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子 相離
相離
第二日醒來,洪姨已經做好了早飯,就等著兩人上桌吃飯。
客廳裡的木槿花和海棠花開得正盛,粉白粉白,如含羞的姑娘叫人喜愛,安池不經常在意這些,更彆提蘇要,反倒是洪姨喜歡擺弄這些花花草草,讓本沒有多少生氣的家變得溫暖舒適。
本就待在家中,又因為酒意殘存,蘇要就沒起來晨練運動,衣著上更沒有過多講究,直接穿著睡裙出了房門。
九月初秋的日子,雖說還久留著夏末的微涼,但為了那些植物,洪姨開了些窗,晨風襲進來,蘇要的臉色還是白了白,有些冷。
剛想回房間拿件衣服,洪姨從廚房裡出來熱情地招呼她,“小姐,早上還是平常的三明治加甜牛奶嗎?”
“嗯,行,洪姨……”蘇要想開口讓洪姨幫自己拿件外套,隻是洪姨又轉身進了廚房去完善早飯。
一瞬間,肌膚貼上一陣涼瑟,又很快因為熱量守恒而溫暖,進而變得保溫,是一條毯子。
身後的蘇安池全程看在眼裡,立刻就回房間拿了件外套,思考片刻又換了毯子。
蘇要轉頭,捕捉到安池的眼中謹慎夾著寞落,說了句“謝謝”。
“洪姨,我喝美式加糖,謝謝。”蘇安池對著廚房說。
前幾次和蘇安池吃早飯時,蘇要都沒有見過他喝咖啡。
“喝咖啡對睡眠會有影響,你現在的年紀最是貪覺,少喝。”她小口抿了下牛奶。
蘇安池並不是喜歡喝美式,他隻想讓現在的自己稍微冷靜一點,至少不要再多想那個不切實際的夢。
“知道,隻是要學習會熬夜。”換了個藉口遮掩,但也沒有被蘇要多抓住什麼把柄。
為了照顧洪姨的那些秋色,窗還是沒關上,蘇要換了一身衣服,咖色的長袖襯衫,淡藍的牛仔闊腿褲。
許是為了曬曬太陽,蘇要將辦公的地方移到了吧檯。
豔陽灑下些光影映在電腦螢幕上和她的側顏,無框眼鏡架在鼻梁上,手指搭在鍵盤上,噠噠地聲響脆在指尖,與她每次開車敲擊的感覺相似又不像。
風拂麵,響了聲,呼聲不沉,隻亮,沙沙揚起的紙張,下半身被蘇要的臂彎壓著,手側放了飄著熱的白水。
風來的地方,伴著渺無的花香,水汽也順著飄散,霧色在光影下細分著雜塵,和點點光斑。
蘇安池剛換完衣服,出來就是這一幕。
“出去逛逛嗎?”
“可以。”蘇要合上電腦,本來她就是答應蘇安池陪他,才過來的,答應的事做到底是她的性子。
市中心算是鬨市,但卻一點也沒有煙火氣,倒是事業精英和社會人士更多。
周邊的基礎設施更多是高樓的辦公所,偶爾幾個遊樂設施,更多是有功利性的場所。
“去超市吧,”蘇安池拉上安全帶,“買些菜,放家裡。”
蘇要不回話,表示同意。
到了周邊最大的一個超市,蘇要停車在地下車庫。
推了一個購物車,蘇要想要直奔目的地,蔬菜區。
但被蘇安池拉住,“先去看看彆的。”
本身就是為了陪人的蘇要並無異議。
從門口的生活用品到玩具區,再到零食區,最後到蔬菜區。
似乎一輛購物車也不夠。
看著還沒有裝進的蔬菜,“要不再拿一輛車?”蘇要問。
“不用。”緊貼在對方的身子,安池存了心,一輛車可以一起推,“買不了多少菜。”
說是蘇安池要買,蘇要卻比他逛得還興奮,不穿高跟鞋,蘇要剛好比安池肩頭高一些,他一側頭就能看到那雙眼放著光,在這種事上,蘇要比他還要小孩子些。
隻要是蘇要猶豫不決的,蘇安池就直接拿下,不讓她再抉擇。
滿滿一大車,到了付錢的時候,蘇要本想直接付,但蘇安池把菜拿出來,又指了指購物車裡其他的東西,“這個分開付。”
蘇要默聲,隻當孩子不願自己的麵子被落下,但她給他過一張副卡,付那張也算她的,她不在意。
而回到車上看手機時,蘇要看到自己的付款記錄,怎麼也找不到蘇安池的付款記錄。
“你沒用我給你的卡?”
“沒有。”
“你有錢?”自己買得那些東西挺多。
蘇安池:“嗯,去年滿周歲的時候,就找了個兼職,補貼家用。”
蘇要:“現在還在做?”
“嗯。”蘇安池看了眼蘇要的臉色。
她並沒有變臉色,也沒有說話,默默發動了車。
“你不開心嗎?”車開到一半路程,蘇安池開口。
“沒有,”她頓了頓,“我隻是好奇,你哪裡來的時間去工作呢?”
他解釋,“按天算的,去一天結一天賬。”
在她不來看他的時候,他都不用一直待在家裡,可以去上班。
她將他送回家,自己沒有下車,說:“我直接去公司,我讓洪姨下來幫你拿東西了,上班那個事如果不耽誤學習,我不會介意。”
他看著她,直愣愣點頭,她雖然有時不著調,但在真正的事情上比他強太多,也許是年齡,也許是閱曆,在她的眼中永遠捕捉不到真切但永遠追隨著通透。
車漸行漸遠,他今天動了太多小心思,也不知道她在不在意,隻是太傻,不該如此衝動而為。
天氣入了秋,國際學校的上學時間也縮短,安瀾的手術提上日程。
最近,安瀾進了醫院開始術前觀察。
蘇要去見過一次,安媽媽不斷謝謝她,她不多說,問了一句安瀾,“想見哥哥嗎?”
安瀾今年不大,臉上稚氣的模樣卻帶著淡淡的鬱色,她沒有正麵回答蘇要的答案,“我們都會好起來嗎?蘇要姐。”
“會的,隻要有我在。”蘇要為她削了一個蘋果,遞過去,“手術那天,我帶哥哥來見你。”
手術安排在十月底,蘇要帶蘇安池去了安瀾所在的醫院。
安池不願影響妹妹的心情,待到安瀾進了手術室,他才現身。
安媽媽的眼一下紅起來,“小池……”
“媽。”安池這一聲倒讓蘇要一震。
蘇要不是那種破壞氣氛的人,她乾脆轉了身,去了葛進正在處理事務的地方。
“蘇總。”葛進見她進來,起身向她示意。
蘇要揮了揮手,“坐吧,這段時間辛苦你到處跑了,記得去財務處領獎金。”
“都是應該的。”葛進坐下,回應完又重新處理工作。
安池就是這時進門的,“怎麼不去陪安夫人?”蘇要擡眼。
“我媽讓我過來謝謝你。”
蘇要的眼裡有著說不明,道不清的意思,指了指門外,“出去說吧。”
醫院是個壓抑的地方,充斥著消毒水和酒精的雜味,走廊上方掛著不停跳動的電子時鐘,每一秒都可能是一次生命的轉折。
兩人走到樓梯交界的位置,身側來來往往的人群減少,靜悄悄,聽得見落地針一般。
在前走的蘇要停下腳,就聽見身後的安池道謝的聲。
“不必這麼客氣,你也幫了我。”蘇要停頓了下,“互相利用罷了。”
安池眼眸中的神色凝固在蘇要身上,想要把她看穿一樣,看出這麼久的日子是否能有更多的情感參雜,可惜一點都沒有,“我很小的時候,總以為我不是親生的。”
他的語氣很穩也很重,娓娓道來的話像一條綿延彎曲的長河,涓涓而流淌過蘇要的耳側。
蘇要則是一臉新奇地看著他,看他能說出些什麼。
“因為我叫安池,我妹叫安瀾。
“我媽當初生我時,恰巧是在池塘邊感覺自己的肚子疼,被送去了醫院,所以我叫安池,說是和池塘有緣。
“而安瀾是因為歲歲安瀾,他們希望妹妹健健康康,平平安安一輩子。
“後來,我發現,他們隻是可憐妹妹,因為妹妹身體不好,我也明白家裡的苦楚。
“我十歲時,爸爸因為做工意外離世,我過了很久才接受這件事,我們還要向前看。
“補償款於我們這樣的家庭是一筆巨額,正當我以為家裡就此能過些好日子,隻是妹妹過了幾年被查出了腦腫瘤,那筆钜款和家裡的積蓄一夜之間全部清空。
“我媽總會在晚上自己默默哭,白天又要安慰我和妹妹,我從來沒有那麼無助過,我甚至痛恨自己為什麼還不能工作。
“所以我想做些事。
“我從一開始聽說你要收養孩子時,發現正巧與安瀾的條件符合,我的打算是在不同的福利院偶遇你,讓你看到安瀾,雖然這是一個冒險的做法,但我……現在算是做到了一半?
“我十分感謝你能給我們家這個機會,即便是收養我,而不是安瀾。”
一隻手搭上安池的肩,“你現在說這些的意義是?讓我覺得被騙了,然後提前放棄你?”
“不是的!我隻是想讓你知道我不是什麼好人……你……應該有自己的選擇,等到安瀾好了,你可以選擇收養她,而不是我。”安池絞著衣尾。
“嘖,你倒是打了一手好算盤,自己享受完,給自己妹妹享受?”那居高臨下的語氣讓安池摸不清蘇要的態度,隻是一味地解釋,“沒有,我沒有花你的那張卡,你給我買的衣服有些沒穿可以退回去,穿了的,我可以買下來,如果錢不夠,這幾年我儘量打工還給你,學校也可以轉走,如果你還覺得不夠……”
“你怎麼知道我要收養孩子?”蘇要沒有接他的話,自顧自問。
他緩緩擡頭看向蘇要,見她麵色平和,“福利院討論的,我聽見了。”
話語落下,便是一陣靜默。
兩人相對無言,蘇要並不生氣,本來就是相互利用,她沒有失去任何東西,反而落得一個好名聲,但她確實沒想到這孩子會有這般機靈,或許是自己心高氣傲,小覷了他。
“如果我不收養,你會怎麼辦?我可不會給自己找麻煩。”蘇要不喜歡做冒險的事,她做得事向來是有底氣有把握的。
安池泄氣地開口,“人在走投無路的時候,哪怕隻有萬分之一的機會,也要試一試吧。”
那天他帶著安瀾再次趕去福利院時,並沒有遇見蘇要,他不知道蘇要是如何看見他的,甚至在葛進去跟安母談條件時,他也天真地以為能讓安瀾過上好日子,卻沒想到最後是他。
“挺聰明的。”蘇要開口,“我喜歡聰明人,但我不喜歡照顧人。”
安池眼睛放大,瞳孔的震驚不亞於那天在摩天輪上出現意外,他明白蘇要的意思,但還是不敢相信,他本來都做好最壞的打算,安家與蘇要不相往來,隻有債主和欠債人的關係,再好一些,不過是蘇要善心大發,看安瀾可憐,帶著安瀾一起生活,而他從此被她記恨在心。
“你是說……”
“不用換,你安心呆著吧,認親宴都辦完了,你想讓我在所有人麵前說我被一個十六歲的孩子騙了嗎?”蘇要還是那副模樣,確實不生氣,但也不是很開心,她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利益麵,但她蘇要的人就是不能背叛她,好在兩年後就能結束這段關係。
說完,蘇要想要擡腳離開之際,安池喊住她,“蘇要姐,我以後絕對不會騙你。”
好話是最容易說出口的,蘇要隻淡淡“嗯”了一聲,心裡卻是暗嘲。
昏暗的走廊燈亮得不明顯,照得人暈眩,停在那兒的人眼中帶著悲色,又莫名夾雜著一些竊喜,很矛盾,也如同他這個人,側臉對映入光影的斑駁中,上眼皮一點一點耷拉下來,像朵殘花凋零在毫無光照的寒室裡。
安池本不想說這件事,他可以爛在肚子裡,不說,安瀾也能過得很好,因為蘇要答應過,可他內裡的驅動感促使他說,他不知道那又是什麼感覺,是性,是欲,還是其他,但他清楚他不想騙她。
安池站在原地,蘇要轉身離開,在病房外停了又停,直到安池跟上。
安瀾的手術很順利,隻要好好養著身體,一年後也能和正常人一樣上學。
安母不斷哭著感謝蘇要,蘇要花不了太多精力處理這些,但又不能駁了安母的麵子,又接收太多事,她突然有些不耐,善於偽裝的她,也會真正不耐煩地“嘖”那一聲。
門被推開,安池上前扶住安母,“媽,蘇要姐還有工作,不要耽誤人家了。”
說罷,安池還偷瞄了蘇要一眼,又快速低眼,隻是轉而聽見開關門的聲響。
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