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子 相對
相對
從這天以後,安池就再也沒有見過蘇要。
多是葛進和唐排去醫院瞭解情況,蘇安池懷著心思,回了市中心的房,見到洪姨正在打掃衛生,他有些急色地問,“這幾天,蘇要姐沒有回來嗎?”
“回來過一次,小姐找小白說了些話就走了。”
安池闖入小白的充電房,他有些恍惚。
那是一個極其溫馨的房間。
入門就能見到門側的小白黑著屏充電,淡綠色的牆壁,與整個大平層的格調都不同,有一個暖黃色的小沙發,放在小白旁,紗質的窗簾正巧與房間的朝陽的格局相得益彰,透過紗,點點斑斑的光影落下,地上的斑駁竟形成了一種看星光的感覺,沙發旁放著一堆零食,對麵是一個投影儀大螢幕,窗邊還有書架,上麵的型別很雜,按他所知,有名著,也有漫畫……
周圍堆著各式各樣的玩偶,往裡再進些,一張躺椅,躺椅上蓋著一條毛絨薄毯,前有一張曲形桌,放著一台電腦。
這是安池第一次進這個地方,他往日隻知道小白在這裡充電,但不知道這裡是與外間的另一番風景。
“檢測有人進入。”小白的螢幕上露出表情,見到安池,打招呼道,“蘇小少爺,你在找小白嗎?”
“嗯。”安池的唇翕合,“蘇要姐過來,有和你談到我嗎?”
“正在提取記憶,稍等。”
等待的兩分鐘中,像是一輩子一般漫長。
“並沒有,蘇小少爺。”特地設定的孩童電子音,可能是為了讓小白聽起來更親切,但現在在蘇安池的耳裡卻如刺一般紮耳。
他還是好脾氣地回,“知道了。”
關上門前,蘇安池深深看了內間一眼,這裡不對勁,特彆不對勁。
沒有蘇要的日子,蘇安池照常上學放學,放假時會去做臨時工,日子過得算是平穩,但心裡總是空落落的感覺。
再見時,已經是深秋季節,連學校裡那顆十裡飄的桂花樹也謝了。
蘇要到學校參加了他的家長會。
一開始,蘇安池並沒有想過蘇要會來開家長會,頂多讓蘇文榭替一下。
隻是進入教室的一瞬間,無數人的暗淡和側窗邊的簇擁,讓蘇要十分出眾。
她到哪,都被許多人所追捧,中央的位置偏移,隨著她的加入而改變,裸色的唇彩也減不了眼中的明亮,高昂的額頭,像從隱秘中踏雪而來捕食的狐貍,它慢慢擡頭,眼中隻充斥著疏離和平靜。
可能是蘇要看到了他,她將人群遣散,低頭看了眼手機,又擡眼望他。
安池走上前,“蘇要姐。”
“嗯”的一聲,讓他空蕩不安的心開始蓬勃。
“這幾周,很忙。”她對他解釋。
“你……沒生氣嗎?”
“生氣?不至於,安池,你我不過是利益驅使者,你得到了你想要的,我得到了我想要的,我為什麼要生氣。”
語氣冷靜又溫柔,像是事件的旁觀者。
心如入海的沉石,再也浮不上來。
家長會上,安池不給蘇要丟任何臉,他的獎狀和榮譽堆滿在蘇要麵前的桌上。
隻是蘇要不為所動,僅僅在頒獎時微笑著接受,彷彿一切理所當然。
結束時,蘇要說了一句,“獎學金,獎狀自己留著吧,我有空會去公寓看你。”
他看起來內斂,但大膽的事卻一直不落下,“你什麼時候有空?”
蘇要開車門的手停住,她沒轉過身,“安池,你分得清嗎?我對你來說,是一個被利用者,還是什麼?”
他欲言又止,眼神躲閃,又聽,“你分不清,但我分得清,你越界了,安池。”
特意強調的“安”字重音,彷彿是在告誡他認清自己的身份。
蘇安池默然,他側轉,坐上了平常接送的汽車。
兩車相背而馳,隻有飄渺的尾氣殘留正當時。
蘇要很少食言,她又開始一週一見麵的模式,週六會在中午準時到達,然後兩人相顧無言,一個下午,她忙她的,他忙他的,最後在夜的世界裡,蘇要再驅車離開。
偶爾,蘇要若是在彆處,趕不回去,也有蘇文榭,尚玖氣等等與她交好的人照料他。
隻是那次他開口,“如果你沒辦法過來,也不用讓人過來了,我不想陪陌生人。”
眼神是看不透的深邃,蘇要慢慢咀嚼著口中的吃食,待到她嚥下去時,才輕聲道,“嗯。”
從那以後,不知是不是生氣,連蘇要都減少了見他的頻次。
直至那個十八歲的夜。
安池無論如何都在兩年裡姓蘇,所以蘇要將他十八歲的生日會辦得熱烈,比認親宴更甚。
也邀請了安瀾和安母。
一襲背部大蝴蝶結長裙,淡藍色紗質的裙身,綢緞麵的蝴蝶結肩帶,安瀾也是個極美的女孩,配上亮麵白色搭扣平底鞋,這一身是蘇要為她特意選出來的。
就連安母也是一身黑旗袍,即便歲月的痕跡就存在臉上,但仍然風韻猶存。
“今天很美,阿姨和安瀾都很美。”蘇要上前迎接,將她們往裡麵帶,這是全場唯一讓蘇要親自出門領的人,眾人也將視線看向這邊。
安母的動作拘謹,眼裡看向蘇要的感激是無法忽視的。她邁著小步,含著笑,黑色的身型走向場中央。
今日的蘇要並沒有格外穿得奪目,對比起安瀾和安母,她的一襲白色抹胸長裙反而不甚起眼。
唯有那脖子上的亮白珍珠才真正顯得出她是會場的焦點。
手中握住兩隻杯,相互碰撞,讓所有的目光彙聚在蘇要的身上,清脆的“噔”聲,嘹亮又柔軟,恰似她這個人。
將左手的杯子遞給服務生,低聲道謝,一瞬間她的臉上就染上了燦麗的色彩,“今日,謝謝到場的各位,也謝謝不到場的人,畢竟今天沒來找我事。”
唇裂開得更大,鬨笑聲響起,手擡高,做了個暫停的手勢,蘇要繼續言語,“相信大家也都很熟悉在兩年前有一個孩子寄養在我的名下,今天是這位小朋友的十八歲生日,讓我們歡迎主角吧。”
唇角不易察覺的弧度,小得可憐,身上是與安瀾一樣的藍色西裝,安池登場,今天的他十八歲了,兩年的時間過得太快。
場內轟雜的鼓掌,他並不在乎,他的雙眼一直追隨著許久不見的蘇要,她已經有三十二天四個小時五十三分鐘二十一秒沒有見過他了,直至剛才入場,安池纔看到她。
他不知道這麼些天裡,她去哪了,也不知道,她為什麼再次長時間不見他,更不知道,她是否仍在介意兩年前的事。
問,是個好辦法,但他們之間卻最是忌諱這件事,他沒有資格,沒有身份,甚至不配。
一步一步,安池踏上台階,站定在蘇要身邊,今天過後,他們將沒有以後。
“小池,和大家打個招呼。”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她也是順在背後的烏黑垂發和那碩大的鑽石珠寶耳環,唯一不同,那鑽石今日是殷紅的,像是一滴殷血,倒讓他想到滴血認親,未曾想如今滴血割親。
“大家好,歡迎各位來到我成人的典禮,我是蘇安池。”安池從右向左慢慢轉頭,不停地微笑點頭。
不知身側的人是何想法,隻見緊繃的眉眼鬆弛下來,上眼皮低了低,她是全場最看不透的人。
寒暄太多反而過了,蘇要和安池兩人沒兩句話就下了場。
大步向前邁的蘇要被安池拽住手腕,“不想和我聊聊嗎?”
“有什麼想聊的?蘇小少爺。”她彷彿置身事外的觀棋者,輕鬆脫口的身份便是他一輩子都遙不可及的存在。
困在他脖子的桎梏太牢靠,安池彆過臉,“今天過後,我就不是了。”
“不,你一直是,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蘇安池。”輕鬆甩開手腕上的禁錮,雙手好整以暇地環臂,蘇要嘴角的弧度看起來諷刺又柔軟。
擲地有聲地柺杖聲不斷靠近,“蘇要,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
背對的蘇要身形一晃,而站在她對麵的少年眼裡藏不住的警惕。
但很快,蘇要坦然轉身,“父親今日大駕光臨,有何貴乾?”
“兩年,你確實做到了,蘇要,哼。”身側伏低做小的助理扶住翹起柺杖的蘇文升,“可以回家了吧,小要。”
“都是父親教得好,”頓了頓,蘇要向身側跨一步,遮住安池大半的身子,“全聽父親要求。”
“哼,你要是真聽我的,也不至於養了兩年一家子落魄戶。”蘇文升慢慢轉身,話卻不停。
身後的青年握緊手,滿臉隻有漠然,彷彿並不在意那句數落自己和自己的家人。
他隻是明白至少這時不該給蘇要添麻煩。
蘇文升離開後,蘇要才收起剛才對待安池玩味的態度,臉色反而凝重,“安瀾馬上初二了吧,帶著阿姨出去看看世界怎麼樣?初中而已。”
說是建議,但是命令,安池聽得出她的話不甚高興,“出了什麼事嗎?”
“沒出事。”再一句,她一改之前的樣子,“就是想讓安家出去玩一玩,讓你們占個便宜,不去算了。”
前來敬酒的人越來越多,不敢麵對她,隻好跟安母敬酒的人也都一一湧現,但被蘇要全部擋下,這些人放在平時當然沒有那麼大膽,可惜蘇文升的到來打破平衡,失策得是她竟然忘了將蘇文升留下來,這樣好歹不會讓他們看出什麼。
蘇文榭趕來的時候,蘇要的臉已經染上紅暈,他很少見到自家姐姐會喝醉,就連在飯桌上都會給蘇要麵子,今天格外反常。
“姐,怎麼樣?”蘇文榭接過蘇要手裡的酒杯。
蘇要看清來人後,撐著的一口氣卸下,手搭上蘇文榭的臂膀,氣不順地說,“帶我去坐一會。”
臨走的蘇文榭還狠惡地乜了安池一眼,將今日的過錯全都歸結於他,可卻忽略了安池嘴角剛遺留的酒漬,他自身本就難保。
“去喊救兵。”
“誰?”
“奶奶。”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蘇要吩咐蘇文榭,隻是不知蘇家奶奶能否在宴會前趕到,能趕到還能讓她少喝幾杯。
陰險狡詐的蘇文升真是給她下了好大一個套。
趕來宴請的緣由竟是給她一個下馬威,不是讓她回家嗎?這是生怕她回去了,不給家裡攪得天翻地覆,又或許他以為今天一事便會讓她明白如果她沒有蘇家身份什麼都不是,還有他。
蘇要擡眼看向人群中無法拒絕的身影,她朝他擺擺手,嘴形無聲地說著,“過來。”
少年定在她的眼前,她的眼現在是蒙了層霧的茫茫,紅唇被深處的舌舔舐了下,迷人的她即便格外迷離卻也是致命的誘惑,再次朝安池擺了擺手,示意他彎下腰,她要與他說話。
咬耳朵的態勢,熱死騰騰在耳垂,鼻尖還能聞到淡淡的香味和酒味的混雜,甜酸的度,他小口卻頻繁地喘息,隻為貪食這香蜜的滋味,而那聲音還哼哼在耳邊,“去,去休息室告訴葛進,將妹妹和媽媽送走,今天晚上我不會輸。”
他不明白“輸”指得什麼,隻是他明白絕對與他有關,今天晚上的整個宴請都與他有關。
他轉身,黯淡的情緒催促著他離開,做完蘇要吩咐的一切,他回到宴廳,看到再次被眾人簇擁的蘇要,微笑的臉上藏著看不透的鋒芒,那是一種想要掠奪的衝擊感,荒蕪的貧瘠彷彿再也開不出燦爛的花,隻有野蠻的草,是他把她想得太過簡單。
蘇要從不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而是蠻荒之地紮根深土的無害草,隻是這草紮得格外深,拔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