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皮之下 第27章 錢府乾屍
錢府乾屍
“快醒醒,桑霧!”
崇魅指尖凝著妖力,在桑霧額間輕輕一點,刺得她眉骨發疼,終於從昏沉裡掙出半分意識。
桑霧後背貼著青石板,冷意像細小的冰針順著後脊往骨髓裡鑽,她蜷著膝蓋揉太陽xue,指節還在發顫,嘴裡先飄出句話:“樓棄走了嗎?”
“走了。”
桑霧的眼神仍舊模糊,卻死死盯著遠處緝妖司的方向,她撐著牆站起來,踉蹌著邁開腳步,“我要去看看……妖獄肯定亂了。”
“你慢一點!”崇魅叮囑。
她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去,待到近前,火光已映紅半邊天。
緝妖司內外一片狼藉,受傷的捉妖師席地而坐,鮮血染紅了衣衫。妖獄的石壁裂了道兩尺寬的縫,符光從縫裡漏出來,晃得人睜不開眼,彷彿下一秒就要崩塌。
幸而眾人合力施咒,才勉強穩住局勢。
擡頭時,桑霧看到了沈折舟的掌命傘籠罩在妖獄上空。
她心中擔憂,目光在人群中焦急遊走,卻始終找不到那熟悉的身影。
一張張麵孔卻都不是她要找的人。
慌亂中,桑霧有些急了,忍不住呼喊:“沈折舟!沈折舟!”
她正欲衝進妖獄時,後頸忽然落了片溫熱,有人從背後環住她的腰,將她牢牢抱住。
“我在這裡。”
桑霧猛地轉身,鼻尖先撞上他胸口,布料沾著煙灰,還有火烤的熱度。
看見沈折舟灰頭土臉,她心頭的恐懼瞬間湧出,撲進他懷裡。
“我看到你的傘……還以為……”
“我沒事兒。”沈折舟用下巴蹭她發頂,手掌順著她的背慢慢拍,像哄受驚的小貓,“妖獄封印裂了道口子,我怕撐不住,先把傘頂上去了。師父在補封印,等下就能收回來。”
桑霧鬆開他,神色凝重:“妖獄情況如何?”
“妖獄的封印被撕裂了一道口子,逃出去了很多的妖,大概有三分之一。”沈折舟眉頭緊鎖,有些擔憂,“我擔心那些惡妖會再度作亂。”
他握住桑霧冰冷的手,心疼地問:“你怎麼會來這裡?”
“我察覺到一股妖息,就追了出去,遇到了樓棄,這妖獄動亂也是他所為。”
“你跟他動手了?可有受傷?”
沈折舟知道樓棄不好對付。
“沒有。”桑霧搖頭。
片刻後,妖獄的符光漸漸消散,掌命傘緩緩回到沈折舟手中。
議事堂的厚重木門在夜風中吱呀一聲推開。
謝謹披著墨色大氅走出來,身後跟著翟郡,他胳膊纏繃帶,臉上沾血。
“折舟,你先回去吧。”謝謹看向沈折舟。
沈折舟問:“那些逃走的妖該如何處置?”
謝謹微微偏頭,聲音低沉:“我已讓翟郡前去追蹤,不出意外,很快會有訊息。”
沈折舟請纓,“不如讓我同去。”
“不必了,你隻管做好我交代給你事即可。”
“是,師父。”
臨走時,謝謹又叮囑桑霧,“血月之夜,不便出門,早些回去吧。”
沈折舟裹了裹桑霧身上的披風,“我先送你回去。”
回到雪硯齋已經是後半夜,推開房門,縮在角落裡的六陶,耳朵一動,立刻睜開了眼睛。
他屏住呼吸,卻不敢亂動,生怕驚擾了剛安頓下來的羊兒。
“你們回來了。”他喉結動了動,用氣音擠出幾個字。
沈折舟躡手躡腳,將懷裡的羊兒輕輕放到床上,又細心地替她掖好被角。
六陶這纔想要起身,卻因久坐腿麻,呲著牙一時動彈不得。
“我們不在,可有發生什麼事?”沈折舟問。
六陶搖頭,“沒有,一切都很平靜。”
“那就好。”沈折舟轉頭望向桑霧,語氣溫和,“快休息吧,折騰了一夜,也該累了。”
桑霧眼皮沉重,幾乎睜不開,隻是點了點頭:“你們也快回去吧。”
原以為這一覺能睡到晌午,誰知天剛亮,敲門聲便擾亂了清夢。雖然敲的是隔壁的門,但如今兩個院子打通,聲響依舊清晰。
桑霧睏倦至極,隻得將枕頭壓在耳邊,繼續沉沉睡去。
羊兒倒是精神,率先跑到拱門處,趴著身子好奇張望。
隔壁院子裡,六陶已經先一步開啟大門。來人是緝妖司的同僚,神色焦急:“沈司使可在家中?”
六陶微微一頓,委婉回道:“沈司使昨夜勞累,尚未起身,怕是不便見你。你可先與我說,我去轉告。”
“城西的錢府出現了一具詭異乾屍,怕是妖禍,請沈司使即刻前往。”
“好,你先回去吧,我會轉告沈司使,立刻動身。”
“訊息既已帶到,我就不打擾了。”同僚抱拳,轉身匆匆離去。
六陶將人送出門,轉身就看見羊兒躲在拱門後,腦袋探出來半截,眼睛亮晶晶地盯著他。
他壓低聲音問:“桑姐姐醒了嗎?”
羊兒搖搖頭,甜甜地笑著說:“沒有哦~”
“哦~”六陶輕聲應了一句,卻在沈折舟的房門前踟躕不前。
敲門怕擾了休息,不敲又怕耽誤案情。
他在門口徘徊良久,終於深吸一口氣,正要擡手,房門卻從裡麵推開,六陶猝不及防,差點與門板撞個正著。
沈折舟眉頭一挑:“你乾什麼?”
六陶訕訕收回手,撓著頭:“正想叫您起床呢,沒想到您已經醒了……”
沈折舟將門帶上,神色沉穩:“我都聽見了。走吧,去錢府。”
“那桑姐姐呢?”六陶猶豫地問。
“她累了,讓她多休息一會兒吧。”
六陶點點頭,又轉向羊兒叮囑:“羊兒,你可彆亂跑,就在院子裡等我們。”
羊兒乖巧地點頭,轉身飛快跑進屋子,身影消失在門後。
——
錢府
大門緊緊閉著。
門口的小廝神情緊張,不時伸長脖子朝街口張望,似乎在等什麼人。
直到沈折舟與六陶並肩走到門前,亮出手中那枚“緝妖司”的令牌,小廝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
他雙手一拍,神色間透出如釋重負的輕鬆,急切地說道:“沈司使!可把您盼來了!快裡頭請!”
說罷,他快步引著兩人穿過長廊,直奔後院。
後院的空氣凝重壓抑,半掩的房門前聚集了不少人。領頭的,正是錢府家主錢心仁與夫人萬麗。
“家主,夫人,沈司使到了!”
小廝的通報像顆石子砸進潭水。
錢心仁猛地轉過身,眼睛亮得像見了活菩薩,三步並作兩步衝過來,一把拉住沈折舟,迫不及待地說:“沈司使,您快來看看吧!我這院子裡……鬨鬼了啊!”
沈折舟推開那扇半掩的房門,陽光瞬間灑進屋內,照亮了地上駭人的一幕。
一具女子的屍體靜靜躺著,衣衫整齊,卻早已乾涸成一副皮包骨的模樣。那暗金色的麵板緊貼骨骼,如同一張陳舊的羊皮紙。幾縷散落的發絲垂落在她空洞的眼眶上,顯得格外詭異與恐怖。
“誰先發現的?”沈折舟蹲下來,指尖碰了碰裙角。
“是灑掃的下人先發現的……”
“你們可認得此人?府中是否少了人?”
“不認識。”錢心仁轉身望向院中聚集的眾人,聲音顫抖:“早上已經清點過,沒有少人,下人也都在。”
沈折舟環顧四周,屋內門窗完好,沒有絲毫破損痕跡。可這具乾屍卻不知何時悄然出現,彷彿憑空而來。
錢心仁心中惶恐,忍不住低聲追問:“沈司使,您可看出什麼端倪?”
院門口的竹簾突然被撞得嘩啦作響,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桑霧氣喘籲籲地跑了進來,神情焦急:“沈司使,我來晚了。”
沈折舟轉身,目光平靜:“不晚,既然你來了,就來瞧瞧吧。”
“好。”桑霧立刻應聲,快步走進屋內,神色瞬間凝重。
乾屍身上穿的紫緞子繡牡丹衣,頭插金簪,手腕上的翡翠鐲子貼著乾縮的麵板,像道抹不去的痕。
桑霧凝視良久,接著皺眉說道:“我見過她”
錢心仁的眼睛猛地瞪成銅鈴,喉嚨裡滾出了驚呼:“什麼?”
沈折舟也問:“怎麼回事?”
桑霧回憶起昨夜的情景。
“昨晚我出來追妖影,在街上偶遇了這位老婦人,我問她到何處去,她指著錢府說要去看孫子,我便將她送到了錢府門口。”
錢心仁聽罷,臉色驟變,氣急敗壞地指責:“原來是你將這晦氣東西帶到我家!”他額頭青筋直跳,呼吸急促。
“錢大人,您任太史令,也是朝廷命官,說話可要當心。”沈折舟沈折舟神色一冷,語氣森然,“即便桑霧遇見此人,她的去處終究是錢府。如今她是來助您解難,還請您自重。”
錢心仁被這話一震,憤怒漸斂,“是我太心急了。”
桑霧垂著眼睛,指尖掠過乾屍的脈:“昨夜見她時,昨夜我見她時,她雖氣息衰敗,卻仍是活人。就算死了,也不可能一夜之間變成這樣。”她擡頭,目光像兩團燒得溫溫的火,“她親口說要來看孫子,錢大人,您當真不認識這老婦人?”
沈折舟這次聲音更響:“您再仔細想想。”
錢心仁的額頭滲出冷汗,他抱著胳膊踱了兩步,突然停下,沉聲吩咐:“來人!把太夫人的畫像取來!”
不多時,畫像被呈上。
畫卷緩緩展開,燭光映照下,畫像中人雍容端莊,頭插金簪,腕戴翡翠鐲,身上穿的正是紫緞子繡牡丹衣,連牡丹花瓣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桑霧凝神細看,隨即點頭:“就是她。”
聽到這話,錢心仁的腿一軟,猛地癱坐在地上,他臉色煞白,冷汗順著鬢角往下流,沾濕了領口。
一旁的夫人萬麗更是花容失色,踉蹌著幾乎站立不穩,用帕子掩住嘴,聲音顫抖:“太夫人……她已經失蹤多年,怎麼會……”
桑霧仔細查探過屋子與那具乾屍後,把沈折舟拉到一旁,“我在乾屍身上尋到一絲妖息,若現在追,還來得及。”
沈折舟眉峰一蹙,當即點頭:“好,即刻就去。”
兩人正要動身,萬麗急匆匆攔住了他們。
她麵色焦急,眼眶泛紅,低聲哀求:“我兒自昨夜起便高燒不退,如今仍昏昏沉沉。雖請過大夫,卻始終不見好轉。沈司使,可否賜一張符,壓一壓妖氣?”
沈折舟沒遲疑,指尖泛起淡金的靈光,在空中虛畫三道符紋,符紋凝成形時,周圍的風都慢了半拍,最後落在萬麗掌心的符紙還帶著溫。
他語氣沉穩:“若小郎君明日仍未愈,再來尋我。”
萬麗的眼淚一下子湧出來,連聲道謝:“多謝沈司使。”
這時,錢心仁搓著雙手過來,神色為難,“沈司使,此事……還望不要外傳。在朝為官,若家中傳出妖異之事,怕會招人非議……”
沈折舟淡然:“放心,緝妖司隻管妖事,不管閒事。”
跨過錢府的門檻,那一絲的妖息在桑霧眼前化成了一條若隱若現的線,她她凝神一望,立刻循跡而去。
這股妖息七拐八繞的,最終指向城中一處名為“書茗”的茶樓。
茶樓裡的說書台子還沒開,醒木壓在紅布上,銅壺在茶爐上“滋滋”冒熱氣。客人三三兩兩坐著,氛圍也算熱絡。
穿過人群,桑霧鎖定了在角落位置裡一個帶著幃帽的身影。
“就是他。”桑霧提醒。
沈折舟心領神會,快步逼近。
偏偏就在此時,“啪嗒”一聲,小二失手打碎了茶盞,碎成七八片,茶汁濺在旁邊客人的青衫上,客人罵了句“沒長眼睛的東西。”
小二趕緊鞠躬,“對不住對不住,我手滑了……”
那角落的身影猛地僵住。
桑霧看見他的肩膀顫了顫,手指抓緊了桌沿,指節泛著青白。接著他迅速起身,長袖掃過,帶倒了旁邊的茶碗,茶水流在地上,泛著熱氣。
他疾步朝茶樓後門逃去。
“跑了!”桑霧喊。
沈折舟見狀,腳步一緊,迅速追趕。
桑霧則從側門衝出去她轉過兩個彎,正好堵在小巷的另一頭。
小巷深窄,兩人一前一後,將那人堵在其中。
沈折舟沒有多言,掌中傘光驟亮,攻勢淩厲。
隻聽“轟”的一聲,那人被重重撞在牆上,震得屋頂瓦片簌簌作響。
氣息淩亂之際,他終於開口,急聲喊道:“沈司使,手下留情!”
桑霧衝過去,手指勾住幃帽的係帶,猛地一扯,幃帽飛出去,落在地上滾了幾圈。
瞬間,銀白的長發如瀑般傾瀉而下,閃爍著冷光。
她怔住,失聲道:“白鳳?怎麼會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