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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火歲月 第八章 捲菸情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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捲菸情緣

林秋水出生那年,月光縣林家莊公社的冬天格外冷。北風捲著雪粒,抽打著村口那幾間低矮的石頭房,像在鞭笞一個沉睡的夢。那時,冇人會想到,那個每天踩著泥濘小路、夾著公文包匆匆趕往修造站的瘦高男人,日後會成為撐起整個鄉鎮經濟的脊梁。

他是林秋水的父親,林承賢。

林承賢隻上過幾年私塾,十三歲就當上了村會計。在那個連識字都算本事的年代,一個孩子能撥算盤、記賬目、管得清村裡的賬,已是“神童”般的存在。村裡老人常說:“老林家這小子,眼神亮,心眼活,將來必成大器。”

可林承賢從不覺得自己有什麼了不起。他隻是比彆人更早地明白了兩件事:一是數字不會騙人,二是人要靠雙手吃飯。

七十年代初,修造站還隻是幾間漏風的石頭屋,院子裡長滿荒草,雨天泥濘得連鞋都拔不出來。一台舊車床,一張破工作台,便是全部家當。可就在這樣的地方,林承賢一乾就是十年。他白天跑業務、修農機,晚上趴在煤油燈下畫圖紙、算成本,常常熬到後半夜,眼睛熬得通紅,手指凍得裂口流血。

“你這是何苦?”鄰居王嬸常站在院門口勸他,“城裡那麼多好單位,憑你的本事,哪不能去?偏要在這窮地方耗著。”

林承賢隻是笑笑,不說話。他知道,自己不是在“耗”,而是在“種”,種一棵樹,一棵能廕庇整個公社的樹。

1978年,改革的春風吹來。林承賢敏銳地嗅到了風向。他開始四處奔走,聯絡縣裡、跑銀行、找技術員,把修造站一步步擴建成農機廠、化肥廠、麻紡廠、陶管廠……短短幾年,竟發展成擁有十幾家企業的鄉鎮企業集團。公社書記拍著他的肩膀說:“老林啊,你這是把荒地開成了良田!”

可林秋水知道,這“良田”是父親用命換來的。

他記得那些夜晚,父親披著舊棉襖在院子裡來回踱步,嘴裡叼著旱菸,菸頭一明一滅,像一顆不肯安睡的心。他也記得那個寒冬,父親為解決化肥廠設備問題,整整一天泡在車間,回來時頭髮結霜,臉凍得發紫,卻笑著說:“機器修好了,春耕不誤事。”

父親抽菸,抽得講究,也抽得深情。

他獨處時,最愛抽旱菸。一張白紙,一小撮菸絲,卷得緊實利落,點燃後深吸一口,煙霧緩緩升騰,繚繞在他眉宇之間。他坐在老槐樹下,麵前攤著圖紙,鉛筆在紙上沙沙作響,偶爾停下來,吧嗒幾口煙,眉頭微蹙,彷彿在煙霧中尋找答案。

林秋水小時候最愛看父親捲菸。那動作行雲流水,像一場無聲的儀式。他常問:“爹,您為啥總抽菸?”

父親笑著摸摸他的頭:“抽菸能提神。爹要動腦子,不動煙,腦子不動。”

他用的菸袋鍋,是爺爺傳下來的,清朝末年的物件,銅身玉嘴,煙竿油亮。菸袋上雕著鬆鶴延年,紅纓隨風輕擺,像一段凝固的歲月。父親從不輕易示人,隻有貴客來了,才鄭重地取出來,裝上菸絲,點燃,遞給客人。

“老林,你這菸袋可是寶貝!”客人常驚歎。

父親隻是笑笑:“祖上傳的,不值錢,就是個念想。”

可林秋水知道,那不是“不值錢”,而是父親對過往的敬重,對生活的儀式感。

而招待客人時,父親從不抽旱菸,必是拿出捲菸,太平菸廠產的“梅花”“太平”或“慶豐”。這三種煙,檔次不同,價格不一,父親從不亂用。

“梅花”一毛一盒,“太平”八分,“慶豐”一毛五。父親買哪種,全看家裡有多少錢。他從不花公款,哪怕是一根菸。

“爹,為啥不每次都買最好的?”林秋水曾不解地問。

父親蹲下身,認真看著他:“客人來,是談事的,不是來抽菸的。重要的是把事辦好,不是靠煙的牌子。”

這話,林秋水記了一輩子。

在林秋水的記憶裡,去供銷社買菸,是童年最光榮的任務。供銷社是公社裡最體麵的地方,玻璃櫃檯擦得鋥亮,貨架上擺滿花布、肥皂、糖果、火柴,還有那一排排整齊的香菸。

“小秋水,又來給你爹買菸啦?”售貨員張阿姨總是笑眯眯地問。

“嗯,梅花煙,一盒。”林秋水遞上父親給的一毛錢,像交出一份神聖的使命。

張阿姨麻利地取出煙,遞給他。林秋水接過,小心翼翼地揣進衣兜,生怕壓壞了煙盒上的梅花圖案。然後,他一路小跑回家,腳步輕快,彷彿懷裡揣著的不是一盒煙,而是一份榮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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捲菸情緣

在村裡,買菸是件大事。誰家若去供銷社買菸,旁人總會笑著問:“家裡來客啦?”

那人便咧嘴一笑:“是啊,今早喜鵲在院裡叫個不停,我就知道有貴客到。”

買菸,成了待客的象征,成了體麵的標誌。而林秋水家,因父親常有公務往來,買菸的次數遠超旁人。村裡人都說:“老林家這日子,過得講究。”

可林秋水知道,那“講究”背後,是父親的節儉與擔當。他工資不低,卻從不亂花。菸酒招待,全從自家出;企業運轉,絕不沾公家一分。

他記得父親的抽屜裡,永遠放著兩個賬本:一個是企業賬,工整清晰;一個是家用賬,密密麻麻記著每一筆開銷。他曾偷偷翻過,發現父親連買一盒煙,都要記上日期、品牌、價格。

“爹,您乾嗎記這麼細?”他問。

“數字不會騙人。”父親說,“你記清楚了,心裡纔有數。”

這話,像一顆種子,埋進了林秋水的心裡。

後來,他考上了太平商貿學院,學了會計,寫畢業論文《企業成本覈算方法的8631模式》,發表在《商業會計》上。他不是為了出名,而是想弄明白:父親那一代人,是如何在資源匱乏的年代,用最樸素的方式,撐起一個時代的經濟脊梁。

而如今,他竟真的走進了太平菸廠的大門。

那天,他站在廠區門口,望著那熟悉的“梅花”牌香菸包裝線,機器轟鳴,菸絲翻飛,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菸草香。他忽然覺得,這味道,竟與父親旱菸袋裡飄出的氣息如此相似,微苦,卻醇厚;樸素,卻深遠。

他想起小時候,父親坐在槐樹下,煙霧繚繞中畫圖紙的樣子;想起他用菸捲敬客時的莊重;想起他堅持自掏腰包買菸的倔強。

“我來了,爹。”他在心裡輕聲說,“我替您圓夢了。”

太平菸廠,對他而言,從來不隻是一個工作單位。它是父親煙癮的延續,是童年煙火的源頭,是無數個夜晚,父親在燈下思索時,那縷嫋嫋升騰的煙霧所指向的地方。

在這裡,他不再是那個替父親買菸的小孩,而是一個能讀懂菸絲背後故事的會計,一個能看懂機器轟鳴中經濟脈動的年輕人。

他走進財務科,坐在辦公桌前,翻開賬本,筆尖落在紙上,沙沙作響。他忽然明白,父親當年為何如此執著於數字,因為數字,是沉默的見證者,它記錄著汗水、智慧、責任,也記錄著一個普通人,在時代洪流中,如何用一生去堅守一份清白與擔當。

午休時,他走出辦公樓,站在廠區中央。遠處煙囪依舊吐著白煙,像一條通往過去的時光隧道。他看見張立青正蹲在車間門口,手裡拿著圖紙,和老師傅討論設備改造。

“立青!”他喊了一聲。

張立青回頭,笑著走過來:“秋水,你看,我提的那個切絲機改造方案,廠裡終於批了!雖然隻批了兩千塊,但總算開了個頭。”

林秋水笑了:“好事多磨。隻要開始,就不算晚。”

兩人並肩站著,望著廠區。陽光灑在屋頂,機器聲轟鳴,工人們來來往往,像一條奔流不息的河。

“你說,咱們這代人,能乾出點啥名堂?”張立青忽然問。

林秋水望著遠處,輕聲說:“我爹那一代人,從幾間石頭屋起家,建起了十幾個廠的企業集團。咱們呢?也許不能複製他們的路,但至少,可以守住那份認真,那份責任。”

他頓了頓,又說:“就像那盒‘梅花’煙,包裝再簡單,隻要菸絲是實誠的,抽起來,就有味道。”

張立青點點頭,笑了。

林秋水也笑了。他知道,自己正站在一個時代的交接點上。父親用旱菸袋點燃的那盞燈,如今,正通過一盒盒“梅花”煙,一串串財務數字,一滴滴汗水,傳遞到他的手中。

而這,就是他的捲菸情緣,不是風花雪月,而是血脈相連的傳承;不是偶然相遇,而是命運早已寫好的重逢。

他抬頭望天,雲捲雲舒。他知道,前方的路不會平坦,但隻要心中有那縷煙香,腳下有那本賬冊,他就能像父親一樣,走得踏實,走得堅定。

因為,真正的榮耀,從不寫在煙盒上,而是刻在歲月裡,藏在人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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