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皮之下 第13章 白鳳與青岩
白鳳與青岩
桑霧還未來得及細想,眼前忽然掠過一道白影,像風一樣掠出門口。
她跨步衝到門口,一股熟悉的妖息傳來,正是羅雁身上的那股妖息。
她一路追逐,穿過冷清的街巷,直到一處破敗的小院。白影在院中停下,漸漸凝成一名白發白衣的男子,渾身散發著微光。他眉目溫和,氣質出塵,正是筆妖白鳳。
“羅雁呢?”桑霧問。
“她不在這裡。”白鳳回答,他眼中泛著悲憫,“你不要再為難她了。”
“我沒有為難她,僅僅是為了破案,若她與案件無關,我自然不會再找她。”
“那就對不住了。”白鳳歎息一聲,擡袖一揮,毫毛如同鞭子甩出,直撲桑霧。
桑霧身形靈巧,不斷閃避,卻終究被擊中,整個人被甩飛出去。
白鳳並未下殺手,隻是要困住她。
就在她被緊緊束縛之際,耳邊忽然響起一個嬌媚熟悉的聲音:“小桑霧,想我了嗎?”
“崇魅!”桑霧聽到她的聲音多了幾分底氣,“幫我。”
她猛地撞向牆角,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崇魅趁機現身,紅眸閃爍,輕而易舉掙脫了白鳳的束縛。
她唇角帶笑,聲音卻透著威壓:“小妖,乖乖束手。”
白鳳神色為難,低聲道:“你有想保護的人,我也有。”
“你不是我的對手。”崇魅看向桑霧,並沒有對白鳳下殺手,“你現在離開,我不追究。”
忽然,一聲尖銳的哨音劃破夜空。
原本猶豫不決的白鳳神色一變,轉身離去。
崇魅心生好奇,悄然跟隨,結果在街角看到白鳳正扶著重傷的青岩,急急鑽進隔壁鋪子。
不久,沈折舟帶著六陶追來,四處搜尋青岩的蹤跡。
崇魅收斂紅眸,假意慌張得跑到沈折舟身旁,“我看到墨妖跑進裡麵去了。”
沈折舟一邊搜查,一邊問,“你怎麼在這裡,不是讓你看著封永的屍體嗎?”
“我是被引到這裡來的,是一隻筆妖。”
“那你沒事吧?”沈折舟關切地望向她。
“沒事,折舟你先捉妖吧。”崇魅略帶調笑,順勢攥住他的衣袖,手指滑入掌心,握住了他的手。
沈折舟心頭一顫,握緊了手:“彆離我太遠。”
話音未落,屋子裡轟然一聲巨響,火光衝天,混亂中兩妖趁機逃脫。
爆炸聲驚醒了昏迷的桑霧。
她揉著額頭,目光迷離,喃喃喚道:“沈司使?”
沈折舟的手心還留著桑霧的餘溫,“我們先回封府吧,看看還有什麼線索。”
桑霧說出自己的發現,“我在封永書房發現了很多舉報信,我懷疑封永與大靖二十一年的科舉有關,或許存在徇私舞弊的情況,我們應該按照這條線查下去。”
“好。”沈折舟神色一沉:“周卓竟然能在書房憑空消失,他現在是唯一的嫌疑人,必須先找到他。”
“頭兒,找人的事就交給我吧。”六陶主動請纓。
等桑霧和沈折舟再次返回封府時,書房早已被收拾得乾乾淨淨,血腥的痕跡不見蹤影,封永的屍體則被安置在靈堂之中,燭火搖曳。
哭聲此起彼伏,彷彿要將整個府邸都籠罩在哀慟之中。
書案前,原本放著那隻裝有舉報信的匣子卻已不翼而飛。
早在他們回來之前,封永的夫人便已將那匣子悄然藏起。此刻,她失去了丈夫,身著素衣,雙眼哭得通紅,心中卻比任何人都清醒。
心知若再讓那匣子裡的秘密暴露,整個家族將毀於一旦。
於是,她以“悲痛過度,無法見客”為由,婉拒了桑霧與沈折舟的探問。
兩人無奈,隻得離開封府,徑直前往衙門,翻閱所有與羅京相關的卷宗,他們翻閱著一頁又一頁,試圖從塵封的字跡中尋回當年的真相。
卷宗中記載,羅京乃晉南人,自幼聰慧,才學出眾。他一路從縣試、府試、院試、鄉試再到會試,皆順利過關。
那一年,他信心滿滿地赴京趕考,靜候放榜之日。
然而榜單揭曉時,卻未見其名。
他難以置信,欲上書申訴,卻遭杖責,被嚴厲警告,若再鬨事,便取消其科舉資格。
心灰意冷之下,羅京離開天都,回返晉南。
雖落榜,但才情猶在,他便以私塾先生為生。可他並未放下心中不平,仍不斷上書,訴說當年的冤屈。
直至去年,羅京忽然瘋癲,最終自儘,生命止於孤寂與不甘。
“他是幾年前死的?”昏黃燈下,桑霧凝聲問道。
沈折舟目光落在文卷的字跡上,緩緩答道:“大靖二十六年。”
“那正是封永赴晉南任職的時候。”
二人對視,心中浮起同一個念頭。
桑霧緩緩吐出一句:“難道……是封永冒名頂替了羅京?”
沈折舟的眼神一沉,點了點頭:“有可能,羅京因此得知了真相而自儘。”
當卷宗翻至最後,桑霧的目光驟然停住。那一行字裡,寫著一個名字——羅雁,羅京的親妹妹。
那一刻,彷彿所有零散的碎片在眼前拚合成形,許多疑團也隨之有了答案。
與此同時,城中一處破敗的屋舍裡,白鳳正替重傷的青岩療傷。他額頭滲出細細密密的汗珠,耗費心力,才將重傷的青岩從鬼門關前拉了回來。
力竭之下,他順勢倒下,頭恰好枕在青岩的腿上。
“你不要再殺人了。”白鳳低聲勸道,他的眼神溫柔,卻始終籠著一層憂鬱的霧靄。望向青岩時,那雙眼中卻滿是深情與哀憐,“你和金九都被仇恨矇蔽了,早些醒悟纔是正道。”
青岩並未因勸阻而惱怒,他擡起手,輕輕撫過白鳳如雪的發絲,聲音低沉而堅定:“你隻需護好小雁,其餘的交給我和金九。”
白鳳眼底泛起一抹痛色,他急切地搖頭:“小雁不會同意的。她讓我跟著你,就是為了避免你做錯事。可惜我還是來遲一步。”他語氣中滿是憂慮,“緝妖司的人可不是好對付的,你們快收手吧。”
青岩眼神一瞬間變得如寒鐵般堅硬:“我們已經殺了封永,還剩下逃走的周卓和另一個人。隻要他們都償命,我縱然灰飛煙滅,也無怨無悔。”
“那我呢?”白鳳眼角的淚滑落,他哽咽著問:“我們相伴多年,你也捨得拋下我嗎?”
白鳳和青岩的真身是一隻紫毫毛筆和一方鬆煙墨,他們曾日日相伴主人羅京,見證他一筆一畫傾注心血。羅京天賦驚人,才華橫溢,他們也因此滋養靈智,化形為妖。
然而,羅京落榜後,對這世間的不公耿耿於懷。他曾寫下無數封泣血的申訴信,卻始終石沉大海。
鬱鬱寡歡的他,直至在晉南偶遇封永,得知當年的真相。那一刻,悲憤與絕望將他徹底壓垮,他竟以死解脫。
羅京的亡魂未散,憤恨卻深深烙在青岩心底。他被這滔天的仇怨吞噬,隻想讓那些負羅京的人血債血償。
而白鳳卻不認同。
他相信,唯有揭露真相,將罪人繩之以法,纔算真正告慰羅京的在天之靈。
昔日最親密的夥伴,如今卻因信唸的分歧,漸漸走向了無法回頭的岔路。
——
六陶在緊鑼密鼓地尋找周卓的下落,為了找到周卓,他甚至召集了城裡所有的小狗,用食物作為報酬,讓它們一同在街巷間搜尋。
狗群在夜色中四散奔跑,鼻尖貼著地麵嗅聞。
天色將明未明時,傳來了一絲好訊息,在城北流民聚集地,嗅到了周卓的氣息。
六陶立馬傳了訊息給沈折舟。
兩人立馬趕往城北,那片地方早已失去了昔日的繁華,殘破的街道上滿是衣衫襤褸的流民,他們或蜷縮在牆角,或席地而臥,身子瘦弱得彷彿風一吹就能倒下。
空氣中彌漫著腐敗與病氣的混合味道,令人作嘔。偶爾有幾處矮牆支起的破屋,裡麵擠著咳嗽不止的人聲,很多人都病了。
“六陶看仔細些。”沈折舟叮囑,這裡的人都蓬頭垢麵,增加了尋找的難度。
他們的到來很快引起了流民的注意。
饑餓的人們搖搖晃晃地圍了上來,伸出手中破碗,聲音虛弱急切:“行行好吧,郎君、娘子,給點吃的吧……”
六陶心頭一酸,隻能取出隨身攜帶的大餅分給他們。可那點乾糧在瞬間便被分食殆儘,仍舊遠遠不夠。
他忍不住問:“你們為什麼不離開這裡,到街上去乞食?”
一名麵色蠟黃的流民搖了搖頭,伸手指向高處。
順著他的指尖望去,隻見城牆上的哨塔上,黑影佇立,弓箭手冷冷地守望著下方。
“出不去。”
原來這些人根本無處可逃,被困在這片破敗的角落裡,像被圈養的牲畜一般。
在喧鬨與嘈雜之中,沈折舟的腰牌反射出一抹冷光,吸引了一個顫抖的身影。
那人是周卓,他從陰影裡跌跌撞撞地走出,眼中滿是驚訝與希冀。
“沈司使?你是沈司使嗎?”他聲音沙啞顫抖,撲到沈折舟麵前。
沈折舟穩穩站立,目光沉靜,“周卓,終於找到你了。”
周卓的神情立刻崩潰,語無倫次地喊著:“有人要殺我,有人要殺我!”昔日意氣風發的官員,如今卻蜷縮在流民堆裡,狼狽不堪。
沈折舟的聲音冷冽而直白:“封永死了,是你殺的。”
“什麼?”一句話兩個雷劈在他心上,他愣在原地,嘴唇顫抖:“封永死了?我……我殺的?”他指著自己,滿臉茫然。
“封府的管家說你在書房和封永商討事宜,結果封永就死了,你也不見了。”
周卓急切搖頭,咳嗽著辯解:“不可能!我在這裡好幾天了,他們都能作證。”
周卓的記憶隨之湧上心頭,他慌忙補充:“對!那天晚上,我被人綁架,捆在櫃子裡。後來一個女孩突然救了我,我才逃出來,躲到這裡。”
桑霧眼神一亮,低聲分析:“封永死時,墨妖奪門而出,是為了引走你和六陶。真正假扮周卓的人一直躲在書房,直到我離開後才逃走。”
聽到“妖”字,周卓全身一震,臉色驟變,急切地求助:“果然有妖怪!沈司使,你一定要為民除害!”
“妖,並非都是惡的。。”沈折舟嚴肅道,“我想問你,你認識羅京嗎?”
周卓愣住了,沉默良久,才艱難吐出兩個字:“認識。”
沈折舟逼問:“說來聽聽。”
周卓眼神遊移,“當年,我是他的監考官……”話音未落,他又陷入沉默。
桑霧冷冷揭穿:“所以,你也參與了封永頂替羅京的科舉舞弊。如今羅京已死,你害怕有人替他複仇,所以才惶惶不可終日。”
周卓驟然激動,雙眼布滿血絲,聲音嘶啞:“我那也是沒辦法!若我不做,也會有彆人做!”他呼吸急促,麵色發青,情緒失控。
他咬著牙,話語中透著絕望:“封永是什麼人?你可知道?你的嶽丈是太傅,誰敢與其作對?他能一無所有就入贅太傅府,能沒手段嗎?”
話音未落,周卓胸口一陣劇痛,他痛苦地捂住心口,猛地噴出一口鮮血。
鮮紅的血跡濺落在昏暗的地麵上,映得三人一時怔住,空氣驟然凝固,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
沈折舟正欲上前探看,卻被一位衣衫襤褸、麵容枯槁的老者攔住。
老者拄著一根破舊的柺杖,眼神裡滿是疲憊與悲涼:“郎君,彆過去。”
沈折舟一愣,眉頭緊蹙,追問緣由。
老者歎息,“他得了瘟疫,活不了了。”
這句話如同驚雷,炸得人魂不守舍,三人麵麵相覷,皆是惶然。
趕忙撕下布條捂住口鼻。
老者見他們神色,繼續解釋:“此處已被劃為疫區,不論是真正染上瘟疫,還是隻是普通病痛,凡是被懷疑的,都被趕到這裡。”
沈折舟這才恍然,原來哨塔上的弓箭手,並非隻是防範流民,而是為了阻止任何人逃離這片禁地。
“可有大夫前來診治。”
老者搖頭,眼神裡透出絕望的死灰:“我們這些人命如草芥,大人們怎會在意?他們隻讓我們自生自滅。”
沈折舟不敢相信,“誰下的令?竟如此荒唐?”
“是封大人。他說我們是禍根,隻要我們死了,疫病就會消失。”他支撐著顫抖的身子,繼續道:“可如今,被送進來的人越來越多。”
看來,周卓並不知道這裡是疫區,還以為是單純的流民聚集地,才偷偷跑進這裡躲避追殺,卻沒想到還是丟了命。
眼下,最緊要的是追問離開這裡。
沈折舟:“我們一定會找辦法醫治你們,還請各位再堅持堅持。”
此處隻進不出,好在沈折舟會術法。
桑霧提出猜測,“封永死了,太傅很有可能會來晉南接走自己的女兒,若真如此,青岩的最後目標便是他。”
“沒錯,我即刻傳信師父。”沈折舟送出玉鳥通知謝謹。
“要抓住青岩和假扮周卓的人,就要從羅雁下手,與她好好談一談。”
折舟應聲同意,但心底卻湧起另一層憂慮:封永既亡,疫區還能否守住?若局勢失控,晉南恐怕會徹底淪陷。
命運的棋局,似乎才剛剛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