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皮之下 第46章 終局
終局
“樓棄,你將六陶好好安葬吧,我去踩一些花兒來,六陶喜歡。”桑霧披著素色長裙,裙擺掃過柔軟的青草,身後那隻小兔緊貼她的步子一跳一跳。
樓棄立在她身側,恭謹依從:“是,山君。”
日影移近,她把花束放在新起的墓前,花色明豔,與崖下翻湧的雲海相映成一片。
桑霧在墓旁坐下,指尖輕輕拂去碑上的塵土,神色溫軟:“六陶,如今你倒是留下來陪我了。”說到此處,她眼底掠過一絲念想,又輕聲道:“他……一個人應該很難熬吧。”
風自她掌心穿過。她攤開手掌,散落的花瓣被風托起,在崖邊盤旋,載著她不言而明的思念漂去。
她盼那縷風,能穿過山海,抵達另一個世界,落在沈折舟的肩上。
同一時刻,晨光踏窗而入。
沈折舟臨危受命,接掌緝妖司司長之位已十日。
他每日早出晚歸,借著繁重的案牘與排程來麻痹心口那一線空落。
幾日前,他已派人往幻郾城,如今回程的人叩門請命,帶回的卻是把他心頭最後一點僥幸碾碎的訊息:“回司長,那座城已經空無一人。”
沈折舟垂下眼睫,他早知她會離開,卻仍在等一個不可能的意外。
他隻是擺擺手,讓人退下,又伏身於案,繼續批閱。
心神恍惚間,他脫口而出:“六陶,幫我溫杯茶。”話音未儘,他就怔住了,筆鋒停在紙上。
他已經習慣了六陶陪在他身邊的時候了。
可如今六陶不在了,桑霧也離開了。
就隻剩下他一個人了。
正出神,忽有急促腳步傳來。
緝妖司的差役奔進門,大喊:“司長,不好了!城郊朝南方位突然出了一隻黃虎惡妖,見人就咬,咱們已經傷了好幾位捉妖師!”
沈折舟當機立斷,起身隻道:“帶路!”
那虎妖的咆哮響徹整個林子,撼得枝葉紛落。
沈折舟踏入林線,迎麵撞見撤退的捉妖師們,一個個衣衫破碎、臂間血痕斑駁。
他未作停留,反身深入。
正行間,一道黃影自高處斷崖倏然掠下,巨爪帶著勁風直撲他的麵門,近得能聞到腥甜的血氣。
千鈞一發,沈折舟背後清嘯破空,掌命傘察覺到危險,自他肩後“嗖”地飛出,傘麵開合如蓮,環上一道溫潤清光。那清光就是桑霧的神力,化作纏卷的綬帶,將虎妖半空鎖住。
黃虎怒吼翻滾,卻被神力重壓,砸向地麵,塵土飛起,再無反撲之力。
清光收束,一縷殘餘在傘骨間輕輕顫動。
沈折舟伸手接住掌命傘,掌心微熱。
桑霧早知他傷勢未複,且收妖一事最耗心神、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虞,於是臨行前將神力封在這把傘中,以護他平安。
她走得決絕,卻還為他留下了不會遲到的援手。
沈折舟眼底掠過一瞬溫熱,感動不已,轉而又沉入克製如常的冷靜。他擡頭望向南方,那裡是崖與風的方向,對她的思念難以忘懷。
——
五年後,冬至。
初雪如約而至,落在雪硯齋的瓦簷與青石上,細碎卻不寒。
院內寂靜,隻有炭火在銅爐裡輕輕作響。
每年的冬至,沈折舟都會給自己告假一日,躲在雪硯齋過清閒日子。
他在門檻處設下了防客的符籙,淡金色的紋理隱在門縫與門楣之間,一旦有人靠近,便會生出無形的阻隔。
學著桑霧一般,在中庭支了小爐,酒盞置於溫熱的水麵,任雪花輕落發梢與衣襟。
與桑霧成婚的景象曆曆在目,沈折舟沒有一日忘記她。
這時,門口忽然傳來極輕的腳步聲,還有些不穩當,踩著雪沿,試探又倔強。
沈折舟沒當回事,心下淡定,有符籙在閒人無法入內。
誰知,舊木門先是輕顫,隨即被開啟了一條細細的縫。一雙圓溜溜的眼睛便從那道縫裡探進來,清澈、好奇,不躲不閃,直直落在他身上。
下一刻,那道縫被用力推成半扇,小小的身影擠了進來。是個約莫五六歲的小女孩,麵頰凍得粉撲撲,額前碎發粘了兩點雪,眸子烏亮,十分靈動可愛。
沈折舟發現,她輕易穿過了門口的符籙,他悄然運起無相訣,心底暗探她的氣息。並非妖邪,周身卻澎湃著溫馴的靈力,如清泉湧動。
小女孩走到爐邊,仰頭看他,奶聲奶氣地問:“你是誰?”
“你又是誰?”他笑意更深,他總覺得她的眉眼哪處似曾相識,卻一時尋不到落點。
“我叫念君,”她眨了眨眼,認真又驕傲,“沈念君。”
“沈——念君。”那一瞬,沈折舟心頭猛地一揪。
一個不敢言的念頭從胸腔深處破土而出,急不可耐,他聲音顫抖,失了平日的沉穩:“你、你阿孃叫什麼?”
她從懷裡摸出一張紙,紙上是一張小像,雖然線條稚拙,卻把他的模樣勾得**不離十。
她把紙往他麵前一比,認真打量:“阿孃說這是阿爹,你看起來,倒是有些像。”又眨巴著明亮的大眼睛,鄭重其事地補上一句,“我阿孃是山君。”
心鼓聲聲,如擂在耳。
沈折舟隻覺眼眶一熱,他再按不住湧上的激動,俯身將小小的她緊緊摟入懷裡,他忍不住失笑又失聲。
原來那一夜,有了她。
“你阿孃呢?”他急切追問,“她可好?她在哪裡?”
“在這兒呀。”沈念君親昵地握住他的手,掌心軟乎乎的,笑得像一顆覆雪的紅果,“我就說,我能找到阿爹。”
她朝門口指去。
雪硯齋的門前,風雪微停,白霧似的雪氣裡,一抹熟悉的身影緩緩顯形。
桑霧立在門檻外,素衣被雪光洗得更靜,眉目如舊,靜靜望著他,似乎一切回到了以前。
嘴角抿著點笑,“沈司使,能討杯酒喝嗎?”
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