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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火裡的褶皺 第42章 廢品堆的暖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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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鏡海市廢品回收站,坐落在老城區邊緣,一道斑駁的灰色圍牆圈出半畝地。牆頭上的野草在初秋的風裡搖搖晃晃,草葉尖帶著點枯黃,像老人眉梢的白霜。圍牆根堆著幾捆壓扁的紙箱,被雨水泡得發烏,湊近了能聞到股潮濕的紙漿味,混著鐵鏽和廢塑料的氣息,在午後的陽光裡發酵成一種獨特的味道。

回收站的鐵門是兩扇對開的鐵皮門,左邊那扇掉了塊漆,露出底下的紅鏽,像塊沒長好的疤。門沒關嚴,留著道縫,能看見裡麵碼得整整齊齊的廢品山——塑料瓶壘成的塔,易拉罐壓成的塊,舊報紙捆成的磚,在陽光下反射出雜七雜八的光。

鮮於黻蹲在一堆舊書前,戴著副黑框眼鏡,鏡片上沾了點灰。他穿件深藍色的工裝褂子,袖口磨得發亮,露出裡麵洗得發白的秋衣。他的頭發有點亂,額前的碎發垂下來,被汗水粘在腦門上。左手戴著隻橡膠手套,右手沒戴,正小心翼翼地翻開一本掉了頁的《安徒生童話》。

“嘩啦——”書頁散開,夾在裡麵的一張紙飄了出來,打著旋兒落在腳邊。

鮮於黻的視線追著那張紙,心跳突然漏了一拍。那是張作文紙,格子歪歪扭扭的,上麵的字跡還帶著孩子氣的稚嫩,用的是紅色的圓珠筆,有些地方暈開了墨。

他彎腰撿起來,指尖觸到紙頁的粗糙,像摸到了砂紙。紙上的標題是“我的爸爸”,下麵寫著:“我的爸爸是超人,他能把廢品變成寶貝。他的手很巧,能修好我的玩具車,還能把舊報紙折成小船。媽媽說爸爸以前是老師,後來纔去收廢品的,我問為什麼,媽媽就哭了……”

“陽陽……”鮮於黻的喉嚨發緊,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這是兒子鮮於陽的字,他認得。那時候陽陽才上二年級,剛學寫作文,每次寫完都要興衝衝地拿給他看。

他記得有天晚上,陽陽舉著這篇作文跑過來,小臉上沾著墨水,眼睛亮得像星星:“爸爸,老師說我寫得好!”他當時正忙著分類廢品,隨便誇了句“真棒”,就把作文塞進了抽屜,後來再也沒見過。

原來它一直夾在這本書裡。

鮮於黻的手指開始發抖,作文紙上的字跡在眼前模糊起來。他想起陽陽小時候的樣子,圓臉蛋,塌鼻子,笑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那時候他還在鄉下教書,陽陽總纏著他講故事,晚上就趴在他的膝蓋上睡覺。

“咳咳——”一陣咳嗽聲把他拉回現實。

鮮於黻抬起頭,看見回收站的老闆老王站在不遠處,手裡拎著個搪瓷缸,正眯著眼看他。老王穿件軍綠色的舊夾克,頭發花白,臉上刻著深深的皺紋,笑起來眼角的紋路能夾死蚊子。

“小鮮,咋了?撿著寶貝了?”老王的聲音沙啞,像磨砂紙擦過木頭。

鮮於黻趕緊把作文紙疊起來,塞進褲兜裡,搖搖頭:“沒,沒啥。就是看到篇舊作文,想事兒。”

老王走過來,往搪瓷缸裡啐了口茶葉渣,咂咂嘴:“是不是想你家陽陽了?那小子有陣子沒來了吧?”

提到陽陽,鮮於黻的胸口像被錘子砸了一下,悶得發疼。他有半年沒見過兒子了。自從和前妻卷發劉離婚,陽陽就跟著媽媽回了孃家,卷發劉說他收廢品丟人,不讓他見兒子。

“嗯,他媽說他學習忙。”鮮於黻低下頭,繼續翻那堆舊書,聲音有點含糊。

老王歎了口氣,在他旁邊蹲下,拍了拍他的肩膀:“彆往心裡去。孩子大了自然會懂。對了,剛纔有人送東西來,在那邊的黑袋子裡,說是不要了,讓你看著處理。”

鮮於黻順著老王指的方向看去,牆角放著個黑色的塑料袋,鼓鼓囊囊的。他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灰,走過去解開袋子。裡麵是台舊電視機,還有幾個破台燈,一股黴味撲麵而來。

“又是這些破爛。”他嘟囔了一句,伸手去搬電視機。

就在這時,回收站的鐵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鮮於黻抬頭,看見卷發劉站在門口。她穿件紅色的連衣裙,裙擺有點臟,腳上的高跟鞋斷了根鞋跟,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頭發燙成了波浪卷,有幾縷垂下來,貼在汗津津的臉頰上。

“你來乾什麼?”鮮於黻的聲音冷了下來。他和卷發劉離婚的時候哄得很凶,她罵他沒出息,他嫌她太虛榮,後來就沒怎麼聯係過。

卷發劉沒理他,徑直走到他麵前,眼圈突然紅了:“鮮於黻,陽陽病了。”

“什麼?”鮮於黻的心猛地一沉,像掉進了冰窟窿。“他怎麼了?感冒了還是發燒了?”

“是白血病。”卷發劉的聲音帶著哭腔,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往下掉,“醫生說要骨髓移植,不然……不然就……”

後麵的話她沒說出來,但鮮於黻已經明白了。他感覺天旋地轉,眼前的廢品山在搖晃,耳邊的風聲變成了尖嘯。白血病?那個活潑好動的陽陽?怎麼可能?

“你騙我!”他抓住卷發劉的胳膊,手指因為用力而發白,“你是不是又想騙我的錢?我告訴你,我沒有!”

卷發劉甩開他的手,從包裡掏出一遝化驗單,狠狠砸在他臉上:“你自己看!我騙你乾什麼?陽陽也是我的兒子!”

化驗單飄落在地,上麵的“白血病”三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得鮮於黻眼睛生疼。他蹲下去,一張一張撿起來,指尖抖得厲害,幾乎握不住。

“什麼時候查出來的?”他的聲音乾巴巴的,像砂紙磨過石頭。

“上個月。”卷發劉蹲在他旁邊,肩膀一抽一抽的,“我帶他去醫院檢查,本來以為是貧血,結果……結果醫生就說是這個病。我把家裡的錢都花光了,親戚朋友也借遍了,實在沒辦法了才來找你。”

鮮於黻看著她哭花的臉,突然想起他們剛結婚的時候。那時候卷發劉還是個紮著馬尾辮的姑娘,笑起來有兩個酒窩,總說要和他一起奮鬥,買套屬於自己的房子。可後來他辭了教職去收廢品,她就變了,天天吵架,說他沒前途。

“配型了嗎?”他問,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配了,我和他配不上。”卷發劉抹了把眼淚,“醫生說直係親屬配型成功的幾率大,所以……所以我才來找你。”

鮮於黻沉默了。他知道自己必須去做配型,如果能救陽陽,彆說抽骨髓,就是讓他去死,他也願意。

“好,我去。”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什麼時候去醫院?”

“明天一早。”卷發劉看著他,眼神裡有了點光,“醫生說越早越好。”

就在這時,老王走了過來,手裡拿著個保溫杯,遞給卷發劉:“喝點水吧,哭多了對身體不好。”

卷發劉接過杯子,說了聲“謝謝”,低頭喝了一口。

鮮於黻看著老王,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王叔,我明天可能來不了了,得去醫院。”

“去吧去吧,”老王擺擺手,“家裡的事重要。這裡有我呢。”他頓了頓,又說:“錢不夠跟我說,我這兒還有點積蓄。”

鮮於黻鼻子一酸,差點掉下淚來。自從他收廢品以來,沒少受彆人的白眼,隻有老王一直對他挺好,像親人一樣。

“謝謝您,王叔。”他說,“等我有錢了就還您。”

“說啥呢,”老王笑了,“都是街坊鄰居,客氣啥。”

卷發劉喝完水,把杯子還給老王:“那我們先走了,明天還要早起。”

鮮於黻點點頭,跟著她往外走。經過那堆舊書的時候,他回頭看了一眼,那本《安徒生童話》躺在最上麵,風吹過,書頁輕輕翻動,像在跟他告彆。

走出回收站,外麵的陽光有點刺眼。卷發劉走在前麵,高跟鞋敲打著地麵,發出“咯噔咯噔”的聲音,聽起來格外刺耳。

鮮於黻突然想起褲兜裡的作文紙,伸手摸了摸。那張紙被他攥得皺巴巴的,上麵的字跡彷彿還在嘲笑他這個“超人爸爸”。他連兒子的病都治不起,算什麼超人?

“陽陽現在怎麼樣了?”他追上卷發劉,問道。

“在醫院住著呢,天天輸液,頭發都掉光了。”卷發劉的聲音又低了下去,“他總問我爸爸去哪了,我說你去外地打工了,掙錢給他買玩具。”

鮮於黻的心像被針紮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他想象著陽陽光頭的樣子,心裡難受得不行。

“明天檢查完,我能去看看他嗎?”他小心翼翼地問,生怕遭到拒絕。

卷發劉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他一眼,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好吧,不過你彆告訴他你的工作,免得他……”

“我知道。”鮮於黻打斷她,“我就說我是來出差的。”

兩人一路無話,走到公交站牌下。一輛公交車搖搖晃晃地開過來,捲起一陣塵土。

“我先回去了,明天在醫院門口等你。”卷發劉上了車,臨關門的時候說了一句。

鮮於黻看著公交車開走,尾氣嗆得他咳嗽了兩聲。他轉身往回走,腳步沉重得像灌了鉛。

回到回收站,老王正在給廢品分類。鮮於黻走過去,蹲在他旁邊,拿起一個塑料瓶,漫無目的地擰著蓋子。

“想啥呢?”老王問。

“我在想,要是配型成功了,手術費怎麼辦。”鮮於黻歎了口氣,“聽說骨髓移植要好多錢,我現在這點積蓄,連零頭都不夠。”

老王放下手裡的活,看著他說:“錢的事慢慢想辦法,總會有辦法的。你先把身體養好,配型成功纔是最重要的。”

鮮於黻點點頭,心裡卻沒底。他收廢品一個月才掙幾千塊,除去房租和生活費,根本攢不下多少。陽陽的手術費像座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對了,”老王像是想起了什麼,“剛才送黑袋子來的那個人,留下了個東西,說是給你的。”他指了指旁邊的一個紙箱。

鮮於黻走過去,開啟紙箱。裡麵是個舊相框,相框裡的照片有點發黃,上麵是個年輕的女人,梳著兩條麻花辮,笑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和陽陽小時候一模一樣。

“這是……”鮮於黻愣住了。

“送東西的人說,這是你以前放在家裡的,他收拾的時候發現了,就給你送來了。”老王說。

鮮於黻拿起相框,手指拂過照片上女人的臉。這是他的初戀,叫林曉,是他在師範學校的同學。後來林曉因為意外去世了,他就把這張照片收了起來,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

“送東西的人是誰?”他問。

“沒說名字,就說是你的一個老朋友。”老王搖搖頭。

鮮於黻把相框放進懷裡,心裡五味雜陳。他已經很多年沒想起林曉了,沒想到還會有人記得她。

那天晚上,鮮於黻沒回自己的出租屋,就在回收站的角落裡鋪了張報紙,躺了下來。月光透過回收站的窗戶照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他從懷裡掏出那張作文紙,借著月光一遍遍地看。陽陽的字跡在月光下彷彿活了過來,一個個字跳進他的眼裡,鑽進他的心裡。

“我的爸爸是超人……”他喃喃自語,眼淚不知不覺流了下來。

第二天一早,鮮於黻就去了醫院。卷發劉已經在門口等著了,穿著一身黑色的衣服,看起來憔悴了不少。

“醫生說九點開始配型。”她說,語氣還是有點生硬。

鮮於黻點點頭,跟著她走進醫院。醫院裡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刺得他鼻子發癢。走廊裡來來往往的人,臉上都帶著焦慮的神情。

他們走到血液科病房門口,卷發劉停下腳步:“你先去做配型,我去看看陽陽。”

鮮於黻嗯了一聲,轉身往化驗室走去。他的心裡既緊張又期待,緊張的是配型可能不成功,期待的是能快點見到陽陽。

配型的過程很簡單,就是抽了一管血。醫生說結果要等三天才能出來。

抽完血,鮮於黻走到病房門口,猶豫了一下,還是推開門走了進去。

陽陽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頭發掉得差不多了,露出光禿禿的頭皮。他正在看一本漫畫書,聽到動靜,抬起頭來。

“爸爸?”陽陽的眼睛亮了一下,隨即又暗了下去,“你怎麼來了?”

鮮於黻走到病床邊,蹲下身,握住陽陽的手。陽陽的手很涼,像塊冰。

“爸爸來出差,順便來看看你。”他強擠出一個笑容,“你還好嗎?”

“不好。”陽陽搖搖頭,眼圈紅了,“天天打針,好疼。而且我的頭發都掉光了,同學肯定會笑話我的。”

鮮於黻的心像被刀割了一下,他摸了摸陽陽的頭,說:“沒事,頭發掉了還會長出來的。等你病好了,爸爸帶你去買新玩具,好不好?”

“真的嗎?”陽陽的眼睛又亮了起來。

“真的。”鮮於黻點點頭,心裡卻像打翻了五味瓶。

就在這時,卷發劉走了進來,手裡拿著一個保溫桶:“陽陽,該吃藥了。”

陽陽皺了皺眉頭,顯然不太願意吃藥。鮮於黻接過保溫桶,舀了一勺藥,吹了吹,遞到陽陽嘴邊:“聽話,吃了藥病才能好。”

陽陽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卷發劉,終於張開嘴,把藥吃了下去。

“真乖。”鮮於黻笑了笑,又給陽陽餵了點水。

就這樣,鮮於黻在醫院陪了陽陽一上午。他給陽陽講笑話,陪他看漫畫書,陽陽的心情好了不少,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中午的時候,卷發劉說要去買飯,讓鮮於黻在病房裡看著陽陽。

陽陽睡著了,鮮於黻坐在床邊,看著他蒼白的小臉,心裡暗暗發誓,一定要救他。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響了,是老王打來的。

“小鮮,你快來回收站一趟,有急事。”老王的聲音聽起來很著急。

“怎麼了,王叔?”鮮於黻心裡咯噔一下。

“來了你就知道了,快點。”老王說完就掛了電話。

鮮於黻猶豫了一下,看了看熟睡的陽陽,又看了看門口,最終還是決定去一趟。他給卷發劉發了條簡訊,說有事先走了,然後匆匆離開了醫院。

回到回收站,鮮於黻看見老王正和一個陌生男人說話。那男人穿著一身西裝,頭發梳得油亮,手裡拎著個公文包,看起來像個老闆。

“小鮮,你可來了。”老王看到他,趕緊招手。

鮮於黻走過去,看著那個陌生男人:“您找我?”

“你就是鮮於黻?”男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神裡帶著點不屑。

鮮於黻點點頭:“我是。您有什麼事?”

“我是市廢品回收協會的,”男人掏出一張名片遞給鮮於黻,“我們協會最近在搞一個活動,評選‘最美廢品回收員’,我看你挺符合條件的,想推薦你參加。”

鮮於黻愣住了,他收廢品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有人推薦他參加這種活動。

“我……我不行吧。”他有點不好意思地說。

“怎麼不行?”男人笑了笑,“我看你挺敬業的,而且還這麼有愛心,照顧生病的兒子。這個獎項非你莫屬。”

鮮於黻這才明白,原來男人已經知道了陽陽的事。他心裡有點感動,又有點不安。

“可是……”他想說自己沒什麼事跡可講。

“彆可是了,”男人打斷他,“資料我都給你準備好了,你隻要簽個字就行。要是評上了,有獎金呢,正好可以給你兒子治病。”

提到獎金,鮮於黻的心動了。如果能拿到獎金,陽陽的手術費就有希望了。

“那……好吧。”他接過男人遞過來的表格,看了看,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男人收了表格,滿意地笑了:“那就等好訊息吧。我還有事,先走了。”

男人走後,鮮於黻看著老王:“王叔,這靠譜嗎?”

“怎麼不靠譜?”老王拍了拍他的肩膀,眼裡閃著光,“這協會我聽過,正規得很!再說了,你照顧陽陽這事兒,配得上這榮譽!”

鮮於黻捏著空蕩蕩的手心,剛才男人遞名片的觸感還在,硬挺的紙殼邊緣硌得他指尖發麻。他望著廢品堆裡被風吹得打旋的塑料袋,突然覺得這事兒像場不真切的夢。

“獎金……能有多少?”他喉結動了動,聲音輕得像怕驚散什麼。

“說是有五萬呢!”老王往搪瓷缸裡續了熱水,蒸汽模糊了他眼角的皺紋,“夠你給陽陽湊點醫藥費了吧?”

鮮於黻的心猛地一跳。五萬塊,不算多,卻像寒冬裡塞進懷裡的暖水袋,能焐熱好大一塊冰涼。他蹲下去,把臉埋在膝蓋間,舊工裝褂子的肘部磨出的洞,正對著地上那本《安徒生童話》。

三天後,醫院的電話打來了。鮮於黻攥著手機的手全是汗,聽筒裡醫生的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飄來:“配型成功了,儘快來安排手術。”

他掛了電話,腿一軟差點坐在地上。老王扶著他往起站,眼裡的笑紋擠成了花:“我就說吉人自有天相!”

當天下午,卷發劉也來了回收站。她沒像往常那樣皺著眉,隻是站在塑料瓶堆旁,手指絞著連衣裙的衣角:“醫院說,手術費大概要三十萬。”

三十萬像座新的大山,壓得鮮於黻剛鬆快的胸口又發悶。他低頭踢了踢腳邊的廢鐵,鐵鏽蹭在鞋幫上,紅得刺眼。

“那‘最美回收員’的獎……”卷發劉的聲音低下去,“能評上嗎?”

“不知道。”鮮於黻扯了扯嘴角,“先等訊息吧。”

接下來的日子,鮮於黻照舊每天分揀廢品,隻是動作裡多了股狠勁。他把塑料瓶踩得更扁,把舊報紙捆得更緊,彷彿多壓出一厘米空間,就能多擠出一分希望。老王總往他兜裡塞饅頭,有時是鹹菜,偶爾還會偷偷在廢品堆裡藏幾捆硬紙殼,說是“彆人不要的”。

一週後,協會的男人又來了。這次他沒穿西裝,換了件夾克,手裡捧著個紅絨布盒子。

“鮮於黻,恭喜你啊!”男人把盒子遞過來,“評上了!這是獎杯,獎金下週打到你卡上。”

鮮於黻開啟盒子,水晶獎杯在陽光下折射出碎光,晃得他眼睛發酸。他突然想起陽陽作文裡寫的“把廢品變成寶貝”,原來有些寶貝,真的藏在廢品堆裡。

頒獎那天,鮮於黻特意洗了澡,換了身乾淨的秋衣,外麵套著老王給的軍綠色夾克。站在台上時,他看著台下黑壓壓的人,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沒啥文化,”他攥著獎杯,指節發白,“就想救我兒子。”

台下先是安靜,接著爆發出掌聲。有人舉著相機拍照,閃光燈亮得像那天在廢品站看到的陽光。

獎金到賬那天,鮮於黻先去醫院繳了部分費用。他走到病房時,陽陽正趴在床上畫畫,卷發劉坐在旁邊削蘋果,陽光透過窗戶落在兩人身上,暖融融的。

“爸爸!”陽陽舉著畫紙喊他,紙上是個歪歪扭扭的超人,穿著藍色工裝,胸口畫著個垃圾桶標誌,“這是你!”

鮮於黻走過去,把陽陽摟進懷裡。窗外的陽光斜斜地照進來,落在病房的地板上,像他每天在廢品站看到的那樣,亮得晃眼,卻讓人心裡踏實。

他低頭看了看懷裡的兒子,又看了看窗外的天,突然覺得,那些壓在身上的大山,好像也沒那麼沉了。畢竟,超人的肩膀,從來都是為了守護什麼才變得堅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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