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皮之下 第20章 姻緣桃樹
姻緣桃樹
第二天,原本三人打算前往東巷,去呂先生的宅子裡檢視呂施生前留下的物件。
卻在半路被一場突如其來的騷動打破。
前方,一抹鮮紅的身影在街道上急速奔跑。
那是一位新娘,發髻早已散亂,紅蓋頭不知何時遺落。她的眼神慌亂,腳步踉蹌,身後緊追著幾名家丁,喊聲與腳步聲在街上回蕩。
紅色嫁衣在陽光下刺眼,彷彿在眾人眼中燃燒。
就在她氣力不支跌倒之時,追趕的人終於撲了上來。
新娘卻沒有屈服,她拚命掙紮,雙手亂揮,聲音顫抖卻堅定。
桑霧見狀,快步走上前,推開拽著她的家丁,詢問事情緣由:“娘子,你怎麼了,需要幫助嗎?”
沈折舟和六陶也站出來擋在兩人身前。
新娘慌亂地搖頭,眼淚順著臉頰滑落,她猛地躲到桑霧身後,聲音哽咽卻執拗:“我不嫁,我不嫁!我不喜歡他,我不嫁給他!”
她的身影在紅衣的映襯下顯得格外孤立無援。
話音未落,一個身著婚服的男子氣喘籲籲地追了上來。他年紀已不小,鬢角已有白絲,與新孃的年輕美貌相比,顯得格外突兀。
在三人的阻攔下,氣氛一度緊張。
男子卻執意要與新娘說上一句話,並承諾,若她依舊不願意,他便放她離開。
最終,新娘被拉到街角的僻靜處。
眾人隻能遠遠望著,不知兩人之間說了些什麼。
片刻後,當她再次出現時,淚痕尚未乾,卻已換上一副溫順的神情。她的眼神柔和下來,竟心甘情願地牽著那男子的手,隨他一同離去。
這一幕,讓桑霧幾人麵麵相覷,不可思議。
剛才那般激烈的抗拒,怎會在轉瞬之間化為順從?
當新郎經過桑霧身旁時,他忽然停下腳步,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低聲說道:“你也快成婚了,就少折騰吧。”
話語輕飄,卻似石子投入湖心,激起層層漣漪。
兩人素未謀麵,他又怎會知曉自己即將成親的事?
這一疑問,像陰影般縈繞在桑霧心頭,久久不散。
他們來到東巷時,私塾已經沒有了學子,一片寂靜。樹下,呂先生獨自坐著,背影佝僂,眼神黯淡,彷彿連靈魂都被抽空。
女兒呂施的死,像一把利刃,深深割裂了他的心,讓他再也振作不起來。
唯有溫遠揚還在此處,恰好提著一壺熱茶走出來。見到應邀而來的三人,他眼中閃過一絲欣喜,立刻迎上前去,恭敬道:“沈司使,你們來了。”
說罷,他將人引進院中,又轉身對呂先生低聲勸道,“先生,這幾位是緝妖司的大人,為的是查清呂施的事。”
聽到溫遠揚的話,呂先生緩緩擡頭,眼中失去了往日的光彩,“不知幾位大人,還要查些什麼?”
沈折舟緩聲問道:“呂先生,您覺得令愛會是自縊之人嗎?”
“不會。”呂先生咬牙切齒,胸口起伏,“一定是何錫害了她。”
桑霧追問:“此言何解?”
“何錫這人空有錢財,卻毫無涵養,胸無點墨,就是一個紈絝子弟。我至今不明白,施兒為何偏要嫁給他。”呂先生說到這裡,聲音忽然哽咽,重重歎息一聲,“若說唯一的可能,那便是中了妖術。”
他起身,踱步進屋,片刻後抱出一疊信件。那是女兒生前與何錫往來的書信。
紙頁微微泛黃,字跡卻清晰可見。
呂施的字行筆端秀麗,言辭含蓄而溫婉;而何錫的字卻歪歪扭扭,言語直白粗淺,讀來全然不搭調,彷彿兩人根本不在同一個世界。
其中幾封信中,都提及一個地方——“朱娘廟”。
桑霧指著信上的字,擡眼問道:“這朱娘廟是何處?”
沈折舟:“那是座姻緣廟,廟前有一棵百年桃樹。往昔時,年輕男女常在樹上係紅繩,寄托對愛情的憧憬。”
“靈驗嗎?”
“或許從前靈驗過,隻是後來已經鮮有人至,想來是不靈驗了,朱娘廟就被遺忘了,那棵桃樹也在一夜之間枯萎。”
“既然信中寫明,呂施與何錫曾一同去過此地,不妨前去一探。”
溫遠揚這時插話,“我聽說這城中許多人都去朱娘廟求過姻緣。怪不得近來新婚的人家驟然多了起來。”
那原本冷落的廟宇,竟突然香火鼎盛,這其中必有蹊蹺。
“既如此,”沈折舟點頭道,“去看看也好。”
幾人自東巷啟程,沿著蜿蜒的山路往郊外而去。
朱娘廟依山而建,坐落在半山腰,不遠不近,正好需一段小小跋涉。
沿途秋意漸濃,山林間楓葉染紅,溪水潺潺,風景清麗,倒也不覺疲憊。
待行至山腳,車馬漸多,熱鬨的氣息撲麵而來。
深深的車轍印記載著無數人的心願與腳步。
擡眼望去,來往人群多是衣著鮮亮的青年男女,或成雙成對,或結伴。
對他們而言,婚姻是人生大事,而朱娘廟,正是寄托心願的所在。
一路上山,耳邊不斷傳來交談聲。
“這朱娘廟可真靈驗,我阿姊曾許下心願,如今果真嫁得如意郎君,日子甜得像蜜。”她的臉頰因羞意泛起紅暈。
另一女子插話,神情認真:“我聽說,若能見到朱娘本尊,所求姻緣才會成真。”
人歎息道:“上次我來,朱娘未現,想來這也是緣分。我得多來幾次才行。”
終於抵達廟前,眾人眼前一亮。
到了朱娘廟前,按道理來說,這秋日裡逐漸轉冷的天氣,本不該是桃花盛開的時候。
可朱娘廟的這棵桃樹卻盛開如四月芳菲,粉紅的花朵在風中晃動,也撩動少男少女的心扉。
桑霧立在樹前,目光深邃。
她看得出,這棵桃樹早已成靈,本該化形,卻因修為散儘而仍困於樹身。她伸出手,輕撫樹乾,掌心的靈力緩緩流入。
頃刻間,桃樹花開得更盛,整株樹籠罩在一層幽柔的光輝之中,宛若夢境。
桑霧心中明瞭,因有香火人氣彙聚,這桃樹正在一點點恢複往日的修為。
她低聲喃喃:“好好修煉,自有機緣。”
桃樹枝葉輕顫,似乎是在回應她的叮囑。
此時,沈折舟走近,問道:“你感受到什麼了嗎?”
桑霧收回手,神色淡然,隻道:“這是一株有靈氣的桃樹。”
午後,朱娘廟的香火正盛。
他們走進朱娘廟,裡麵的煙霧翻滾得像是要將人吞沒,嗆得六陶直打噴嚏,眼淚汪汪,連連擺手,隻得退到門口透氣。
廟內案桌上供奉著一尊女像,笑意盈盈,眉眼間透著一股妖嬈的媚態,與尋常神像迥然不同。
桑霧凝神細看,若不是距離近,幾乎要以為那是崇魅親自端坐其上。
沈折舟與桑霧正欲深入內堂,卻被一名守廟的小哥攔住。他神色恭謹,卻語氣隨意:“兩位請留步,今日麵見朱孃的名額已滿,還請明日來早。”
沈折舟目光一轉,掃了掃空蕩的內堂,疑惑道:“我瞧著進殿的人並不多,為何不能行個方便?”
“前姻緣乃大事、要事,自然是要提前安排的。”他隨手一指,“這都是前幾日就安排上的香客。”
廟裡人聲鼎沸,硬闖不妥。
沈折舟便點頭應下:“那我們明日再來。”
“明日來,怕也是見不著。”小哥卻笑了笑,輕輕敲了敲身旁的香火箱,話裡帶著暗示:“凡事都講究個機緣。”
沈折舟眉梢一挑,從懷中取出一個沉甸甸的錢袋遞了過去。
小哥掂量一番,滿意地將其投入香火箱,臉上立刻堆滿笑意:“那還請二位明日準時來。”
趁著氣氛轉暖,沈折舟又取出兩幅畫像,遞到小哥眼前:“在下有一事相問。這兩人,你可曾見過?”
小哥眯眼細看,神情遲疑:“我每日見的人太多,記不真切……似乎是來過。”
見他不像撒謊,沈折舟也不再追問。
出了廟門,風一吹,桑霧才忍不住開口:“你怎地給他那麼多銀錢?”
沈折舟輕描淡寫地笑了笑,壓低聲音:“不給多些,他怎會答應?再說——袋裡裝的都是石頭。”
“原來如此,我就說你不會這般大方。”
沈折舟卻不服氣,正色道:“我本就是大方之人。”
出門後,六陶靠在樹乾上睡得正香,嘴角掛著笑意,彷彿在夢中好事。
桑霧走近時,桃樹輕顫,正好一片桃花落在她的鬢邊,人麵桃花相映紅,宛如畫中走出的女子。
沈折舟伸手搖醒六陶,語氣乾脆:“起來!回去了!”
六陶揉著睡眼,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問道:“頭兒,你們見到朱娘了?”
“沒有,明日再來。”沈折舟回答。
六陶笑著望瞭望頭頂的桃樹,“在樹下睡得真香。”
“我看你在哪兒都睡得香。”
六陶嘿嘿一笑,撓了撓頭
幾人回到雪硯齋時,天色已沉。
門口的石階上,司馬豐宇正抱著一包東西靜靜等候。他一見到桑霧,立刻站起身,神情熱切:“阿霧,你回來了!”
注意到她衣衫上帶著些許香灰,他關切地問:“你出去辦案了?”
桑霧說:“嗯,你什麼時候來的?”
“有一會兒了,見你不在,便猜想你是去辦案了,所以就在門口等。”司馬豐宇笑著說。
桑霧推開門,回頭看向沈折舟和六陶:“要不要進來坐坐?”
“不了,我們先走了。”沈折舟搖頭,帶著六陶離開,卻又繞到雪硯齋的隔壁。
屋內,燈火映照出溫暖的氛圍。
司馬豐宇放下隨身帶來的食盒,語氣柔和:“阿霧,你累不累?”
“還好,不累。”桑霧淡淡回應。
他頓了頓,眼神認真:“我想過了,你若喜歡查案,婚後也可以繼續留在緝妖司。”
桑霧點點頭,神情平靜:“嗯,我本就打算如此。”
飯桌間,司馬豐宇提起街頭傳聞:“今日聽說,有一位新娘逃婚了。”
桑霧擡眼望他,察覺到他眉宇間的憂慮:“你為何如此不安?”
他神色鄭重,低聲問:“阿霧,你會不會也跑走?”
桑霧語氣輕緩,“不會,我答應過你。”
司馬豐宇沉默片刻,眼底閃過一絲惶惑:“若有一日你發現,我其實是個貪心的人,你會不會恨我?”
桑霧平靜如常:“我不知道。”
他又試探般說道:“若你喜歡上彆人,一定要告訴我,我願意成全你。”
桑霧略一思索,答得乾脆:“沒有喜歡的人。”
“那……沈司使呢?”司馬豐宇追問。
“他是我的朋友,和六陶一樣。”桑霧的語氣坦然,她對男女情感並無太多概念。
司馬豐宇聽後,心中稍稍安定,卻失去了最初對婚事的喜悅,眉間隱隱多了幾分沉重。
晚餐過後,他依依不捨地告辭離開。
夜色籠罩街巷,他獨自走在歸途上,手腕處的紅繩被他緊緊攥著。幾日來頻發的新娘事件浮現在腦海,他開始懷疑,自己堅持的這段情感,到底是緣分的牽引,還是**的執念。
心中翻湧著矛盾,他反複追問自己:這樣的選擇,真的會讓桑霧幸福嗎?
夜色深沉,雪硯齋內一片靜謐。
桑霧換上雪白的衣衫沐浴在月光下,與清冷的月色融為一體。
忽然,夜空中飄來一陣桃花花瓣,輕盈如蝶,竟在雪硯齋的上空盤旋不散。
一片花瓣率先落在桑霧的掌心,其餘的花瓣則緩緩墜地,拚成了一個清晰的“不”字。
花瓣泛著淡淡的粉光,桑霧凝神一看,立刻認出那是朱娘廟前那株桃樹的花瓣。
她蹲下身,仔細端詳著地上的字跡,低聲喃喃:“不……不要、不肯、不行、不去……”想要揣摩其中的含義。
她小心站起身,步伐輕緩,唯恐裙擺帶起的風吹散了花瓣。走到牆邊,她拾起一塊石子,輕輕拋向隔壁。
石子劃過夜空,落入隔院。
沈折舟眼見著石頭從空中穿過院牆落地,卻不敢出聲,生怕暴露了自己。
緊接著又一塊石頭落到院中。
沈折舟依舊不說話。
雪硯齋也沒了動靜。
就在沈折舟以為她已經停手時,一雙纖細的手忽然攀上院牆,緊接著,桑霧的臉龐探了出來,月光下,她的眼神明亮而堅定。
“沈司使,你在院子裡,為什麼不出聲?”她直截了當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