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皮之下 第31章 長樂城燈會
長樂城燈會
“進來說吧。”
羅雁的手在門沿上頓了頓,推開門時,風卷著案上的文卷“嘩啦”掀起半幅,最上麵那張《應試策》的紙角還沾著半乾的墨漬。
墨香與紙張的氣息交織在空氣中,彷彿訴說著她心中難以抹去的執念。
桑霧看著羅雁,明明是一張陌生的麵孔,卻讓她有種久彆重逢的喜悅。
“沒想到這麼巧遇見你。”她輕聲道,隨即又疑惑地追問,“為何你看起來像是忘記了自己的身份?”
羅雁眉心擰成個深結,眼神中帶著一絲迷惘。
“我一開始進入這裡時,便四處尋找出口,可始終未能找到。”她的聲音裡透著無奈,“桑娘子,你又是如何來到此地的?”
桑霧輕輕歎了口氣,“我也是無意間到了這裡,到現在也沒有找到離開的辦法。”
“你是捉妖師,難道不能施展術法破局?”
桑霧搖了搖頭,帶著一絲苦澀,“我試過了,不行。”她停頓片刻,眼神漸漸變得堅毅,“我如今要尋找一個人,燕生,《長樂城春日譜》的作者。或許他就是我們脫困的關鍵。”
羅雁聞言,聲音忽然急了,臉上掠過焦慮之色,“那就必須儘快了。這裡的時間與外界不同,若停留太久,便會逐漸迷失,甚至忘記自己的名字,一旦忘記了,就再也走不出去了。”
桑霧順著她的目光望向院中那座立在牆根的漏刻,壺裡的水“滴答”砸在玉盤上,聲音鈍得像敲在心上。
“因為這裡的日子是依照故事情節而走,所以過得極快。”她隨即轉向羅雁,急切地問道:“你掌管科舉事宜,可曾遇見過燕生?”
“沒有。但若他真是作者,必定才華橫溢。不妨從城中最有才華的人入手。”
“最有才華的人?”桑霧追問。
羅雁略一沉吟,肯定道:“有一人,商陸先生。他的文章傳遍全城,人人稱頌。”
桑霧毫不遲疑地說道:“那我們現在就去。”
路上,她提起了白鳳:“你失蹤以後,白鳳急得不行。”
羅雁垂下眼眸,“讓他擔心了。”她頓了頓,又鄭重地補充道,“我發現妖似乎進不來這裡。當夜,我和白鳳是在一起的。”
桑霧腳步不停,眼神卻愈發銳利:“如果真是這樣,那六陶就不在這裡,折舟應該在這。”
“那太好了。”羅雁語速快了些,“沈司使若在,我們總能找到出去的路。”
兩人拐過一條熟悉的街道,羅雁擡眼,認出了商陸的宅院。
她快步上前,擡手叩門。
屋內傳來沉穩的聲音:“稍等。”
片刻後,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一個留著濃密胡須、身穿藏青長袍的中年男子現身,神情平和:“請問兩位找誰?”
桑霧沒有繞彎子,直截了當地問:“請問,您聽說過‘燕生’嗎?”說完,她的目光緊緊鎖在男子臉上。
聽到這個問題,商陸神色微變,卻不是驚訝,而是一抹無奈。
他歎了口氣,正色答道:“你們也是來找‘燕生’的?我不認識‘燕生’,我也不是‘燕生’。”
桑霧敏銳地捕捉到話語中的漏洞,立刻追問:“在我們之前,還有人來過?”
商陸點頭:“沒錯。他來找我,也是說要找‘燕生’。”
“他長什麼樣?”
“濃眉大眼,個子大概——”商陸伸手比劃,比自己高出一籌,“這麼高。”
“他什麼時候走的?”
“就在你們來片刻之前。”
桑霧與羅雁對視一眼,心中已有了答案。
“多謝。不好意思,打擾了。”
她確認眼前之人並非燕生。若真是燕生,聽到名字時必然會像羅雁那樣恢複神智。
桑霧已飛快轉身,朝著巷口疾追,腳步急促如風:“剛才來的人,很可能是折舟!”
羅雁也快步跟上:“這條巷子隻有一條路,抓緊些應該能看到。”
兩人往巷口跑時,風卷著商陸的話追過來:“慢著點!巷口竹籬剛修過——”
可她們哪裡慢得下來?
腳步聲在石板路上急促回蕩。
可惜,等她們追到巷子儘頭時,空無一人。
風聲拂過,巷子裡隻餘下冷清的氣息。
兩人心頭同時湧起一股失落,彷彿希望就在眼前,卻又被無情地奪走。
桑霧和羅雁先行回到了柳府,府邸深院,簷角垂鈴隨風輕響,羅雁這才明白桑霧目前的身份是柳映寒。
羅雁記起故事中的情節,柳映寒,是那位在桃花樹下與燕生邂逅的女子。兩人一見傾心,緣分自此展開。
想到這裡,她心中一動——這或許正是他們可以利用的線索。
她指尖輕輕叩了叩桌角,目光堅定:“或許,可以用你來引出燕生。畢竟,故事裡,柳映寒就是燕生命定的相遇之人。”
桑霧卻皺起眉,擡手揉了揉額角,“可如今距離燈會還有整整一個月,我等不及……”
羅雁神色若有所思,忽然開口,“我記得,燈會的時日向來由城主決定。長樂城的春闈即將到來,我可以藉此為由,向城主提議提前燈會。說是為學子祈福,順理成章。若能如此,我們的計劃便能提早實現。”
桑霧擡眼望著她,“好,我等你訊息。”
“我這就去榮寶彆院。”羅雁起身而去。
屋內,桑霧靜靜坐在桌前,四週一片寂靜。
她凝神片刻,隨即提筆,將故事中柳映寒與燕生相遇的細節一一寫下。
筆鋒細致,字跡端正,生怕遺漏半分。
這些細節,或許正是關鍵。
另一邊的沈折舟出現在碼頭,他坐在橋頭,背後是剛卸下的麻包,粗布麵蹭著他的後頸,帶著曬了一中午的熱度,像塊焐熱的磚,偏生風一吹,汗濕的後背又涼得發緊。
他的額角掛著串汗珠子,順著眉骨滑到下頜,“啪嗒”砸在木板上,暈開個淺色的印子。
手裡攥著一個饅頭,邊吃邊喘氣,身旁的小九也蹲坐著,狼吞虎嚥地嚼著。
“哥,要不是你來了,我真卸不完這些貨。”小九嘴裡塞滿了饅頭,說話含糊,卻滿是感激。
“謝什麼?若不是我,你也不會丟了酒樓的差事。”沈折舟擡手擦了擦額頭的汗,繼續說:“對了,那柳府的娘子不是給了你錢,你拿著錢做些鬆快的活計,就不用如此辛苦做搬運工了。”
小九摸了摸胸口,他把衣襟拉開一點,露出和上衣縫在一起的錢袋子,語氣堅決:“這錢我要留著回家給祖母治病,哪能亂花。”
“你祖母病了?嚴重嗎?有沒有大夫去看過?”
“看過了。”小九的聲音低了下去,“大夫說得花不少銀子才行。”
話音剛落,沈折舟手裡的饅頭隻剩下一口,他三兩下吞下去,隨即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猛地站起身來:“那我得趕緊多搬幾趟。你歇著。”
“不行!”小九急得蹦起來,膝蓋撞在貨堆上,疼得皺眉頭,“你早上已經搬了三船貨,手都磨破了——”
“沒事,我有的是力氣。”沈折舟咧嘴一笑,眼神堅定,“你就坐著吧。等我攢夠了錢,帶你去吃點好的。你看看你,瘦得跟竹竿似的。”
小九眼眶微熱,聲音哽咽:“哥……”
沈折舟卻拍了拍他的肩,笑著安慰:“男兒有淚不輕彈。歇著去吧。”
午後的陽光炙烤著江邊的碼頭,空氣裡彌漫著海水與汗水混合的氣息。
沈折舟挽起袖子,肌肉在麵板下繃成硬邦邦的線條,肩頭已被曬得泛紅,卻始終沒有吐出一句抱怨。
他默默地與工人們一道,將一件件沉重的貨物從船上卸下,直到夕陽漸沉,最後一箱貨物才被安穩地放到堆垛上。
所有貨物搬完,管事的提著錢袋走來,逐一發放工錢。
工人們一個個領到五十珠,臉上露出疲憊卻滿足的笑容。
可輪到沈折舟時,管事卻隻遞來二十珠。
沈折舟愣了,伸手攔住他,詢問:“管事,我跟他們一樣搬了一天,沒偷過懶沒少搬一箱,怎麼就二十珠?”
管事斜眼打量他,滿臉不屑:“你替那個小崽子乾活還想要全價?”他擡下巴指了指蹲在角落的小九,“往常我隻給他十珠,如今也算是給你麵子了。”
沈折舟這才知道,管事看小九因年紀小、身子單薄,便苛待欺負他。
怒火在胸腔裡翻騰,他厲聲喝道:“五十珠,一分都不能少!”
管事冷哼一聲,滿臉輕蔑:“你算哪根蔥!”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裡。
沈折舟猛地揪住他的衣領,將他按倒在地,拳頭如暴雨般砸下。沉悶的打擊聲伴著管事的慘叫,在碼頭上回蕩。
眼見管事被打得鼻青臉腫,碼頭的打手們蜂擁而至。
沈折舟側踢踹飛一個拎著木棍的,揪住另一個的胳膊擰到背後,把人往江裡一推,“噗通”一聲濺起老大的水花。
剩下的幾個見狀,縮著脖子往後退,誰都不敢再上前。
轉瞬之間,場麵儘在他掌控。
沈折舟俯身盯著管事,陰影罩在他臉上,聲音冷得像冰:“現在知道該給多少了?”
管事嚇得渾身發抖,連連求饒:“是是是,好漢饒命!”
沈折舟伸出手,吐出兩個字:“五十。”
管事以為又要捱打,急忙把錢袋奉上,手指顫抖不止。沈折舟從中取出五十珠,其餘的丟回他懷裡。錢袋砸在管事胸口,他嚇得一抖。
“明日我還來,隻要五十珠。”沈折舟拍了拍手上的灰。
“是是……”管事連連點頭,再無半點反抗。
夕陽餘暉下,沈折舟轉身看向小九,語氣溫和了幾分:“小九,我們走。”
小九快步跟上,眼中閃爍著欣喜與激動。
他從未想過,會有人替自己討回公道,更未想過,這份尊嚴竟能被人如此硬生生地扛回來。
沈折舟帶著小九走進了一家熱鬨的小館子。木桌油亮,空氣裡彌漫著燉肉與酒香。
落座後他便大聲吩咐店小二:“上幾道招牌菜,要肉的!”
“是,客官您稍等呢~”店小二笑著應聲,轉身忙活去了。
小九麵露崇拜,他低低地開口:“哥,你好厲害。”
“你怎麼能讓他們欺負你呢?”
小九縮了縮肩膀,聲音更低了:“我不像哥這麼厲害……”
沈折舟卻不這麼認為,“你是比常人瘦了一點,但你的力氣可不小。如果有人欺負你,你就應該要反抗。若你一直沉默,他們就會變本加厲的欺負你。”
小九低著頭,手指絞著衣角,沉默不語。
沈折舟忽然軟了語氣,身子往前傾,“我曾經是個無家可歸的小乞丐,四處流浪。為了活下去,我和那些窮凶極惡的大人搶過食,也在林子裡和豺狼拚過命。因為我想活下去。”他的話語沉重卻帶著溫度,“你也要勇敢起來,這樣他們纔不敢欺負你。”
小九擡起頭,眼神裡閃過一絲希冀,怯怯地問:“我可以嗎?”
“當然可以!”沈折後走鼓勵他,繼續說:“就像我正在尋找的那個朋友,她自小被養父母虐待,孤苦無依,卻硬是熬過了那些苦難,纔有了今天。你現在的日子雖然辛苦,但未來一定會好起來的。”
說話間,店小二端上滿滿一桌熱氣騰騰的菜肴。沈折舟將盤子推到小九麵前,語氣爽朗:“快吃吧,吃飽了纔有力氣!”
“哥,謝謝你!”小九眼中閃過久違的光亮,“那我就開動了!”
“快吃吧!”沈折舟看著他,笑容溫暖,就像在看自己的親弟弟。
雖然他知道小九不過是書中的一個小角色,卻依舊真誠對待他。
日子連過了兩天
桑霧依舊守在家中,心裡懸著一根線,等著訊息的到來。
忽然聽見院角的腳步聲,春桃抱著一籃子鮮花走了進來。
“春桃!”桑霧連忙喚住她,眼神落在那一籃花上,“你手裡拿的是什麼?”
春桃笑著湊過來,把籃子輕放在案上,恭敬回話:“這是燈會時會用的鮮花。”
“燈會?”
春桃點點頭,眼裡帶著興奮的光,“是啊,今日一早城中就貼了告示。為了祝福學子春闈,燈會提前了,就在今晚。”
桑霧立刻明白羅雁已然成功。她猛地站起身來,眼裡閃爍著喜悅的光彩。
“春桃,快去,把那一套月白色的衣裙找出來。”
春桃有些遲疑,輕聲勸道:“小姐,燈會熱鬨,還是穿得鮮豔些更合適。”
桑霧卻擺手,語氣堅定:“不要,就要月白色。”
她忽然又問:“對了,你可知道城中最大的桃花樹在哪兒?”
“這個自然知道。”春桃細細描述著,“就在燈會的正中央,在第三座橋那邊。”
“好,我明白了。”桑霧心中已有了打算。
夜幕將臨,桑霧已換好衣衫,鬢邊簪著一朵粉花,神情寧靜而決絕。
就在此時,羅雁風塵仆仆地趕到,推門而入,眼神直直落在她身上。
“桑霧,我來了。”
桑霧迎上前,“你終於來了,沒想到這麼快。今晚就要辦燈會,多虧了你。”
羅雁神情堅定:“今晚城中的學子、才子都會聚在街上參加燈會,我們一定要找到‘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