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皮之下 第26章 妖獄被襲
妖獄被襲
“這破簪子有什麼好看的。”崇魅懸在半空中,藕節似的手臂支著下巴,指尖嫌惡地把簪身撥得轉了個圈。
她湊著燭火皺了皺鼻子,“款式一般,顏色一般,材質一般,沒有一點可取之處。”
“你說的是。”桑霧伸手碰了碰案上茶盞,茶煙突然往上竄,正對著崇魅鼻尖,“你且下來說話。”
崇魅卻並未立刻順從,話鋒一轉,“我問你,你當真要和沈折舟那家夥在一起?”尾音突然沉下來,“彆忘了,我和他可是——”
“血海深仇。”桑霧替她接了後半句,“那你倒說說,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
崇魅在她身側徘徊,腳步輕盈卻帶著遲疑。
良久,她才開口:“當年我修煉出了岔子,心神失守,墮入魔道。恰逢沈家捉妖師來收服,我與他們廝殺,追至他們家中,竟滅了滿門。當時我已神智全失。文澤山君察覺到我的妖氣,前來阻止,將我帶回雲墟丘,囚於羅洞之中。十年來,她不斷地淨化我體內魔氣,纔有如今的我。”
“所以你被關在羅洞十年?”桑霧輕輕摩挲手腕的紋契,“現在又困在這紋契裡……”
她輕聲安慰:“你放心,我一定會努力融合神力,等紋契解開,你就能自由了。”
“十年對我來說,不過是打個盹的功夫。隻是……”崇魅的聲音軟下來,“我在這世間無同族,千百年來像片飄著的雲,風往哪吹就往哪去。倒是在羅洞的十年,有文澤山君作伴,不再那麼孤獨。”
“所以我想好了,等找到雲墟丘的入口,你就帶著妖族回去,你是大妖,由你護著想來穩妥。”
“那沈折舟要殺我,你又當如何?”
桑霧的聲音低了幾分:“我不想你出事……也不想他受傷。想來隻有將此事坦白,再看如何贖罪。”
崇魅聞言,忽而笑意翩然,眼神裡卻藏著一抹淡淡的颯爽:“想來你還是個有良心的。”
然而,她並未將真相告訴桑霧。
那年,文澤山君為了防止她再次入魔禍及人間與妖族,毅然與她簽下同生共死的契約。文澤山君隕落之時,她本該隨之消散。可在最後關頭,山君將她封印於紋契之中,隻為守護桑霧。
隻要紋契一破,她的使命便告終結。
桑霧卻天真地以為,那是她的自由,卻不知,那纔是訣彆的開始。
“崇魅?”桑霧的聲音飄過來,像根細絲線,“你在想什麼?”
崇魅猛地回神。
“我在想,你要穿什麼衣裙,才配得上這支醜簪子。”
桑霧眸光一亮,笑聲清脆:“我呀,明日就去做一身新衣服!”
日上三竿時,桑霧是被窗欞縫裡漏進來的暖光刺醒的。
她記起昨夜與崇魅約好要去做新衣,想著午後無事,便打算上街走一趟。
臨出門時,她習慣性地透過拱門望向隔壁,卻見院落空蕩,想來也是出門了。
長街上,商鋪林立,冷風中卻顯得冷清。
桑霧走進一家成衣鋪,挑了一匹素淨的布料,裁成一身衣裙。眼見天氣漸涼,她又添了一件鬥篷。幸好這一切,尚在她的錢袋承受之內。
掌櫃接過銀子,笑容可掬地說道:“娘子,這衣裳需幾日方能送到府上。”
桑霧頷首,“有勞。”
她正摸錢袋算碎銀,眼角瞥見掌櫃搬木牌往門上掛,紅漆“打烊”二字晃得眼熱,忙問:“掌櫃,你們這般早就關門了?”
她訝然問:“掌櫃,你們這般早就關門了?”
掌櫃笑著解釋:“今日是寒衣節,要早些回家準備。也算巧,正好做了娘子這一單生意。”
桑霧這才恍然。
“如此,我便先告辭了。”
她剛走出成衣鋪,便遇上了匆匆尋來的沈折舟。
此時天色已變,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陰沉,一陣寒風卷來,帶著初冬的涼意。
沈折舟將帶來的鬥篷替她披好,語氣溫和:“我見你不在雪硯齋,便出來找你。今日是寒衣節,最好早些回家。”
“我隻是出來做一身冬衣。”
“你我倒是想到一處去了。我已替你定了幾件冬衣,還備了六陶和羊兒的。”沈折舟輕輕摟過桑霧的肩膀,“這天是愈發冷了,想來初雪也快來了。”
桑霧低聲歎道:“往年我最怕冬天,因為冬天總是最難熬的。”
沈折舟停下腳步,把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今年,一定讓你暖暖和和的。”
“好。”她輕聲說,伸手環住他腰,鬥篷的暖裹著兩人,把風都擋在外麵。
回到雪硯齋,院子裡氤氳著一股溫暖的香氣。
爐子燒得劈啪響,六陶與羊兒圍坐在火爐旁煮茶,嫋嫋熱氣混著紅棗的甜香彌散開來。
桑霧剛跨進門檻,就被六陶拽著胳膊按在藤椅上:“桑姐姐快坐!茶剛煮好。”
四人圍爐而談,氛圍溫和親密,彷彿這世間的喧囂與紛亂都被隔絕在院門之外。
六陶捧著茶盞,眼睛亮晶晶的,好奇問:“頭兒,聽說今晚會有血月,是真的嗎?”
沈折舟神色沉穩,點頭應道:“是的,所以你們都不要隨意出門。”說著,他又細心地將溫熱的糕點放在碟子裡,遞到桑霧麵前。
桑霧大吃一口,細細咀嚼,“好吃。”
沈折舟叮囑她:“今晚你也早些休息,若有事就喊我。”
六陶調皮地笑了笑:“你也可以喊六陶,六陶的耳朵最靈!”
桑霧順勢點頭:“有六陶在,我也放心。”
於是又夾起一塊糕點遞給六陶,六陶卻毫不猶豫地轉手送給了羊兒。
沈折舟見眉頭微微一挑,帶著幾分吃醋的意味:“有我在,你不放心嗎?”
桑霧莞爾一笑:“自然也放心。”
“那為何我沒有糕點?”沈折舟半真半假地追問。
羊兒一聽,立刻將自己手裡正要送入口中的糕點遞過去,軟聲說道:“哥哥吃。”
桑霧愣了愣,隨即笑出聲,夾起一塊糕直接塞進他嘴裡:“給你給你,多大的人了還吃羊兒的醋。”
院中笑聲陣陣,人與妖之間在此時無比和諧,宛若一家人,溫馨而和諧。
誰也沒注意到時光悄然流逝,直到夜幕徹底降臨,天空被一抹淡淡的紅色染上。
院子裡的燈火在沈折舟與六陶的手中次第點亮,這才各自散去。
桑霧回到屋中,卻忽然發現手腕上的紋契隨著脈搏跳動強烈,泛起淡淡的紅光。
她連忙關上房門,低聲詢問:“崇魅,這是怎麼回事?”
崇魅的聲音從她背後傳來:“血月之夜,是妖力最鼎盛的時候。可這股力量也會勾動最原始的野性,難以控製。天都城中妖物眾多,今夜恐怕不會太平。”
桑霧看到崇魅渾身上下也泛著紅光,格外顯眼,似乎妖力大增。
桑霧立刻想到:“那緝妖司的妖獄豈不是也會出事?”
崇魅點頭:“沒錯。”
她正欲出門去找沈折舟,卻恰在門口與他撞個正著。
沈折舟手中握著一張信箋,神情凝重,先開口道:“阿霧,我剛收到緝妖司的傳信。為防止妖獄異動,我必須回去守著。你就留在家中。”
桑霧抓住他的手腕,指尖冰涼,“我陪你一起去。”
沈折舟搖頭,“不必了,你與崇魅……還是不便前去。”
桑霧眼底閃過一絲擔憂,但終究點頭:““那你……小心些,我在家等你回來。”
沈折舟輕聲叮囑:“家中就由你照看了。”
桑霧將六陶和羊兒喚進自己的房間,隨後以神力穩住他們體內躁動的妖氣,又親手佈下結界,將房間與外界隔絕。
夜色深沉,她始終未曾閤眼,隻是靜靜坐在椅子上。
直到燭火忽然打了個旋,燈芯爆了個火星,窗紙上映出一道比夜色更濃的影子,熟悉的妖息撲麵而來。
“你們待在這裡,不要亂動。”她抓起椅背上的黑鬥篷,獨自追了出去。
街道空曠、死寂,青石板縫裡的青苔都凍硬了,腳步聲落在上麵,像踩碎了薄冰。
夜空中,血月漸漸爬升,原本皎潔的銀月已被暗紅吞噬了一半。
路過聽雨軒時,桑霧停住了腳。
那處本是夜裡最為熱鬨的去處,如今卻一片沉寂,然而屋內妖氣翻湧,濃烈得幾乎衝破天際。
桑霧雙手結印,神力化作金絲,層層纏繞,將整座聽雨軒牢牢封鎖。
躁動的妖息被困於屋內,再也無法逸出。
冷風裹著霧撞過來,她正想繼續走,前方出現個老婦人。
穿紫緞子繡牡丹衣,金簪插在綰得整齊的發髻裡,翡翠鐲子和金鐲子碰在手腕上,發出清淩淩的響,一看就知是富貴人家。
可腳步輕得像片紙,踩在青石板上連點灰都沒驚起來。
桑霧微微掀起帽簷,確認她並不是妖,上前問道:“老人家,這麼晚了,您怎麼在街上?”
老婦人聲音顫抖,卻透著執念:“我回來看我的孫兒,路上走得慢了。”
“您孫兒在何處?”。
“孫兒就在府裡。”
老婦人擡手指著不遠處的朱紅大門。
桑霧順著她的手看過去,門楣上的“錢府”匾額漆皮鋥亮,一塵不染。
“我扶您過去吧。”
老婦人微微一笑,點頭應下:“那就有勞娘子了。”
桑霧伸手相扶,指尖卻驟然一涼,那股寒意直透心骨。
活人怎會是如此冰冷的氣息?
她順勢摸了老婦人的脈,雖有跳動,卻像風中的燭火,跳三下停一下,是迴光返照的死脈。
到了門扉前,老婦人停下腳步,回頭笑了笑,眼角的皺紋裡積著點血月的光:“我到了,自己進去就行。你快回去吧。”
桑霧點頭,轉身下了台階。
當她回頭望去時,那老婦人早已無影無蹤。
遠處屋簷之上,一道黑影悄然凝聚成人形,正是樓棄。
他倚著獸頭瓦當,指節間翻湧的黑氣逐漸凝成一支箭矢,寒光森冷。
隨著他手腕一抖,那箭破空而出,直指前方的桑霧。
桑霧耳尖捕捉到極細的破風聲,她腰肢一扭,足尖點在石墩上,整個人躍起,擦著箭鏃掠過,發梢被箭風削斷幾縷,飄落在青石板上。
“反應倒快。”
樓棄的聲音從頭頂落下來。
桑霧擡頭,隻見樓棄立於屋簷,嘴角勾著漫不經心的笑,眼尾泛著淡紅,像戲台上勾了粉的反派。
樓棄擡手向她招了招。
下一瞬,他的身影便如煙般消散。
桑霧追去,腳步聲在狹窄的巷道間回蕩。
終於,在第三個巷口,她追上了那熟悉的身影。
樓棄調侃:“追得這麼急?怕我跑了?”
桑霧未及開口,他已率先出手。
黑袍翻飛,遮斷了她的視線,另一隻手卻猛然劈下,掌風裹著淩厲的勁兒。
桑霧迎著掌風撞上去,身姿靈動,迎擊之間顯得遊刃有餘。
“你果然精進了不少。”樓棄的聲音低沉,嘴角勾起,眼底卻閃爍著近乎病態的光芒。
樓棄雙手叉腰,故作猶疑,語氣輕佻:“我去哪兒,好像不用向你交代吧。”他又向前一步,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低聲笑道:“再說了,我來找你,也不是不可以啊。”
此時,天際的血月漸漸圓滿,月色徹底被血紅吞噬,整個大地籠罩在妖異的紅光之下。
突然——
緝妖司方向炸開白光。
那光像劈裂天空的閃電,壓得血月褪了色,伴隨著震耳欲聾的妖吼。
樓棄擡頭凝望,眼睛亮得像見了骨頭的狗。他抹了下嘴角:“終於開了。”
桑霧心頭一凜,終於明白了他的真正意圖,“妖獄纔是你的目標。”
樓棄轉過臉,他笑了,帶著得償所願的瘋狂:“沒錯。”
桑霧剛要轉身,朝著妖獄的方向奔去,卻猛地被樓棄攔住了去路。
樓棄眼神陰冷,“今日,我要見的不是你,而是她。”
袖中飛出個白瓷瓶,瓷片碎裂的脆響炸開時,淡紫色煙絮裹著鬆煙與曼陀羅的甜腥,像張網罩住桑霧。
氣息迅速侵入,她的眼神瞬間渙散,身體無力地暈了過去。
下一秒,崇魅出現了。
她的眼睛如血般妖冶,比頭頂的血月更為熾烈。
她勾唇一笑,語氣帶著譏諷:“樓棄,你還是這麼無聊。”
樓棄也不甘示弱:“見到老朋友高興嗎?你被關在羅洞中時,我也是去看過你的。”
“所以,你想說什麼?”
笑意在樓棄臉上瞬間消散,他驟然伸手,死死掐住崇魅的脖頸,眼底翻湧著恨意:“我要你死!你明明和她簽了同生共死的契約,為什麼文澤山君死了,你還活著?!”
“果然嫉妒讓人麵目全非。”崇魅嗤笑一聲,非但不躲,反而往前湊了湊,“想殺我,那你就動手吧。”
“你彆以為我不敢!”樓棄的瞳孔猛地縮成針,“若不是我發現文澤山君的神力在她身上,又怎麼會如此輕易找到你。少得意,我一定有辦法除掉你!”
“你可以殺了我,但她也會隨之而死,神力將徹底消散。你捨得嗎?”崇魅眼神一冷,反手一揮,強大的力量瞬間壓製住樓棄的身軀。
她冷聲道:“再說了,你真以為自己是我的對手?”
話音落下,樓棄被力量掀得往後退了三步,靴底在青石板上擦出刺眼的火花,後背撞在牆上,發出悶響
“這世間隻有最強的妖,才能和文澤山君簽訂契約。”崇魅理了理被風吹亂的發絲,血紅色的眼瞳裡翻湧著輕蔑,“你?不配。”
樓棄站在陰影裡,眼神像淬了毒的針,死死盯著崇魅:“你彆得意,我自有辦法對付你!”
夜風捲起,樓棄的身影漸漸消失,他的聲音卻久久回蕩在血月下的夜空:“隻要神力在,我就可以讓她變成文澤山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