋼線。
老爺爺的肩膀垮了一下,卻依舊死死抵著門。慕容?突然想起日記裡寫的“零落成泥碾作塵”,她猛地將扁擔橫在門後,自己也頂了上去。兩人後背相貼,她能感受到老人單薄衣衫下骨骼的硌人,卻也感受到一股同仇敵愾的溫熱。
“砰!”
槍聲震得耳膜生疼,子彈擦著門框飛過,在對麵書架上穿出個洞,幾本舊書嘩啦啦砸下來。癱在地上的男人發出淒厲的尖叫,竟暈了過去。慕容?被震得手臂發麻,扁擔差點脫手,卻咬著牙沒後退半步。
就在這時,巷口突然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夾雜著中氣十足的吆喝:“都給我站住!”
門外的力道驟然消失。有急促的腳步聲遠去,像是在倉皇逃竄。老爺爺順著門板滑坐在地,劇烈地咳嗽起來,白鬍子上沾了些唾沫星子,卻咧開嘴笑了:“是老張頭……他兒子在聯防隊。”
慕容?癱坐在地,看著那隻還在微微顫抖的扁擔,突然笑出聲來,眼淚卻跟著掉了下來。她轉頭看向書架後,女孩正抱著木盒,眼睛瞪得溜圓,臉上還掛著淚珠,看見她望過來,突然哇地哭了出來。
“沒事了,沒事了。”慕容?走過去抱住她,指尖觸到木盒裡荷包的溫潤,忽然覺得百年來的等待都有了意義。那些藏在針腳裡的思念,那些浸在時光裡的期盼,此刻正安安穩穩地躺在她們懷裡。
老爺爺被扶到藤椅上,喝了口熱茶,指著地上暈過去的男人:“這是鎮上收古董的老王,怕不是惹上什麼麻煩了。”他又看向三隻並排放著的荷包,渾濁的眼睛亮起來,“青衫客要是知道,該多高興。”
陽光穿過巷子裡的藤蔓,在荷包上投下細碎的光斑。淺青、墨青、淡紫,三隻“安”字在光裡輕輕顫動,像三顆終於歸位的星辰。巷外傳來聯防隊員的詢問聲,還有街坊鄰居探頭探腦的議論,古鎮的喧囂漸漸回到尋常的模樣。
慕容?拿起那隻祖傳的淺青荷包,指尖撫過磨得光滑的緞麵。她忽然明白,有些等待從不會落空,就像這古鎮的晨霧總會散去,就像百年後的相逢,總會帶著時光釀出的甘甜。
她抬頭看向門外,陽光正好,青石板路上的水窪映著藍天白雲,像一塊塊碎掉的鏡子,卻照得人心頭發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