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子 相與
相與
再次見到蘇要又是一月有餘,按蘇要的話來說,他快要高考,他們還是少見麵來的好,就這樣,一個多月,她忍心拋下他,而違背自己當初對他的承諾。
大紅色的酒精在高腳杯中搖曳,在空氣中揮發,他的眼閃出彆樣的光芒,上一次蘇要在他麵前喝酒還是……
近日的花是玫瑰,豔紅,還帶著晶瑩的露液,應當是洪姨離開前又撒了些水,氣息濃鬱香醇,是花香與酒味交織冗雜。
陽台被一層薄薄的白紗籠著,台外的樓亮著微弱的燈影,隱隱綽綽,似是蒙在狐貍身上的一層衣衫。
“放學回來了?”
“嗯,今晚住在這兒?”他試探性地詢問。
纖細的指尖在透明的玻璃上摩挲,投射出更多的指,是狹長的,一根又一根的。
抿了一口酒,“嗯,收留我一晚,23553807號。”
“什麼?”安池沒有反應過來。
“圍地球一圈大概需要23553806個人,你是23553807號。”
他沒成想她仍然記得上次的對話。
上前,俯身,安池抑製不住得想要貼近她,“今天——”
“滾開,彆一天到晚想著我來這兒住,就是和你睡。”她一腳直接踩上胸部與腹部相接的膈肌,輕柔卻惱人。
蘇要進了那間之前他所發現的,與其他屋子格格不入的房間,踏入之前還扭頭對他說,“最近的高考好好準備,有什麼要求隨便提——除了做。”
她回來彷彿隻是為了讓他安心高考,但安池明白,蘇要所做的一切都是有跡可循,有利可圖。
夜幕低垂,與天地萬物共眠,眼前儘是暗色,安池猜錯了。
蘇要此番回來,僅僅是為了他能安心考試。
一個月前,她平複了這邊的董事會,可其他地方的卻還沒有安穩,奔波勞碌讓她的笑容更甚,也更虛假。
一月前,美國。
一口流利的英語,麵對這些相較於國內的人物更難對付,也更不熟悉的外國佬,蘇要更是不怯場,“相信各位早已經知道我將要重選執行總裁的決定,蘇氏歡迎任何一位有野心有能力的人競爭,自然不會吝嗇各位。”
“蘇,你這樣說,看似是對我們好,但實際蘇氏的總部在中國,我們的手根本無法伸那麼長。”一位金發碧眼的年輕男人諷刺意味十足地挑釁。
拿起電話,“排排,幫我在一樓取個外賣。”
“請各位稍等。”她又微微笑對著會議桌前的各位野心家。
不一會兒,唐排來電話,“蘇總,一樓沒有您的外賣。”
“哦,那可能是我記錯了,你回自己二樓的辦公室吧。”
“嗯……我的辦公室在三十一層,蘇總。”
“我又記錯了,排排,不好意思。”
“沒事的。”
電話甚至沒有兩秒再次被打通,“這次去幫我拿一下外賣吧,排排。”
“蘇總,您彆再逗我了,我已經和前台說過了,如果有您的外賣會及時通知我,我會及時拿,而且您不在公司,訂什麼外賣啊,真不是在美國訂的嗎?”唐排一口氣說完,蘇要絲毫沒有生氣,反而比起剛才,笑意更達眼底。
她啟唇,“做得很好,排排,不過我真訂外賣了,提前給你們訂得下午茶,下午會到。”
“各位,如今我身在美國,但總公司裡的人仍然會聽從我的要求,並且在此基礎上做出較好的判斷。”蘇要頓了頓,擡手示意在場的人先不要著急,隨後打了個響指,門外隨著葛進進來五個人,“市場部,人事部,研發部,剩下的兩位我不必多做介紹了,大家都是熟人,我常年待在中國,手也沒有那麼長,但真正的聰明人會選擇跟隨強者,如果各位本身就不適合做一位領導人,卻責怪各種條件,我想可以嘗試從基層做起,至少學會人情世故。”
蘇要側目,左手的食指向後揮了揮,五人又隨著葛進離開,“好好想想吧,朋友們。”
本來入門的熱咖啡現在已經變得溫潤,少了些刺痛,多了些柔和,蘇要如今仍坐在會議桌的主位,也是給了這些外國佬麵子,不然惹毛了這幾位,比國內的那一群還要難搞,她入了口咖啡,太苦,她不喜歡,可惜葛進在外安撫那群進來擋槍的人物,自己隻能忍著那含在嘴裡的苦味。
虎視眈眈變得麵麵相覷,幾乎是同時,有人提出有事需要先走一步,蘇要不阻攔,一位接著一位,最後隻剩下她自己。
葛進不知何時站在身後,蘇要吩咐,“給他們訂機票去參加股東大會。”
錢又從口袋裡悄悄溜走。
“蘇總,怎麼會有這麼一大筆支出,在運輸上?”
唐排是最先坐不住的人,她又開始散發善唸的擔憂。
“給美國這邊的股東定的。”
“可以開視訊會議的,蘇總。”
“你在質疑我嗎?”蘇要的眼微眯,語氣不怒自威。
唐排停了許久,“賬上頂不住了,蘇總,本來蘇氏就已經花費了很大一筆款項,我們沒有那麼多資金可以挪用。”
良久,蘇要歎了口氣,“唐排,規矩是死的,但人是活的,這點錢,就算你從我的賬上挪用,我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你怎麼這麼老實呢?我如果沒辦法從中獲益,又怎麼會填這個無底洞?按我說的去做吧,你會懂的,排排。”
總會成長,就像當初的葛進一樣。
如果說,蘇要與唐排的相處像是戀愛一樣溫暖卻又急躁,那她與葛進的磨合更像是母子,笨拙而又堅定。
“你來蘇氏,不想跟我在一起吧。”那是蘇要見到葛進第一麵說的話,那時,人人都看不起蘇要這個初出茅廬的女孩。
她稚嫩,又顯現出與他人不符的天真,而這樣的她卻騙了所有人。
當年的蘇要還在與白家的獨子戀愛。
白家從政,有著三代的政治背景,實力不容小覷,雖然不如蘇家從商賺錢,但話語卻永遠是比蘇家高貴的姿態。
一個大學剛畢業,處於戀愛狀態的姑娘進入公司曆練,任誰都覺得是一種玩鬨。
這也把蘇要架在一個十分尷尬的處境,從基層做起卻又不能讓她“吃苦”,不少人在背後議論紛紛,蘇要的心裡清楚一切,回家便與蘇文升提出要做領導層。
初入職場,蘇文升並不建議蘇要這樣做,並且公司裡的那些老東西也不會願意。
她從不是一個容易妥協的人,百般的堅持才成功讓蘇文升將她安排到一個專案組經理的職位,可也給了她當頭一棒。
一群好吃懶做,遊手好閒的公子哥,富家女所組成的混日子團隊。
“嘖,真是有點意思。”蘇要笑著看那一群玩著手機的孩子。
幾乎是不打任何商量,蘇要將這群年輕人訓了個遍,甚至驚動了蘇文升。
那個時候,他居高臨下地站在她麵前,一臉善意,卻布滿荊棘,“你不該這麼做,這些都是我們的朋友。”
“是你的朋友,不是我的,我不會有這麼廢物的朋友。”傲氣展露無疑,蘇要隱隱有嗔怒的跡象,她不願多費口舌,“我會在一個月內做給你看。”
教訓完人後,她最缺的就是人。
也就是這時候,與她同樣初入職場,意氣風發的葛進被蘇文升領進了她的門。
這就讓蘇要哭笑不得,一個高材生經過層層選拔,本想在蘇氏大顯身手,卻突然屈尊給她一個什麼都不算,走後門的小領導當助理,換她,估計會氣死。
“你來蘇氏,不想跟我在一起吧。”
“不想。”葛進的豪爽也是蘇要沒想到的一點。
她思索下一句話該怎麼說,但又聽,“你一個月內真能做出成績嗎?”
“能。”她自信。
“那我跟你一起。”
“就這麼容易相信了?”
“不,我是相信我也能在一個月內做出優異的專案。”
那個葛進眼裡滿是躊躇滿誌的傲然,不亞於她,而這也造成了他們之後的百般磨合。
從那天後,兩個人成了整個蘇氏最忙的人,去得比彆人早,走得比彆人晚。
站在高樓上俯視眾生的資本家隻會笑談,“小女不亞於蘇總當年的風姿啊。”
這時候最諷刺的就是蘇文升的那句,“女孩子不必如此辛苦。”
每當蘇要擡起頭,看向亮得反光的玻璃板,葛進都表示靜默,偶然一次,在他們成敗一舉的前一天,他說,你很想和他們一樣嗎?
“我沒有在看他們,我在看駐在玻璃外的參天大樹——那些潤色玻璃的工人。”
說完,蘇要對著葛進回眸一笑,“從今以後,我永遠不會再擁有像現在的閒心了。”
當年的葛進還不明白,蘇要話裡話外的意思,隻是當他明白時,站在高樓向下看的人已經更疊。
一個月,拿下城南的地,蘇要做得漂亮,讓整個蘇氏都陷入死寂,傳聞已久的白家也被擡上明麵,因為管控城南地界的官家人是白家如今的家主,蘇要男朋友的父親——白利寧。
當蘇要摸著新桌子的邊沿,突然進門的葛進黑臉推門而入,“公司裡傳的話,不澄清一下嗎?”
“有什麼好澄清的,尼采那句話怎麼說來著,人們隻願看到自己想看到的。”蘇要往後一仰。
葛進的手往外一指,“那我們日日夜夜的辛苦算什麼?算你睡來的嗎?”
“也行,不必太過在意,我知道你付出了很多,我會付給你相應的報酬。”
胸膛猛烈地起伏,葛進咬住口腔裡的軟肉,“你……怎麼能這樣……”
幾乎是一瞬間的,摔門而出的男人消失在蘇要麵前。
就連蘇要都驚住,葛進在一個月的相處以來,一直都是有商有量,即便是和她有意見上的不對付,頂多是據理力爭,再決定兩人的合作方向。
再者說,葛進十分能乾,小到買杯蘇要喜歡的咖啡,大到自己獨立完善一整個策劃案,都不用蘇要過多操心,就連蘇要都在感歎,蘇文升自己可能也沒想到送了個寶藏給自己。
今日這樣的情況真是令人匪夷。
往後,似乎是賭氣,葛進很少再與她商量,提出自己的看法,本來做成這件事,兩個人的辦公室雙雙升級,離得並不近。
直到他再次主動進門,“你這次又想做什麼?城南的工程怎麼沒批下來?”
“本來就是我談得合作,憑什麼便宜那群老東西。”她笑笑,雙腿交疊,“不是生氣嗎?城南送你了。”
葛進無言,卻一直盯著她,彷彿在判斷真假,“不是文書都批下來了嗎?”
“我快了他們一步,你以為我傻嗎?不過那邊如今是不能建房子了,你當不成收租公了。你想建個什麼?”蘇要還有心情和他開玩笑。
雙眉扭捏,他啟唇,欲言又止。
“傻了?說好了,送你了以後,不能和我生氣了。”
“不用,本來也沒和你生氣……”
“還沒生氣?你嘴都要撅到天上去了。”
“我不要城南那邊的地。”他拒絕。
蘇要睜大眼睛,一副不可置信,“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你不要我就自己拿來玩了。”
“嗯,不要,你已經做到我想要的事了。”
因為城南的工程沒有成功,最後又被蘇要流落到“不知名買家”手裡,所以公司裡那些謠言不攻自破,葛進再也聽不到那些閒言碎語。
最後,城南那片地被蘇要用來做了一個遊樂場。
至於後來,葛進又是怎麼變成如今這樣寡言的模樣,就連蘇要也不清楚,但他還是一如既往地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