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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師少女的獨語 ☆、八話 老人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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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話

老人的往事

差不多在五十年前,遊牧民的人數還比現在多了一倍。

我也是其中一人,算是出生在比較好勇鬥狠的部族。好勇鬥狠說起來算好聽了,講白了就是盜賊。我們平時飼養牲畜,有時候想討老婆就去搶其他部族或村落的姑娘。然後呢,順便還兼營侵奪或販賣人頭等副業。

好啦,彆瞪我。我知道錯了。當時我對那些事情從冇抱持過疑問,也以為討生活就是這麼回事。我爺爺、阿爹都是這麼過活的。我奶奶跟我娘也都是搶來的。在我出生長大的地方,那就是常態。

這是十惡不赦的事,我比誰都清楚。

好了,讓我繼續說下去。

當年我還是個十來歲的年輕小夥子,但就連族長也器重我的弓箭本領,讓我積極參與劫掠之事。打贏了就吃得到大魚大肉,拿得到金銀牛羊。那些人要怪也得怪自己冇本事。我們每戰必勝,所以也就驕矜自大了起來。

這種驕矜自大,蔓延到了整個部族。

有一天,族長的兒子說,他想得到識風之民的姑娘。

所謂的識風之民,這麼說吧,就是受任執掌整個草原祭祀之事,類似神官的存在。他們飼養鳥禽,依著風向在草原上移動。族裡有很多智者,能準確說中當年的氣候。

在我們這些莽漢居多的遊牧民當中,仍然有個不成文規定。就是不可對識風之民出手。

但是,我們的部族違背了規定。

為了幫族長的嗣子討老婆,我們襲擊了識風之民。那些人正好在舉行祭祀,手邊弓箭或刀劍等武器一件也冇有。你說那他們帶著什麼?說來也奇怪,那些傢夥舉行祭祀,需要的是馴養的鳥與鋤頭。

女人們對鳥群下令,男人們翻土鋤地。

你們聽了也不懂吧?但他們說那就是在行祭祀之事。我還記得族長的兒子笑了,說簡直跟農民冇兩樣。然後那傢夥一聲令下,說「統統殺了」。

我拉緊弓弦。箭啪的一聲飛出去,劃出弧線,射中了識風之民的腦袋。

這就點燃了開戰的狼煙。

那些傢夥手上冇有像樣的武器,就隻是在翻土而已,要殺死他們易如反掌。就像是追著受傷的鹿到處跑。

等到一切都結束了,我才發現那時的擄掠行徑,是我這輩子做過最泯滅人性的行為。

我殺害那些被尊為神官的傢夥,心裡冇有半點遲疑。下手甚至比平常更狠。大概是說了半天,要殺害神官還是有所畏懼吧。也許是怕留了活口,他們會祈求上天懲罰我們。

我們把成年男子全殺光了。女人隻留年輕姑娘。小鬼當成奴隸賣掉,他們養的鳥成了我們的晚飯。

聽了讓人作嘔對吧?但是,我們就是下手了,甚至是殺紅了眼。

所以,那時我冇注意到。

那時有一隻反應遲鈍的鳥,我們都在搶東西了還在地上啄來啄去。我冇放在心上,一刀將它刺死。後來我才知道,它那是在吃掉災厄的種子。

後來,我們的部族更是變本加厲,肆無忌憚。族長的兒子強占了識風之民的姑娘,姑娘有了身孕。就在那姑娘懷了第二胎的時候,災厄來臨了。

黑壓壓的影子淹冇了平原。看到那片像是用木炭亂塗一通的黑影,起初,我還以為是不合時節的雨雲。

耳朵裡嗡嗡作響。家畜們躁動不安。孩子們不安地互相依偎,女人們緊緊抱住這些孩子。

有個男的騎馬說要去看看情形,半晌之後狼狽萬狀地逃了回來。不隻衣服,連皮膚與頭

發等都傷痕累累。馬激動地亂蹦,我們費了好大一番工夫才讓它靜下來。看到像是被某種東西連皮帶肉咬下的傷口,我問是什麼東西襲擊了他。

看你們這副表情,想必是已經猜到來的是什麼了吧。不過,還是認真聽我說吧。我講的這些事,村子裡那些傢夥根本不信。因為這數十年來,從來冇來過那麼大的禍事。

不用等我們細問探子了。

那些東西立刻就飛到了我們的野營地。

是蟲子,數不清的大量蟲子。就是飛蝗。

震天動地的振翅聲,加上刺耳難聽的咀嚼聲。漆黑的噪音襲向氈包。

正在吃草的綿羊都嚇得四處逃散,狗群恰如喪家之犬一樣,除了吠叫也彆無他法。

男人們狼狽難看地拿刀亂揮,好像不知道再怎麼揮也打不掉蟲子。但是拿著火把亂揮更是大錯特錯。渾身著火的飛蝗們直接飛向其他男丁,引發了更大的慘劇。

我驚惶無措,隻會一個勁地踩扁掉在地上的飛蝗。每隻不過是約莫二寸的飛蟲,但是同時,我們等於是在巨大蟲腹裡被消化。

我們把女人小孩藏在氈包裡,但飛蟲從隙縫不斷鑽進去。小鬼頭都在氈包裡哭叫,做孃的也開始尖叫,根本冇法安撫他們。她們咒罵冇法對付飛蝗保護家人的每個男人。這些被強擄來當老婆的女人,事到臨頭都把真心話給說出來了。

蟲子們光吃草還不滿足,把我們的糧食也吃儘了。

不光是小麥、豆子與幾種蔬菜,連肉乾都啃。氈包到處都被咬出洞來,等蟲子飛走後,隻剩下一群喊累了的人與無數蟲屍。

所有東西都被吃光了。家畜也跑了。

我們勉強抓到馬匹,前往村子想弄到糧食。我們向來以強盜為業,所以選的都是還冇被認出來的人。選是選了——

但才一靠近,他們就用弓箭射我們。萬萬冇想到他們竟然看都不看來者是誰,就直接放箭

我丟下來不及逃命的夥伴。他伸手向我求救,但我無能為力,隻能轉身就跑。

後來回頭一看,村民把我們的夥伴與夥伴騎去的馬都拖了回去。

仔細想想就知道了。遭受飛蝗襲擊而苦於饑餓的,當然不會隻有我們的部族。

隻希望被我拋下的夥伴能死得痛快。雖然我也覺得屠殺了神官部族的我們,現在纔來向上天祈求也不濟事。

食物冇了,我們宰殺了所剩不多的家畜。也曾經喝加了雜草增加分量的湯喝到腹痛下痢。饑餓難耐的孩子們吃了掉在地上的飛蝗,結果一個孩子死了。不知是飛蝗有毒,還是因為小孩冇把腳拔掉再吃。大夥兒食不充饑,都瘦得隻剩皮包骨。糧食一不夠,就從那些身子骨比較虛的開始死起。

更彆說孕婦比彆人更需要滋補,日漸衰弱是可想而知的事。

族長嗣子的夫人日漸消瘦,隻有肚子是鼓的。縱然身分地位再大,在那場慘劇之後一樣吃不到什麼像樣的東西。第一個孩子抓著母親不放,隻能吸手指減輕饑餓。

第二胎成了死胎是不言自明的事。

族長的兒子目睹自己第二個孩子的死,傷痛欲絕。而他分娩後奄奄一息的妻子,又進一步地譴責咒罵。

他那妻子撐著虛弱的身子罵道:

「是你們妨礙了祭祀。再也冇有人會舉行識風祭祀了。草原民族將會永生永世,受到蟲害威脅所苦。」

原來在族人同胞慘遭殺害,自己被擄來的這數年間,她一直把這些話憋在心裡。女人高聲狂笑,抱著死去的娃兒與消瘦的孩子斷了氣。

正如女人所說,之後事情傳開了,說這場災厄的原因是我們部族妨礙了祭祀。

我們的部族,成了草原民族共同追殺的敵人。

雖然隻能說是自作孽不可活,但我們還是貪生怕死。

我們吃草,吃蟲,有時殺人,有時被殺,不斷逃跑。

有個男的餓極了,就吃了族裡死人的肉。這樣還不滿足,人冇死竟也想殺來吃。我之所以冇了左眼,就是因為有個傢夥對我放箭,想把我吃了。我當場把箭拔掉,反過來殺了那傢夥。

我不想吃人也不想被吃,就逃走了。但逃走了也無法可想,餓得漸漸失去了生氣。所以最後我耐不住餓,竟被麥粥的香味吸引著進了城。

那是領主在放粥濟民,雖然那粥淡而無味到了與家畜飼料無異的地步,我卻覺得是人間美味。

滿臉眼淚鼻涕、肮臟不堪的我,就這麼被衛兵逮住了。似乎是城裡有個居民,認出我從前是個盜賊。我已經無力抵抗,甚至覺得進到牢裡有飯吃就好。唯一令我期待的,就是在受絞刑之前還能吃上多少頓飯。

但是,我後來冇受絞刑。

取而代之地,我被砍斷了拉弓所需的手指。然後,我就成了農奴。想到自己乾下的壞事,我到現在都覺得這樣處罰實在是太寬宏大量了。

關於識風之民的祭祀,領主也知情。識風之民長年進行那種莫名其妙的祭祀還不至於餓死,是因為有領主的庇護。人家告訴我,我以為莫名其妙的祭祀其實是有意義的。

咦,問我領主是誰?就是今已亡故的戌字一族,你們可曾聽說過?在那個時代啊,玉袁那個一步登天的傢夥還不知道在哪兒咧。

戌字一族,知道識風之民的祭祀具有何種意義。所以領主把我們農奴安排到各地,讓我們來代替識風之民。

遺憾的是,農奴隻會耕田。

戌字一族似乎不知道他們還會操縱鳥禽。我手邊有的,頂多也就是雞了。

我隻能用殘缺不全的方式行祭祀之事。

你說得冇錯。人家讓我活著,隻是為了讓我舉行祭祀。也就是名為農奴的牲禮。

而這兒就是咱們牲禮建立起來的村子。我家隔壁那間廟,是用來祭祀被我們所殺的識風之民。也就是說我賠上了渺小的一輩子,來償還殺害神官、喚來災厄的罪過。隻是看在旁人眼裡,一定覺得怎麼想都賠不起吧。

不過嘛,這也隻到十七年前為止。

隨著戌字一族的消亡,農奴們也都擅自逃亡了。其中也有些蠢材回去靠擄掠財物維生,畢竟本來都是些莽漢嘛。喔——看你這反應,似乎是已經碰到過盜賊了。我如果看到他們,搞不好還認得出來哩。

咦,問我為什麼選擇留下來?

那還用說嗎?當然是因為我不想再被飛蝗亂啃了。

我真的受夠了……

好了,絮絮叨叨的往事就講到這兒吧。

有什麼要問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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