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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火裡的褶皺 第80章 祠堂族譜補殘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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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鏡海市郊的慕容祠堂藏在山坳裡,青瓦被昨夜的暴雨洗得發亮,墨色瓦麵上沾著的水珠順著瓦當往下淌,落在階前的石臼裡積成小水窪,風一吹就晃出細碎的銀亮。簷角的銅鈴掛著串水珠,風過時叮鈴叮鈴響得急切,混著祠堂裡飄出的線香味——那是陳年香灰混著潮濕木頭的味道,還纏了點老槐樹的澀氣,嗆得人鼻子發酸,卻又忍不住多吸兩口。

院子裡的老槐樹落了半地碎葉,深綠的、淺黃的,還有幾片帶焦邊的褐紅,被穿堂風卷著貼在青石板上,像誰打翻了顏料盒又用腳碾了碾。祠堂正門的朱漆掉得露出底下的木紋,一道裂縫從門楣斜斜劃到門檻,是去年台風時被斷枝撞的,裂縫裡還卡著塊枯樹皮,被雨水泡得發脹。

慕容?蹲在族譜案前,指尖懸在泛黃的宣紙上方沒敢碰。紙頁脆得像曬了半冬的楊樹葉,前幾日她翻時稍一用力就撕下半形,此刻那處缺角還露著白茬,看得她心頭發緊。案頭的油燈芯爆出個火星,一聲輕響,把族譜上慕容硯三個字該在的位置晃了晃——那處紙頁是空的,連半點墨痕都沒留,邊緣卻有細密的摺痕,像塊被人反複摩挲過的疤。

這頁咋就偏生沒了呢?她咬著下唇扯了扯衣襟。身上的藍布衫是奶奶留下的,領口磨出圈毛邊,袖口縫著塊灰布補丁,針腳歪歪扭扭的,是她十歲時趁奶奶午睡笨手笨腳補的,當時還被奶奶舉著頂針敲了敲手背。

身後傳來的柺杖聲,是村裡的老支書拄著棗木柺杖進來了。柺杖頭磕在青石板上的聲響悶悶的,每響一聲,祠堂裡的光線就像被吞了一口似的暗一分。老支書的白鬍子沾著草屑,褲腳還沾著泥點,大概是從田埂上繞過來的,他往案前一站,腰彎得像張被雨打濕的弓,喘氣時胸口起伏得厲害。

丫頭還在翻這老東西?老支書的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他往族譜上瞥了眼,眼神躲躲閃閃的,當年的事都過去幾十年了,忘了吧,值當記一輩子?

慕容?沒回頭,指尖在空頁邊緣輕輕掃過。紙頁邊緣有圈淡淡的焦痕,不是蟲蛀的窟窿,是被火燎過的蜷曲邊,像被灶膛火舔過的紙。她心裡一下——奶奶臨終前攥著的那半塊燒焦的布片,邊緣也是這樣卷著黑邊,當時她還以為是灶房失火時燒壞的。

忘不掉。她聲音發緊,指節捏得發白,我曾爺爺當年到底為啥被除名?就算犯了錯,族譜上連個名兒都不許留?奶奶臨終前還攥著那布片喊他的名呢。

老支書往門檻上一坐,柺杖往地上一頓,震香灰:民國二十三年哄饑荒,地裡的麥子剛抽穗就旱死了,你曾爺爺撬開祠堂的糧缸分了糧,族長說他辱沒祖宗,當場就把族譜頁撕了燒了。他頓了頓,喉結滾了滾,聲音壓得低了些,可那年冬天,咱村確實沒餓死一個人,連最老的三奶奶都熬過了開春。

風從門縫鑽進來,油燈的火苗歪了歪,把老支書的影子投在牆上,像棵佝僂的老槐樹。慕容?忽然發現,族譜案下的磚縫裡卡著片枯葉,葉尖沾著點暗紅色的東西,不是泥——是乾了的血跡,黑紅黑紅的,嵌在磚縫裡像塊凝固的胭脂。

她剛要伸手去摳,祠堂外突然傳來的敲門聲。這時候誰會來?村裡的年輕人早都進城打工了,老人們這時候該在自家院子曬暖抽旱煙才對。

老支書猛地站起來,柺杖掉在地上。他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彆開千萬彆開門

敲門聲更急了,咚咚咚,像是有人用拳頭砸門板,震得門楣上的灰都往下掉。慕容?瞥見老支書的手在抖,指甲縫裡還留著點灰黑色的東西——今早他明明說去給村東頭的老墳除草,怎麼會沾著祠堂裡的香灰?祠堂的香灰是灰中帶點金的,跟墳頭的黑泥不一樣。

她沒聽老支書的,轉身就往門口走。布衫的下擺掃過案頭的油燈,燈芯晃得更厲害了,把族譜上空頁的影子投在她背上,涼颼颼的像塊冰烙印。

門板上的裂縫裡,能看見門外站著個穿灰布衫的年輕人。他頭發剪得短短的,額前留著齊眉劉海,遮住了半邊眉毛,手裡拎著個藍布包,包角鼓鼓囊囊的,像是裝著硬邦邦的東西。

你找誰?慕容?隔著門板喊,聲音被門板擋得悶悶的。

年輕人沒說話,抬手往門板上貼了張紙。借著祠堂裡的燈光,慕容?看清了——是張尋人啟事,上麵印著個老太太的照片,梳著圓髻,嘴角有顆綠豆大的痣,跟奶奶臨終前躺在藤椅上的樣子一模一樣!

她心裡一緊,伸手就去拔門閂。老支書突然撲過來抓住她的手腕,力氣大得像鐵鉗,指節都掐進她肉裡:不能開!他是城裡來的!城裡來的沒好事!

城裡來的咋了?慕容?掙了掙,手腕被攥得生疼,這照片是我奶奶!他說不定知道奶奶年輕時候的事!

門外的年輕人突然開口了,聲音脆生生的,像剛從井裡撈出來的黃瓜:我叫不知乘月,來找我太奶奶。他頓了頓,聲音低了些,帶著點怯生生的認真,我太奶奶叫慕容硯。

一聲,老支書手裡的柺杖又掉在地上。慕容?猛地回頭,看見老支書的臉白得像張宣紙,嘴唇顫著說不出話,隻有下巴上的白鬍子在抖,像掛了串雪花。

她沒再管老支書,一把拉開了門閂。門板一聲開了道縫,風夾著雨絲湧進來,吹得油燈差點滅了。不知乘月往前湊了湊,劉海被風吹得飄起來,露出眉骨上的一道淺疤——那疤的位置,正好跟族譜案下磚縫裡那片枯葉上的血跡對上,連形狀都有幾分像。

你說你太奶奶是慕容硯?慕容?盯著他的疤,心跳得像擂鼓,手心都冒了汗。

不知乘月點點頭,把藍布包往案上一放。包口鬆開,滾出個白瓷瓶,瓶身上刻著朵半開的牡丹花——是奶奶壓在樟木箱底的那隻藥瓶!當年奶奶總說這瓶是救命的寶貝,卻從不讓她碰,連看都不許多看兩眼。

這瓶是太奶奶留下的。不知乘月拿起瓷瓶,指尖在瓶身上摸了摸,像是在摸什麼稀世珍寶,她說當年分糧時被族長家的惡狗咬傷了腿,就是用這瓶裡的藥敷好的,瓶底還有她刻的名字呢。

慕容?的目光落在瓶底——那裡果然有個模糊的字,是用指甲刻的,筆畫歪歪扭扭的,跟她去年修祠堂時在橫梁上發現的刻痕一模一樣。當時她還以為是老鼠啃的,特意找了泥糊上,現在想來,那分明是人的指甲刻的。

老支書突然一聲跪在地上,柺杖倒在旁邊響。他朝著族譜案磕了個頭,額頭撞在青石板上的一聲悶響,起了個紅印:是我對不住你曾爺爺!當年是我爹跟著族長起鬨,把族譜頁搶過去燒的!這些年我夜裡總夢見你曾爺爺站在糧缸前看我,看得我心口發慌啊!

慕容?愣住了,手裡的油燈地掉在地上。燈油灑了一地,火苗順著油跡往族譜案爬,紙頁被烤得捲起來,慕容硯三個字該在的位置突然冒出黑煙——那處紙頁底下,竟藏著用硃砂寫的小字!

她撲過去想滅火,不知乘月卻比她快一步,脫下灰布衫就往火苗上蓋。布衫上的汗味混著燈油味嗆得人咳嗽,他卻死死按住布衫不放,直到火苗徹底滅了才鬆手,後背上的布都被烤焦了一塊。

快看看!老支書爬過來扒開紙頁,手指抖得像秋風裡的樹葉。硃砂字被火烤得更清楚了,是首小詩:倉中糧米救饑寒,身後名聲任爾刪。若問此生無憾事,墳前先種一株蘭。

詩底下還壓著片乾枯的蘭花葉,葉尖係著根紅繩——跟奶奶下葬時戴在手腕上的紅繩是同一種!那紅繩是奶奶出嫁時戴的,磨得發亮,臨終前還攥著哭。慕容?的眼淚地掉下來,砸在紙頁上,把硃砂字暈成了一片紅,像開了朵血花。

不知乘月突然從包裡掏出個布包,層層開啟,裡麵是塊半截的玉佩。玉佩的缺口處沾著點泥,他把玉佩往族譜案上一放,正好跟案角的另一半對上——那另一半是去年台風過後,她在祠堂門檻下撿到的,當時還以為是小孩子玩的玻璃碴,隨手扔在案角了!

太奶奶說,這玉佩是當年分糧時被族長推倒,摔碎在糧缸邊的。不知乘月的聲音有點抖,眼圈紅了,她說等村裡不餓肚子了,就讓後人把兩半玉佩拚起來,給她在族譜上補個名兒,哪怕就寫個小楷也行。

老支書抹了把臉,從懷裡掏出個油布卷。布卷裡裹著支舊毛筆,筆杆上刻著慕容硯三個字,筆鋒還帶著點墨痕,像是剛用過沒多久:這是你曾爺爺當年用的筆我爹燒了族譜頁後心裡不安,偷偷把這筆藏了一輩子,臨終前攥著我的手,讓我一定還給慕容家的後人。

慕容?拿起毛筆,指尖剛碰到筆杆,就聽見祠堂外傳來嘩啦啦的聲音。她抬頭一看,老槐樹上的枯葉突然往下掉,像下了場葉雨,葉縫裡漏下的陽光照在族譜上,把那片蘭花葉映得發亮。

不知乘月突然拽了拽她的袖子:你看那樹!

慕容?往老槐樹底下一看,樹根處竟冒出了新芽,嫩綠色的,沾著水珠,像剛睡醒的娃娃蜷著身子。風一吹,新芽晃了晃,祠堂裡的銅鈴又響起來,叮鈴叮鈴的,比剛才脆多了,像是在笑。

她拿起毛筆蘸了蘸墨,剛要往空頁上寫慕容硯三個字,不知乘月突然按住她的手。他從包裡掏出個小盒子,開啟一看,是塊墨錠,墨錠上刻著朵蘭花——跟詩裡寫的一模一樣,連花瓣的紋路都分毫不差。

用這個。不知乘月把墨錠往硯台上一放,聲音裡帶著點鄭重,太奶奶說,這是她當年用三斤糧票跟鎮上的先生換的,要等補族譜時才用,說這樣名字才能留得久。

墨錠碰到硯台,發出的響聲。慕容?蘸了墨,筆尖剛落在紙上,突然聽見身後傳來的一聲。她回頭一看,老支書捂著胸口往下倒,柺杖滾到門檻邊,他手裡還攥著片蘭花葉,葉尖正滴著血——是從他指縫裡滲出來的,紅得發黑。

老支書!慕容?扔了筆就撲過去。老支書的臉白得像紙,嘴唇發紫,他抓著慕容?的手往懷裡塞了個東西,聲音細得像蚊子哼:糧缸底下有賬本

話沒說完,他的手就垂了下去。祠堂裡的銅鈴突然不響了,風也停了,隻有油燈芯偶爾爆出個火星,一聲,在寂靜裡格外清楚。

不知乘月蹲下來探了探老支書的鼻息,搖了搖頭。他從包裡掏出塊藍布蓋在老支書臉上,布上繡著朵蘭花,跟墨錠上的一樣,針腳細密得很。

慕容?低頭看手裡的東西——是把銅鑰匙,鑰匙柄上刻著個字,邊緣都磨圓了。她突然想起老支書剛才的話,轉身就往祠堂後院跑。後院的老糧缸還在,缸口蓋著塊青石板,石板上長滿了青苔,像鋪了層綠絨毯,邊緣卻有圈磨損的白印,是常年被人掀開留下的。

她用鑰匙往缸蓋底下的鎖孔一插,一聲,石板開了道縫。縫裡飄出股黴味,混著淡淡的蘭花香——跟墨錠的味道一樣,清清爽爽的。她剛要把石板推開,不知乘月突然從後麵拉住她:小心!這缸老得很了,彆砸著。

話音剛落,糧缸裡突然傳出一聲,像有東西掉在水裡。慕容?往缸裡一看,黑漆漆的看不見底,隻有股寒氣往上冒,凍得她手背發麻。

不知乘月從包裡掏出個手電筒,往缸裡一照。光柱掃過缸壁,慕容?看見上麵刻著字——是當年領糧人的名字,密密麻麻的,用指甲刻的,用樹枝劃的,最後一個是慕容硯,旁邊還畫著朵歪歪扭扭的蘭花。

光柱往下移,缸底竟有個鐵盒子,盒子上掛著把小鎖,鎖芯是蘭花形狀的。不知乘月把電筒往缸沿一放,伸手就去夠盒子。他的手剛碰到鎖,突然地叫了一聲,往回縮時,指尖已經紅了——鎖上有根細針,針尖還在滴著毒液,是深紫色的,像葡萄皮熬的水。

有毒!慕容?趕緊抓過他的手。毒液沾在他指尖上,正往肉裡滲,麵板瞬間腫了起來,像被馬蜂蟄了似的。她想起奶奶留下的瓷瓶,轉身就往祠堂跑,腳下的青石板滑了一下,差點摔倒——剛才老支書倒下的地方,血跡正往糧缸的方向流,彎彎曲曲的,像條紅蛇在爬。

等她拿著瓷瓶跑回後院,不知乘月正用布勒著手指,臉色白得嚇人,額頭上冒了層冷汗。她擰開瓶塞,一股藥味飄出來,是薄荷混著艾草的味道,還有點淡淡的蘭花香。她把藥倒在他指尖上,毒液立刻冒泡了,響,像在鍋裡煎東西,冒出的煙都是紫色的。

這藥真管用。不知乘月吸了口氣,指尖的紅腫消了點,太奶奶說這是她當年從遊方郎中那換的,用三袋紅薯乾換的,能解百毒,當年村裡有人被毒蛇咬了,就是用這藥救回來的。

慕容?沒說話,盯著缸底的鐵盒子。剛才光柱掃過時,她看見盒子上刻著行小字:蘭花開時,真相自現。院子裡的老槐樹新芽晃了晃,陽光透過葉縫照在缸裡,鐵盒子上的蘭花突然亮了一下——像是有光從裡麵透出來,暖融融的。

她深吸一口氣,伸手去夠盒子。指尖剛碰到鎖,突然聽見祠堂裡傳來的一聲,像是族譜案倒了。她猛地回頭,看見祠堂門口站著個黑影,手裡舉著把刀,刀光在陽光下閃了一下,刺得人眼睛疼。

黑影往前邁了一步,柺杖響——是族長家的後人慕容山!去年他還來祠堂哄過,說慕容硯是慕容家的恥辱,不許翻案,當時還把案上的香爐都掀了。

把鑰匙交出來!慕容山的聲音像打雷,刀往門框上一砍,木屑往下掉,那糧缸底下的東西,不是你們這些野種能碰的!我太爺爺說了,那是慕容家的醜事,就得爛在缸底!

不知乘月突然把慕容?往身後一拉,從包裡掏出把短刀——刀身是青色的,刀柄上纏著紅繩,跟奶奶留下的紅繩一樣,磨得發亮。他把刀一橫,刀尖對著慕容山:太奶奶說過,要是有人來搶東西,就用這個對付,這刀是當年曾爺爺分糧時用來防身的。

慕容山笑了兩聲,刀往地上一跺:就憑你個毛頭小子?他往前衝了兩步,柺杖突然往地上一撐,整個人像隻老鷹似的撲過來,刀直逼不知乘月的胸口。

不知乘月往旁邊一躲,短刀地劃過長衫,布片往下掉。他反手一刀砍過去,慕容山用柺杖一擋,的一聲,火星四濺,落在地上的燈油上,地燃起小火苗,順著油跡往糧缸爬,燒得地上的枯葉響。

慕容?急得往缸裡伸手,指尖剛抓住鐵盒子的鎖,突然覺得手心一疼——鎖上的細針又紮了她一下!毒液順著指尖往胳膊上流,她眼前一黑,差點栽進缸裡。

不知乘月回頭看見,急得大喊:小心!他想過來扶,慕容山卻一刀砍過來,刀風颳得他臉頰生疼。他隻能舉刀去擋,一聲,短刀被震得掉在地上,刀尖插進青石板縫裡,顫個不停。

慕容山的刀又往下砍,不知乘月往地上一滾,躲開了刀,卻被地上的火苗燒到了褲腳。的一聲,火苗往上竄,他趕緊用手去拍,手心被燙得通紅,起了串水泡,卻顧不上疼,還在喊:快拿盒子!彆管我!

慕容?咬著牙把鐵盒子拖出來。盒子很重,她剛抱起來,就聽見一聲,盒子自己開了——裡麵不是金銀財寶,是堆泛黃的紙,上麵寫著當年的賬本,用毛筆寫的小楷,一筆一劃清清楚楚:李老三領米三升,王二嬸領麵兩斤每筆都記著誰領了多少糧,最後一頁寫著:民國二十三年冬,共救三百一十二人,無一人餓死。

紙底下還壓著朵乾蘭花,花瓣上沾著點血——跟老支書手裡的蘭花葉是同一種,都是本地山上長的春蘭。慕容?的眼淚又掉下來,滴在賬本上,把墨跡暈開了點,卻沒蓋住那行字,反而讓三百一十二人幾個字更清楚了。

慕容山看見賬本,眼睛都紅了,像被激怒的公牛,刀往慕容?這邊扔過來。刀在空中轉了個圈,刀尖對著她的胸口,風一吹,刀光晃得她睜不開眼。

不知乘月撲過來把她往旁邊一推,刀地插進了糧缸壁上,刀柄還在顫。他剛要拉慕容?起來,突然地叫了一聲——慕容山的柺杖打在了他的背上,他往前一撲,正好撞在糧缸上,額頭磕在缸沿,血地流下來,滴在賬本上,跟慕容?的眼淚混在一起,紅得刺眼。

乘月!慕容?抱住他。不知乘月的臉白得像紙,他抓著慕容?的手往族譜空頁上按,聲音細得像蚊子哼:補族譜太奶奶等了一輩子

話沒說完,他就暈了過去。慕容山舉著柺杖又要打過來,慕容?突然抓起地上的短刀,往柺杖上一砍。柺杖斷成兩截,慕容山往後一倒,摔在地上的火苗裡,地叫了一聲,衣服瞬間燒了起來,他滾在地上撲火,卻把火苗引到了旁邊的柴堆上。

柴堆地燃起來,濃煙往上冒。慕容?沒管慕容山,抱著不知乘月往祠堂跑。祠堂裡的油燈還亮著,族譜案倒在地上,紙頁散了一地,被風吹得響。她把不知乘月放在案上,剛要去拿藥瓶,突然看見地上的紙頁裡,夾著張泛黃的照片——是奶奶和一個年輕人的合影,年輕人眉骨上有道疤,跟不知乘月的一模一樣,兩人站在老槐樹下,笑得眉眼彎彎。

照片背麵寫著行字,是奶奶的筆跡:吾孫乘月,若見此照,當知族譜空頁,需以血補。曾爺爺的血護了咱村人,你的血該護他留名。

慕容?猛地回頭看不知乘月的額頭,血還在流,順著臉頰往下淌。她咬著牙把不知乘月的手往族譜空頁上按,血印在紙上,慢慢暈開,像朵正在開的蘭花,瓣瓣分明。

就在這時,祠堂外傳來的聲音,是消防車來了。大概是慕容山的呼救聲被山下的人聽見了。慕容?抬頭往窗外看,老槐樹上的新芽又晃了晃,陽光透過葉縫照進來,落在血印上,慕容硯三個字的影子突然清晰起來,像是自己從紙裡浮出來似的,墨色沉沉的。

她剛要伸手去摸,不知乘月突然哼了一聲。她低頭一看,不知乘月的眼睛睜開了,正盯著族譜上的血印笑,嘴角還沾著血,像剛吃過紅果子的娃娃。

消防車的聲音越來越近,的,混著祠堂裡的銅鈴聲,叮鈴叮鈴的,在院子裡繞來繞去。慕容?看著不知乘月的笑臉,突然覺得手心一燙——是那枚銅鑰匙,還攥在她手裡,鑰匙柄上的字,正慢慢變熱,像剛從火裡拿出來似的。

這時,她才發現鐵盒子底層還壓著張紙,是張地契,上麵寫著將慕容家祖宅捐給村裡做學堂,落款是慕容硯,旁邊還蓋著個紅手印,印泥都乾得發黑了。原來曾爺爺不僅分糧救了人,還想把房子改成學堂讓村裡的娃念書。

慕容山被消防員扶著往外走,嘴裡還在罵罵咧咧,卻沒人理他。村裡的老人聽見動靜都來了,圍在祠堂門口看,看見族譜上的血印,有人抹起了眼淚:是硯哥啊當年要不是他,我早餓死了

不知乘月掙紮著坐起來,指著老槐樹底下:你看蘭花開了

慕容?往那一看,樹根處的新芽旁,竟開了朵小小的蘭花,白瓣黃蕊,在風裡輕輕晃著。陽光落在花瓣上,亮得像撒了層金粉。

她拿起那支舊毛筆,蘸了墨錠上磨好的墨,在血印旁邊工工整整寫下慕容硯三個字。筆尖落紙時,祠堂裡的銅鈴突然叮鈴叮鈴響個不停,像是在歡呼。老槐樹上的枯葉徹底落儘了,露出滿樹新綠,風一吹,沙沙響,像誰在笑。

不知乘月從包裡掏出個小布包,裡麵是包花籽:太奶奶說,這是蘭花籽,讓我種在曾爺爺墳前現在可以種了。

慕容?點點頭,眼淚又掉了,這次卻是熱的。她知道,奶奶和曾爺爺的心願,今天總算了了。糧缸底下的賬本會被好好收著,曾爺爺的名字會永遠留在族譜上,就像那朵新開的蘭花,再也不會被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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