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皮之下 第23章 情絲
情絲
夜色沉沉,青燈搖曳。
沈折舟一直守在桑霧的床前。
他神情冷峻,眼神卻始終落在那張蒼白的麵龐上。
忽然,他低聲開口:“我知道你在。”
這句話,並不是對昏迷的桑霧說的,而是說給崇魅。
原本安靜躺著的桑霧驟然睜開雙眼,那雙血紅的眸子,正是崇魅現身的證明。
她盤腿坐起,動作帶著幾分慵懶與疏離,轉頭看向沈折舟,“找我有什麼事?”
“桑霧什麼時候才會醒?”
“很快。”
“她究竟是怎麼了?”沈折舟追問。
“在青楓堂,琉璃瓶中所封的是桑霧的情絲。”崇魅低下頭,指尖輕觸胸口,聲音緩緩傳來,“如今情絲歸位,她自然要承受煎熬。”
“難怪她從不笑,也從不哭。”
崇魅彎起唇角,笑意裡帶著一絲調侃:“如今情絲歸位,你倒是能和她談情說愛了。”
“那是我和她的事。”
崇魅挑眉,似笑非笑:“現在分你我她?需要我的時候,你可從未提及。”
兩人之間的氣氛驟然緊繃。
“你保護桑霧,自當謝你。”
“不用你謝我,這本就是我的使命。至於你,還是繼續恨我吧。”她忽然逼近,眼神銳利,幾乎要刺穿沈折舟的心,“希望真到有機會時,你可以毫不猶豫地殺了我。”
沈折舟眼神堅定,字字如鐵:“我一定會的。”
崇魅輕笑,“你最好記住你說的這句話。”
話音落下,她的身影驟然散去,離開了桑霧的身體。失去支撐的桑霧瞬間脫力倒下,沈折舟眼疾手快,將她穩穩接住。
經過此事,對於青楓堂作為緝妖司的堂口,竟然封印一介凡人的情絲,感到匪夷所思。
他決定自己查下去。
趁著桑霧還沒醒,他從緝妖司調來了所有關於朱孃的記錄,卻發現寥寥無幾,而她的身份來曆那一頁最重要的資料卻被撕毀了,不知去處。
這其中一定有秘密。
而那琉璃瓶卻是實打實的法器,如此級彆的法器倒是在緝妖司的庫房見過幾件。
又過了一夜,昏睡多日的桑霧終於緩緩睜開了眼。她的眼神不再如往日那般冷冽,反而帶著一絲久違的溫潤。
她輕輕擡起手,指尖碰了碰床沿沈折舟的手背。
他昨夜守了一宿,指節泛著青白,連睡覺都攥著她的手腕,像怕她再化成煙似的。
“沈司使。”她的聲音還帶著剛醒的啞。
沈折舟猛地彈起來,伸手就去摸桑霧的額頭,指腹的涼意撞進她溫熱的麵板:“你、你感覺怎麼樣?頭疼嗎?有沒有哪裡疼?”
他說話時氣息都亂了,喉結動得厲害,像隻被踩了尾巴的貓,慌慌張張卻又帶著股子熱乎勁。
“我想喝水。”
“我這就去!”沈折舟一個箭步衝到桌前,倒了一杯水遞到她手邊。
桑霧接過杯子,“咕嘟咕嘟”喝得急,一飲而儘。
這時,門口傳來腳步聲,六陶推門而入。
“桑姐姐,你終於醒了。”他臉上帶著掩不住的喜悅,快步走到床前,手裡還捧著懷裡溫熱的包子,“桑姐姐,你餓不餓?來,吃一個包子吧。”
桑霧望著六陶憨厚可愛的模樣,嘴角彎成小小的月牙,連頰邊的梨渦都露出來:“謝謝你,六陶,我確實有些餓了。”
六陶的眼睛一下子圓了,他伸手就去摸桑霧的嘴角,又猛地縮回手,像碰了燙人的茶盞:“桑、桑姐姐你笑了!我從來沒見過你笑!你還是不是……桑姐姐?”
他說著,還要去摸桑霧的額頭,被沈折舟一把拉開。
“一個笑容也讓你如此驚訝。”
“彆人我不驚訝,桑姐姐就不一樣了。”六陶繼續說著,“你之前可從不會笑,也不會哭,倒像個瓷娃娃。”
桑霧摸了摸自己的臉,指腹蹭到嘴角的笑紋,自語:“真的嗎?”
沈折舟插話,替她解圍:“你能醒來就好,你已經睡了好幾日。”
六陶也忙不疊附和:“就是啊,可把頭兒嚇壞了。”
他拍了下腦門,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急急說道:“對了,我剛從長街回來,聽雨軒暫時歇業了。”
“可說了是什麼原因?”
“隔壁賣胭脂的王嬸說,司馬東家因婚事作罷,心中鬱結,這些日子天天借酒消愁,才歇業休息。”
聽到這裡,桑霧眼神微暗,低下頭,“原來是因為我……不如我去看看他吧。”
沈折舟立刻接話:“我同你一起去。”
桑霧擡眼看他,語帶探詢:“沈司使這麼積極,莫不是還記掛著聽雨軒扶盈娘子的美酒?”
“沒有沒有!”沈折舟立刻擺手,“扶盈娘子如今都泡的是苦丁茶,苦得我舌頭都麻了,我不愛喝!”
桑霧擡手示意,語氣平靜:“你們先出去吧,我要洗漱換衣。”
沈折舟與六陶對視一眼,心照不宣,立刻退了出去,不敢有絲毫怠慢。
等候間,六陶那雙靈動的眼珠子滴溜溜轉個不停,眼神裡藏著欲言又止的心思,一直在沈折舟眼前晃悠。
“你有什麼話就直說。”沈折舟帶著幾分縱容與溫柔說:“是不是這幾日我沒帶你去吃好吃的,還是你想買什麼新奇玩意兒?”
六陶卻咧嘴一笑,神態輕快而狡黠:“不是啦。我隻是覺得,桑姐姐好像和以前不一樣了。”
沈折舟眼神微動,“是不同了。如今的她,更加完整了。”
六陶的笑容更深,像個孩子般坦率:“我更喜歡現在的桑姐姐。”
忽然,院子裡傳來一陣異響,伴隨著撲翅聲,一隻夜鴞翻身落地。它的身影未穩,就被沈折舟和六陶銳利的目光死死盯住。
夜鴞臉上閃過一絲尷尬,連忙擺手求饒:“沈司使,彆動手,彆動手。我是聽雨軒的人。”
沈折舟:“我認得你。”
夜鴞急切開口:“請問,桑娘子可在家中?”
恰巧院門吱呀一聲推開,桑霧緩步走出。她看見夜鴞,眼神一凜,開口問道:“你來找我,可是因司馬豐宇之事?”
“是是是”夜鴞連連點頭,話還未說全,六陶已急急插話:“他真是因為婚事取消,整日借酒消愁,把身子喝壞了嗎?”
“不,不是。”夜鴞臉色凝重,終於吐露實情,“主人突然病了,胸口劇痛,還嘔血……情況十分危急。還請桑娘子前去一見。”
桑霧毫不猶豫地點頭:“走吧。”
一行人來到了聽雨軒,往日裡熱鬨非凡的樓閣,此刻卻冷清得出奇。
廳內,司馬豐宇收留的妖們或橫臥,或相互依偎,神情懨懨,卻未曾生事,氣氛壓抑而安靜。
桑霧熟門熟路地登上樓去。
樓口,兩隻妖正守在那裡,神色焦急,眼中滿是擔憂。
她快步走入內室,隻見司馬豐宇斜躺在軟榻之上,麵容痛苦,眉頭緊鎖,冷汗浸濕鬢角。他一手死死捂著胸口,指節因劇烈的疼痛而蜷縮,唇角還殘留著未乾的血跡。
他眼神渙散,虛弱得隻剩下一道縫。
看見桑霧的身影,他拚命想要撐起身子,卻力不從心,反而跌落榻下。
幸而桑霧與沈折舟眼疾手快,將他攙扶住。
桑霧目光一凝,望向他胸口,隻見那兒有一個細小的窟窿,周圍隱隱殘留著朱孃的妖息。
“閉上眼。”桑霧低聲叮囑,雙指輕觸傷口,神力緩緩注入。她額間浮現出一道印記,光芒溫潤。
片刻後,司馬豐宇的氣息漸漸平穩,臉色也稍稍恢複了血色。
桑霧:“我感受到了朱孃的妖息。”
沈折舟:“可為何之前在紅繩上未曾察覺?”
桑霧答道:“我猜,是因為她借用了青楓堂琉璃瓶中的力量,那股力量遮掩了妖息。”
沈折舟俯身,在她耳畔低聲提醒:“那是你的情絲,你可知曉?”
桑霧點了點頭,她早已從崇魅口中得知。
沈折舟憶起在朱娘廟與朱娘交手時的情景,緩緩說道:“朱娘曾言,她會以凡人的一根情絲為代價,製成那能牽姻緣的紅繩。如今看來,果真如此。”
“必須奪回情絲纔可以讓他恢複。”桑霧又補充道:“朱娘已死,情絲歸位。想來這城中遭此困擾的人,不止他一人。”
沈折舟眉頭緊鎖:“可要如何同時救治這麼多人?”
六陶忽然眼睛一亮,提議道:“不如開個疑難雜症的義診。想來那些人沒了辦法,一定會前來。”
奄奄一息的司馬豐宇也勉力開口,聲音輕若蚊吟:“就設在聽雨軒吧……”
桑霧點頭,“好,這件事就交由你去籌辦。六陶,你留下來安排。”
“沒問題!”六陶拍胸脯保證。
桑霧推門而出,正準備離開時,門口卻蹲著一個小小的身影。
那是一隻剛化形不久的小妖,看起來不過歲的模樣,眼睛圓溜溜的,正偷偷探頭張望。
見到桑霧,她怯生生地伸出手,輕輕拉住了她的衣袖,卻一句話也不說,隻是仰頭凝望。
桑霧心頭一軟,俯下身來,“你怎麼了?”
小妖依舊沉默,隻是拉著她的袖子往角落走。
她小心翼翼地環顧四周,確認無人注意後,才鼓起勇氣開口。
那稚嫩的聲音帶著顫抖,卻格外認真:“請問……您是文澤山君嗎?”
“你……你是誰?”桑霧驚訝於她說出的這個名字。
“我叫羊兒。”小妖攤開她的手掌,聲音清脆,眼神卻無比堅定,“我認得這神力,您一定是文澤山君,對嗎?”
桑霧心底漸漸浮起某種預感:“你是從哪兒來的?”
“我是從雲墟丘來的。”羊兒乖巧地點頭,眼神中燃著希望,再次追問,“您是文澤山君嗎?”
似乎這個問題對她很重要。
那一刻,桑霧看見她眼底的執念,沉默良久,終是緩緩點頭:“我是。”
羊兒聽到肯定的回答,立刻綻放出甜美的笑容,“太好了!阿爹阿孃說,隻要找到文澤山君,我們就能回家了。”
桑霧蹲下身來,輕聲問:“那你的阿爹阿孃呢?我能見見他們嗎?”
羊兒的笑容忽然黯淡,輕輕搖頭:“他們都被捉妖師抓走了,再也回不來了。”她的眼裡閃爍著最後的光芒,“可阿爹阿孃說過,隻要找到文澤山君,就能回家。現在羊兒找到了。”
桑霧的心口彷彿被針紮一般,酸澀湧上喉頭。
她清楚,當年文澤山君的隕落早已傳遍世間,羊兒的父母不過是給了她一個虛幻的希望。可這虛幻,卻成了孩子唯一的信念。
她再也忍不住,將羊兒緊緊擁入懷中,輕輕撫著她的背:“羊兒,我一定帶你回家。”
小小的身子在懷裡微微顫動,隨即發出喜悅的呼聲:“太好了,羊兒可以回家了!”
桑霧突然對雲墟丘產生了無限的好奇。
“羊兒,雲墟丘是怎樣的一個地方?”
羊兒眼神亮了起來,彷彿回到了記憶深處的樂園:“那裡四季如春,沒有酷暑和寒冬。放眼望去,花木繽紛,有直入雲霄的大樹,還有流光閃爍的溪水。我們在那裡生活得很快樂,無憂無慮。”
說到這裡,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眼神蒙上陰影:“羊兒真的……好想家。”
“桑霧。”不遠處的沈折舟朝她招手,“我們該出發了。”
桑霧回首,身旁的羊兒正緊緊攥著她的手。
她輕聲安撫:“今日我還有事,你乖乖在這裡待著,明日我再來看你。”羊兒連連點頭,眼神裡滿是依戀與信任。
桑霧撫過她柔軟的發絲,心中一陣不捨,終究還是轉身離開。
臨出了門,沈折舟好奇問道:“你認識她?”
“認識也不認識,她認得我,我卻不認得她。”
“她從何處來?”
“雲墟丘。”
沈折舟腳步一頓,神色微變:“雲墟丘?那可是妖域,她怎會認得你?”
桑霧抿唇,聲音輕若羽落:“或許是因為崇魅吧。”她沒有提及自己繼承神力的秘密。
沈折舟雖未追問,但他已察覺到桑霧身上與常人的不同。片刻沉默後,他換了話題:“你說,朱娘收集的情絲會藏在何處?”
桑霧擡頭望天,思緒翻湧。
忽然,一片桃花瓣隨風飄落,輕輕掠過她的眼前。
那一瞬,她心中靈光乍現,聲音清朗:“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