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門刀 第5章 寒夜埋骨,刀問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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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屑凝在睫毛上,結成了細小的冰棱,每次眨眼都帶來細微的刺痛。林楓抓起一把雪搓了搓手,掌心的銅針壓痕尚未消退,與鐵牌的輪廓交錯重疊,如通烙進皮肉的印記。後山的風比草料場淩厲得多,裹挾著鬆林的嗚咽聲撲麵而來,恍若深埋雪下的亡魂在低語。
他特意繞了遠路折返,避開巡城的兵卒。城牆根部的積雪被馬蹄踏成堅冰,踩上去發出脆響,如通咀嚼凍硬的乾糧。轉過拐角,草料場方向一盞馬燈在雪霧中搖曳,昏黃的光暈裡映出趙佝僂的身影。
處置妥當了?趙醜的聲音比夜色更寒,手中粗瓷碗裡騰起的熱氣裹挾著薑的辛辣。
林楓接過碗盞,滾燙的薑湯灼過喉嚨,暖意卻順勢而下驅散周身寒氣。埋在狼穴附近,開春自會了無痕跡。他低頭啜飲,餘光瞥見趙醜顫抖的瘸腿——這是在風雪中佇立太久的征兆,趙伯不該在此苦等。
我敢獨處?趙醜朝關城方向啐了一口,吳管事的爪牙既敢在草料場行凶,就敢在我門前縱火。你爹當年便是過於輕信,才讓吳家鑽了空子。他忽然攥住林楓手腕,粗糲的指腹摩挲著掌心的刀繭,這繭子再厚半分,便瞞不住人了。
林楓指尖微顫,碗中薑湯晃出幾滴,落在雪地瞬間凝成冰珠。李都護可知曉吳管事的勾當?
知曉又如何?趙醜聲音沉入夜色,都護府半數兵權握在朝廷手中,吳管事是雍景帝安插的暗樁,李都護動他不得。他將油布包裹塞進林楓懷中,這是你父親的舊刀穗,繫於殘刀可穩心神。
油布包剛納入懷中,草料場外驟然響起急促馬蹄。二人對視一眼,迅即吹熄馬燈隱入馬廄陰影。
林楓何在?李都護有令,即刻前往都護府照料'踏雪'!
都護府親衛的嗓音洪亮威嚴。趙醜正要應答,卻被林楓按住——他看見親衛身後跟著吳管事的貼身小廝,正賊頭賊腦地窺探馬廄。
來了。林楓忽然現身,拂去衣上積雪,語氣平靜無波,勞煩軍爺稍侯,容我更換衣衫。
親衛蹙眉未語,翻身下馬倚鞍等侯。小廝卻湊近假意寒暄:林小哥,都護府地龍燒得正旺,去了正好驅寒。說話間手指悄然探向林楓袖管。
林楓側身避開,手中陶碗墜地迸裂。失手了。他俯身拾撿碎片,指尖被瓷片劃破,血珠滴落雪地綻開紅梅。
親衛不耐地踹開小廝:磨蹭什麼!瞥見林楓傷口,不必更衣,速速隨行。
前往都護府途中,雪勢漸狂,似要將整座關塞吞冇。街巷間巡防兵卒較平日倍增,刀鞘擦得雪亮,顯然已進入戒嚴。林楓刻意放緩步伐,指腹摩挲懷中銅針,針尾墨梅紋路硌入皮肉,似在發出警示。
都護府洞開的朱門前,石獅身披素氅。踏入府內,炭火暖氣撲麵而來,嗆得林楓輕咳。李都護的書房燈影透窗,映出偉岸身形。
你便是林楓?
入內便聞都護之聲,他端坐案後執卷未抬。案上銅鎮紙鐫刻保境安民四字,正是林靖安遺物。
草民林楓。垂首應答間,目光膠著在鎮紙上,喉間發緊。
李都護終於抬頭,寒星般的眸光直刺而來:踏雪性烈,除林副統領外無人能馴。你飼餵三載,它卻從不犯你,何解?
心絃驟緊未及應答,門外傳來吳管事嗓音:都護,驅寒湯藥已備好。他端漆盤而入,藥氣刺鼻,特為林小哥備下。
林楓瞥見盤底暗藏的短刀,刀柄纏布與後山刺客如出一轍。退步避讓:賤軀不敢受都護厚賜。
吳管事麵色驟變欲言,卻被都護拍案截斷:退下!未得傳喚不得入內!
待書房重歸寂靜,都護倏然掀開林楓袖管——殘刀柄上林靖安的舊穗赫然在目。你父親的刀,終究傳到了你手中。聲線轉柔,當年他將你托付趙醜,唯願你遠離紛爭。可如今關塞危殆,狼犬環伺,避無可避。
林楓猛然抬頭,都護眼角水光微閃:狂蹄散之事,我知是你查獲。吳管事乃朝廷暗樁,我動他不得。但你是林靖安的血脈,這柄刀,該見天了。朝門外揚聲道,蘇姑娘,請進。
蘇墨瑤提藥箱而入,掌心銅針與林楓懷中彆無二致:此針乃墨家信物,梅紋令尊當年為家父所刻。吳管事今夜欲焚兵符庫,家父特來示警。
林楓緊握殘刀,刀穗已被汗水浸透。都護的目光如父如師:今夜,可願與我共守此關?
窗外雪虐風饕,關城梆聲沉鬱如捶心鼓。遙聞孤雁哀鳴破空而來,林楓的手終覆上刀柄。蟄伏多年的寒刃,第一次傳來血脈相連的溫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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