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皮之下 第30章 發現羅雁
發現羅雁
長樂城的街頭,尋人的告示已經隨風飄蕩許久,卻始終沒有訊息傳來。
似乎這座城裡從未有過“燕生”這個人。
也許他早已換了身份,隱沒在人海之中。
更讓她不安的是,自己在水盆中看到的倒影早已不是原來的模樣,那張陌生的臉讓她忍不住猜想:沈折舟,是否也同樣改變了模樣?
正當她思緒紛亂之際,春桃輕輕推門而入。
她眉眼恭謹,“娘子,桐華樓的雅座備好了,掌櫃的讓小的來請您。”
桑霧一愣,反問:“桐華樓是何處?”
春桃笑著答道:“我的好娘子,那是長樂城最金貴的酒樓!”
桑霧心念一轉,覺得或許外出能找到些許線索,便點頭道:“那就走吧。”
不多時,一輛雕飾華麗的馬車載著她駛向桐華樓。街道兩旁人群駐足,皆被這份氣派所吸引。
到得酒樓門口,掌事親自迎上,恭敬地引她登上二樓。
剛上二樓轉角,就聽見“嘩啦”一聲,穿灰布短打的小二抱著青瓷盤沒拿穩,盤子摔在地上,糖醋魚滾到桑霧腳邊,湯汁濺得廊柱上都是油星子。
掌事麵色一沉,立刻喝斥:“不長眼的東西,小心扣你工錢!”
小二卻低頭不語,隻默默彎腰拾起碎瓷片,兩人擦肩而過,桑霧的月白裙角掃過他的手背,他的身子僵了僵,卻始終沒擡頭。
桑霧不知這人正是沈折舟。
沈折舟蹲在原地,直到廊上的腳步聲遠了才站起來。
後廚的煙火裹著油星子撲過來,他抹了把臉,心緒沉重。
忽然,一道爽朗的聲音傳來:“哥,你沒事吧?還好隻是個盤子,你有沒有沒傷著?”
說話的是小九,膚色黝黑,個子不高,身形卻靈活精瘦。他在桐華樓既傳菜又洗碗,隻為多掙些工錢。
沈折舟淡淡搖頭:“我不在乎工錢,也不在乎這個盤子。”
小九狐疑地望著他:“那你在想什麼?”
沈折舟低聲道:“我在想……我的朋友。”眼底閃過一絲懊悔,“可我不知道她在哪裡。”回想那一刻,自己沒能牢牢抓住桑霧的手。
小九拍拍他的胳膊,笑著安慰:“彆急,總能找到的。”
自沈折舟醒來後,睜眼見到的第一個人便是小九。
此刻他忽然若有所思,問道:“小九,你是什麼時候來的?”
小九神色自然,答得乾脆:“我一直就在這兒。”
這句話卻讓沈折舟心頭更添鬱結。
二樓雅間的窗邊,桑霧獨自倚靠著雕花木窗,目光落在街市的喧囂上。
陽光透過薄紗簾子,映得她的麵龐若隱若現。
她自言自語:“燕生到底是誰?折舟又在何處?”
在這座城中,書中原有的人物都會原本循著書卷般的軌跡前行的故事。而她不同,他是一個變數,所有現實生活中的人可以造成變化。
桑霧忽然轉過身,喚來侍女春桃,語氣帶著一絲急切:“春桃,把所有的錢都給我。”
春桃雖滿腹疑惑,卻仍恭敬遞上錢袋。
袋子裡裝滿了晶瑩剔透的珍珠。
桑霧隨手抓起一把,猛地拋向窗外。
珍珠在陽光下閃爍著流光,落地時叮叮當當地彈起,頓時引來街上行人的驚呼與哄搶。
桑霧見狀,乾脆將袋中剩餘的珍珠一並倒下,頃刻間,街市亂作一團。
春桃急忙上前,滿臉焦急:“娘子,您這是做什麼?”
桑霧卻神情淡然,反問:“不是說我做什麼都可以?”
春桃點頭,仍忍不住低聲提醒:“自然是可以,隻是您從前斷不會如此。”
桑霧聞言,目光微微一閃,繼續追問:“那這城裡,有沒有人忽然變了性子?比如原本該循規蹈矩的人,突然做了不合常理的事?”
春桃沉吟片刻,終於開口:“若要說起來,倒也有。就在不久前,城主突然大肆選妃。從前他連宴會上的歌姬都不看一眼,城主夫人進府三年,他隻去過三次,如今倒要選二十個秀女,老嬤嬤都說撞了邪。”
桑霧她暗暗揣測,或許那人便是現實生活中的燕生。於是她追問:“那我要如何才能見到城主?”
春桃回答:“娘子,您忘了嗎?以您的身份,隻要遞上帖子,自然可以相見。”
“我的身份?”
“您的表姐,李怡是城主夫人。”
“原來是這樣,你這就替我遞上帖子去。”
“是。”春桃應聲而去,臨走前忍不住探身向窗外望去。街上的喧鬨聲已漸漸平息,人群散去,卻有一人仍立在人群中央。
那人正是沈折舟。
他被這突如其來的騷動吸引而來,擡頭時,恰好與春桃的目光相遇。
他的直覺告訴他,這一切不合常理的舉動背後,必有隱情。而當他看到春桃時,更生出一個念頭,她或許就是桑霧。
沈折舟躲在小巷子裡,見春桃上了馬車,一路駛向柳府。
譙樓敲過三更,他才摸向柳府後門,手起一掌,打暈了守衛,翻身潛入府中。
偌大的院落中,假山與花木交錯,他小心翼翼地穿行,心中暗歎:本該一張符籙便能解決的事,如今卻要親自冒險。
正當他穿過後院時,春桃提著燈籠,結束了守夜,正要回到自己的住處。
微弱的燈光映照出她清秀的麵龐,帶著一絲倦意。
沈折舟眼神一緊,迅速閃身上前,捂住她的嘴,將她拖入陰影。
春桃嚇得渾身顫抖,淚珠在眼眶裡打轉。
“是我,阿霧。”沈折舟低聲在她耳邊呼喚。
春桃不明所以,隻是害怕地一個勁兒點頭附和。
沈折舟這才將手放下。
然而,春桃猛地掙脫,轉身就跑,聲嘶力竭地喊道:“有賊人!快來人啊!救命啊!”
呼喊聲劃破夜空,府中守衛們手持棍棒蜂擁而至。
沈折舟被迫迎戰,他身手矯健,幾招之間便將守衛們擊退,隨即翻牆而出,消失在夜色之中。
不多時,桑霧披著外衣,循聲趕到。
她眉頭緊鎖,聲音冷靜卻帶著威嚴:“發生什麼事了?”
一名守衛捂著脫臼的手臂,低頭稟報:“回娘子,府上來了一個賊人,我們沒能抓住。”
桑霧揮手讓他們退下療傷,轉而看向仍驚魂未定的春桃:“你跟我來。”
房中燈火搖曳,桑霧親手倒了一杯熱茶遞給春桃,語氣柔和下來:“彆怕,慢慢說,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麼?”
春桃拿著水杯的手還有些顫抖,帶著哭腔:“奴婢經過花園時,突然竄出一個男人,他捂住我的嘴,把我拖到角落,還說……說什麼‘是我,阿霧’……”
桑霧聽到“阿霧”二字,心頭猛然一震,眼睛瞬間睜大。
她站起身,急切地抓住春桃的手臂:“你看清他的模樣了嗎?”
春桃低下頭,聲音怯怯:“天太黑了……沒看清。”
桑霧眼底閃過一絲失落,正要鬆手,春桃卻似乎想起了什麼,遲疑地補充道:“不過……奴婢聞到他身上有一股味道,是神仙鴨子的味道。”
“神仙鴨子”
“就是咱們今天在桐華樓吃的招牌菜。”
“現在就去桐華樓。”
春桃望瞭望窗外,輕聲勸道:“娘子,此時桐華樓早已打烊。不如等天亮再去。再過兩個時辰,天就亮了。”
桑霧沉吟片刻,終於點頭:“也好。你受了驚嚇,先回去休息。明日一早,我們便去桐華樓。”
春桃行禮退下,屋內隻剩桑霧一人。
——
桐華樓
燭火燃到六更時,燈芯結了個焦黑的燭花。
桑霧一夜未眠,心中滿是疑問與不安。天色才剛亮,她便急匆匆趕往桐華樓。
原本打算獨自前去,春桃執意安排了幾名隨從護送。於是,一行人浩浩蕩蕩走在街上,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桐華樓內,正值掌事忙碌之時,忽見門外來勢洶洶,心頭一緊,連忙迎上前,笑容裡帶著十二分的拘謹::“不知柳娘子大駕光臨,有何貴乾?”
桑霧目光冷靜,直截了當地開口:“沒什麼大事,隻是想見見你們酒樓的小二,所有人。”
掌事雖滿腹疑惑,卻不敢怠慢,立刻召集了所有夥計站在廳前。
人群中,桑霧目光一一掃過,問道:“昨晚是誰夜闖柳府?”
音落下,眾人皆是一驚,神色慌亂。
片刻沉默後,隊伍末尾,一個年輕小二小心翼翼舉起手,“是我。”
昨夜小九見沈折舟深夜外出,回來時衣衫破損,身上帶傷。
如今見桑霧來勢洶洶,他心中以為是來興師問罪的,為了替沈折舟遮掩,便硬生生攬下了罪名。
沈折舟今天一早就離開了桐華樓。
桑霧盯著他,仔細打量:“你,跟我走吧。”
說罷,便帶著小九回到柳府。
待周圍人散去,她才壓低聲音,神情緊張地問:“昨夜你來此,是找誰?是來找阿霧的嗎?”
小九心中一片茫然,根本不知內情,隻得胡亂編道:“我是來偷錢的。”
“偷偷錢?”桑霧不信,再次問:“你不是來找阿霧的嗎?桑霧,你不記得了?”
小九再次搖搖頭:“我不認識。”
這一刻,桑霧確認眼前的人並非沈折舟。
小九卻不再辯解,隻低聲道:“要打要殺,悉聽尊便。”
“不至於,不至於。”桑霧連連擺手,“那你走吧,回去酒樓。”
小九有些猶豫,“回去了酒樓也不會要我來。”
“那我給你錢,你做點小生意。”桑霧取出一個錢袋,塞到他手裡,“拿著吧。”
小九愣住,擡頭望著她,眼中閃過不解:“你不打我?”
“為什麼要打你?”
“像你們這種有錢有勢的人,不都喜歡欺負人嗎?”
桑霧很意外他的說法,神色認真:“其一,我不算有錢有勢。其二,我也不喜歡欺負人。”
小九手中攥著錢袋,沉默良久,忽然轉身,頭也不回地跑遠。
小九拿了錢,沉思片刻,頭也不回得跑了。
桑霧佇立原地,心中卻愈發沉重,長樂城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地方,連風都是甜的。如今看來卻不是如此,是什麼改變了這裡
不等她細想,春桃就帶來了訊息。
她將一張帖子遞到桑霧手中,輕聲道:“娘子,您遞上去的帖子回了,城主邀您前往一敘。”
桑霧霍地站起“備車,即刻出發。”
沈折舟的蹤跡依舊杳然,隻得將希望寄托在找到燕生身上。
馬車轆轆而行,穿過石拱橋,掠過一扇朱紅色的大門,終於停在城主所居的榮寶彆院前。
彆院奢華雅緻,高聳的青磚影壁隔絕了塵世喧囂。繞過影壁,視野豁然開朗。
整座院落遵循“前庭後園”的格局,軸線分明,廊廡相連,既顯莊重,又富韻律。
院中亭子裡,城主正與李怡並肩而坐,觀景閒談。
“表妹來了。”李怡倚著欄杆笑,指尖沾著橘絡,“快坐。”
桑霧上前行禮,裙裾掃過階下蘭草,聽見自己的聲音裡帶著刻意的軟:“見過城主、夫人,近日可安好?”
漫不經心點頭,翡翠扳指在案上敲出輕響:“安好,你隨意坐吧。”
桑霧佯作隨意,卻試探著說道:“近日小女常做一夢,夢裡總有一名叫燕生的男子喚我,他的模樣,倒與城主有幾分相似。”
城主突然一笑,眼裡閃著貪婪,“難道你也想做吾的妃子?”
桑霧強笑掩飾,搖頭道:“我呀,是非這個叫燕生的男子不嫁。難道說,城主您便是燕生?”
城主臉色一沉,顯出幾分不耐煩:“什麼燕生雀生的,從未聽過。做城主的妃子豈不更好?”
桑霧心中一涼,見他並非所尋之人,便起身告辭:“小女見城主與表姐安好,那便先行告退。”
正此時,一位女官緩步而來。
眉宇間自有風采,神情沉穩,舉止間透著不凡氣度。
“啟稟城主,秋闈考官名單已擬。”
她侃侃而談,論及科舉製度,直言應防徇私舞弊,言辭清正。
桑霧聽著,心底忽然湧起一股熟悉之感。
她耐心等女官奏報完畢,才與她一同退下。
行至偏院,桑霧輕聲問:“不知大人如何稱呼?”
女官回道:“宋詩禮。”
“不知道宋大人,可曾聽聞‘白鳳’、‘青岩’二人?”
她的身子猛地僵住,眼神驟然一變,瞳孔放大,記憶如潮水般湧來。
抱著頭,神色痛苦,看著眼前陌生的臉,“你是誰?”
“我是桑霧!你是羅雁,對嗎?”
“羅雁……”宋詩禮低聲呢喃,彷彿在與塵封的往事對照。終於,她的神情逐漸清晰,目光中透出震驚與喜悅,“我是羅雁……桑娘子,你怎麼也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