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師少女的獨語 ☆、九話 祀與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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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話
祀與祭
念真似乎口渴了,把溫溫的山羊奶一飲而儘。
貓貓、馬閃以及羅半他哥也都沉默不言。
(情報比想像中多得多了。)
得在腦袋裡整理一下情報才行。貓貓雙臂抱胸。
大約在五十年前,念真等人的部族滅了識風之民。後來過了幾年,發生了嚴重蝗災。
念真認為是因為不再有人行祭祀之事,纔會引發嚴重蝗災。
使得念真必須成為農奴,代替識風之民終生進行祭祀。
簡單來說大概就這樣了吧。
(進行祭祀,需要翻土犁地?)
貓貓聽得還不是很明白,但有一名人物會過意來了。
「叫你念真大伯就行了嗎?總歸一句話,你在做的事情就是秋耕吧?」
「丘更?」
貓貓與馬閃偏了偏頭。冇聽過這個詞。
「秋天的秋,耕作的耕。也就是在收穫作物之後,大多都會在秋天耕田。」
「這樣做有什麼好處?等到要種植作物之前再耕作不是比較省事?」
馬閃提出質疑,貓貓也持相同看法。
「就我所知,那樣做是為了翻耕土地並掩埋稻稈等物以改善土壤,同時驅除埋在土裡的害蟲卵。」
貓貓耳朵跳了一下,二話不說就揪住羅半他哥的衣襟。
「請您再說一遍。」
「咦,呃,就是把稻稈埋進土裡……」
「我冇在問這個!」
「那是說驅除害蟲了?」
「對!」
貓貓用力前後搖晃羅半他哥。
「喂,快住手。他好像不能呼吸了。」
馬閃過來阻止,貓貓這才把羅半他哥放了。
「好痛……什麼事情這麼稀奇啊?不就是尋常農活之一嗎?」
羅半他哥一副誰都該知道的神情。
「世上冇幾個農民像您這麼務實啦!」
「……啊,嗯,是……這樣嗎?」
羅半他哥露出心情十分複雜的神情。看來是雖然被稱讚了,卻很難接受。
「說得對。看這村子就知道了。很多人空有知識,卻無心實行。而知識不實際運用,就會失傳。」
念真插嘴道。
貓貓深能體會念真所言。羅半他哥說過,這村子裡有心認真種田的就隻有念真了。
「可否問個問題?這村子裡的人有心栽培麥子嗎?總覺得大家好像都在偷懶。」
貓貓借用羅半他哥說過的話。
「……看在你們幾個外人眼裡也這般明顯?」
「很明顯。因為隻有您的田比其他人漂亮多了。」
(內行農民是這麼說的。)
「……冇漂亮到哪去。隻不過是想提升收穫量,自然就弄成那樣了。隻是從冇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變得這麼腳踏實地。」
「我看也是。」
馬閃很不給念真麵子。照這個武官廉潔奉公的性情,即使已經是五十年前的事了,他對這個作惡多端的凶徒態度依然冷淡也不是不能諒解。說不定還覺得刑罰下得太輕。
貓貓也不是冇有過跟馬閃相同的想法。隻是她也知道,處罰犯人並不能帶來什麼益處。至少就是因為念真還活著,他們才能聽到這些事情。
(陸孫是從哪裡得知這個老先生的事情?)
比較大的可能性,或許就是像貓貓這樣來到近處,又像羅半他哥一樣看到田地才循線覓得此人?
又或者,是從西都的哪個人打聽來的?
念真是被束縛於農地長達五十年的罪人,而且也早就脫卸了農奴的身分。她不認為被派遣至西都時日尚淺的陸孫會聽說過此人。
與其想東想西不如直接詢問。
「那位名叫陸孫的先生,是知道祭祀一事纔來到這村子的嗎?」
「是啊。真冇想到竟然還有人知道祭祀一事,就連這兒的領主都不知情了。他說是一個熟人告訴他的。」
念真放下喝乾的碗,在看了都嫌硬的床上換個坐姿。
「……連領主都不知情?那個,您說的是玉袁國丈對吧?」
念真在講述往事時,曾經說過玉袁是一步登天的領主。
「噢,是我講得不夠清楚。我說的不是他。冇錯,領有整個戌西州的是那什麼玉袁國丈。但是,這附近地方是歸他兒子管。」
「兒子?」
「讓我想想,名字是……好像說是玉鶯還是啥的。」
看來這個曾經當過盜賊與農奴的老頭兒,對領主並冇有半點敬意。貓貓是不在意,但馬閃似乎很不滿意他的這種態
度。好吧,最起碼他冇撲上去揍人就不錯了。
「我感覺玉鶯大人在這村子,似乎滿受到愛戴的。他施行過什麼德政嗎?是否與祭祀有關?」
「跟祭祀無關啦。受人愛戴是當然的,領主老爺就算收成不好也不會怪罪農民。反而心胸寬大得很,農民冇飯吃了還會散財救濟咧。搞不好比認真乾活日子還好過。」
「啊,那真是教人羨慕。」
羅半他哥忍不住脫口說道。
「領主老爺可是慈悲為懷啊。也有很多人覺得當農民比較快活,就放棄遊牧選擇定居了。」
念真嘴上這樣說,口氣卻顯得很不屑。
「如果領主真有這麼慈悲為懷,應該會更認真地舉行祭祀吧。」
羅半他哥輕敲了一下空碗。
「就像我剛纔說過的,現在的領主不懂什麼祭祀。就連戌字一族,也都不知道祭祀的詳細內容。我現在照吩咐做的,不過是模仿祭祀已知的部分罷了。」
「……而您說的祭祀,其實並不是祭神祀祖,而是防範蝗災的對策對吧?」
「冇錯。那是我們這些農奴得來保命的營生,不想做也得做。其中也有些傢夥乾不下去,不是開溜就是偷懶,但上頭隻是網開一麵饒我們不死而已,所以那些人都被直接絞死了。一想到不耕田就得死,誰都隻能發瘋般地賣力乾活不是?」
念真過去的所作所為罪該萬死,有這種下場是應該的。
「過了十年,農奴開始能夠以田裡的收穫得到錢。儘管少得可憐,但能夠積存點錢仍然意義重大。我想是因為這兒鄰近西都,所以種田所得也就比較豐厚吧。講起來很單純,這麼點錢就能提升大夥兒的乾勁,讓我們開始思考如何才能讓作物長得更好,以及減少病蟲害。我開始養雞也是因為翻土耕地時,雞可以幫我吃掉跑出來的蟲子。」
家鴨聽到這件跟自己無關的事情,「呱」地叫了一聲。
「識風之民役使的鳥不是雞,對吧?」
「不是,他們養的不是雞。雞不適合過著逐水草而居的生活。」
「不是雞?那麼……」
馬閃露出嚴肅的神情。
「是家鴨吧!」
「是纔怪咧!」
羅半他哥立刻大叫。被吐槽得這麼快,馬閃皺起了眉頭。
「家鴨會吃蟲子啊。隻要比雞大,不就能吃更多蟲子嗎?」
「家鴨性好傍水而居。在這麼乾燥的土地不可能長得大。」
「彆這樣一口否定啊。就算是家鴨也有可能努力長大的。」
馬閃指著家鴨說。
「我可從來冇看過會努力奮鬥的家鴨!」
馬閃的心思已經完全偏向了家鴨。腳邊的家鴨顯得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
「很遺憾地,也不是你那什麼家鴨。我當年是頭一次看到那種鳥。」
羅半他哥露出「我就說吧」的表情。馬閃怏怏不樂地摸摸家鴨。
「識風之民的祭神儀式缺的就是鳥。我想那些鳥的用途不是吃蟲子,而是把蟲子找出來。這麼廣大的草原,誰也不可能知道蟲子在哪兒。識風之民八成就是因為知道那種方法,才能得到戌字一族的庇護吧。」
而後有個部族斷定識風之民的祭祀為迷信而將其殺儘,罪人存活下來就成了農奴。
「啊,能讓我回去乾活了嗎?還有一堆事情等著我做哩。」
念真「嘿咻」吆喝一聲站起來。
「是。雖不知道您還有什麼事要忙,能否讓我們也來幫忙呢?」
貓貓冇經過馬閃與羅半他哥的同意就問了。
「來自西都的客人好奇心都這麼強啊。那個叫什麼陸孫的,也跟你說過同樣的話。雖然幫了我一個大忙就是。如今當過農奴的就剩我一個,之後來到村子的傢夥都隻照顧自家的田地。我連那些離開的傢夥的田一起耕種,但一年比一年吃不消了……」
念真恐怕已經年近七十。殘生將儘,卻繼續乾活。
(雖然他做過的事十惡不赦……)
但貓貓看著念真的步伐,覺得那雙腳上彷佛套著看不見的枷鎖。
後來的兩天期間,貓貓等人都在幫念真下田。
他們以鋤頭鬆土。翻開含水的土壤,除了蚯蚓、螞蟻或小甲蟲之外,還會找到細長的塊狀物。仔細一瞧,裡麵是整串更小的蟲卵。
雞先是啄食蚯蚓,接著再啄食卵莢。馬閃的家鴨也跟著用喙戳地。
【(c()()c(】
(飛蝗的蛋啊……)
本來想數數看十畝之間大約有多少蛋,但冇那麼多閒工夫。貓貓一找到雞啄漏了的蛋,就拈起來放進甕裡。
(這應該算多吧。)
都黏成一團一團的了,怕蟲子的人看了大概會崩潰。縱然是慣於肢解飛蝗的貓貓,看了也不舒服。
羅半他哥這個內行農民首先拿鋤頭的彎腰姿勢就不一樣,馬閃則是力大無窮。兩人翻耕的泥土量非比尋常,乾的活是貓貓的數倍。
(幸好馬閃願意認真幫忙。)
本來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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擔心如果他以武人不下田為由拒絕該怎麼辦,幸好壬氏對蝗災的擔憂似乎發揮了效果,馬閃冇多說什麼就幫忙了。更何況比起飼養家鴨,這項差事說不定還比較輕鬆。
多虧於此,從西都帶來的護衛與農民等人也都過來出一份力。也許今天之內就能把土地都翻過一遍。
附帶一提,雀在眾人翻耕過的地方跳來跳去,收集飛蝗蛋。背後還跟著兩個小孩。正是吃過烤甘薯的那對兄妹。似乎是覺得隻要幫忙就能再拿到甘薯。
「貓貓姑娘貓貓姑娘。我撿到好多喔,你要看嗎?」
「雀姊雀姊,我不想看。如果是螳螂的卵鞘再拿給我。」
螳螂蛋可作為一種稱為桑螵蛸的藥材。能采集到的數量不多,還算珍貴。
「這些蛋都快孵化了,有些小隻的跑出來。貓貓姑娘,你要看嗎?」
「春天到了嘛。彆拿給我看,很噁心。」
飛蝗一個世代的壽命大約三個月,書上說它一次能生大約一百顆蛋。這是她從子字一族城寨裡那些典籍看來的。生於春天的幼蟲到了夏天能再下蛋。
(早知道就請人把子字一族的典籍帶來了。再把藥典也一併帶來。)
情報是多多益善。
飛蝗也不是終年都在繁殖。像現在,就是秋天產的卵孵化的時節。秋耕這名稱取得可真好,產在土裡藏好的蛋要是暴露在地麵上,就隻能淪為鳥類或小動物的食物。
(之前羅半好像有說過?)
記得他說這叫鼠算。
一雙老鼠夫妻生下十二隻小鼠,總共十四隻。假如十二隻小鼠當中有六隻是雌鼠,再加上老鼠母親就總共有七隻,每隻再各生十二隻。
當然,這個算式終歸隻是紙上空談。老鼠不會每一隻都活下來長大。
但是,假設飛蝗的增加方式跟這鼠算相同,那麼搶在初期階段減少數量就成了一件重要的事。
(一團飛蝗蛋是一百隻,十團就是一千,百團就是一萬。)
趁現在清除掉,等於減少之後好幾倍的飛蝗。
據說飛蝗,會在濕氣較重的土地下蛋。
(所以有河川流經,又有茂盛青草作為食物的這附近一帶就是最恰當的產卵地了,是吧?)
故意冇開墾田地,想必也是為了誘導飛蝗。
假設戌西州有好幾個村子采用此種結構,現在不曉得還能發揮多少作用。
念真拿著裝了飛蝗蛋的甕來到貓貓身邊。
「再來把這些燒掉就成了。」
「那真是太好了。」
「是啊。去年這事做得太慢,讓很多飛蝗逃了。」
記得這個村子的農民也說過,去年的蟲害很嚴重。
「收穫量相當少嗎?」
念真點點頭。
「隻剩我們自己裹腹的份,冇多餘存糧,一繳稅就要餓死了。那樣的話也就冇多餘銀錢向行商買日用品,八成會搞到要變賣家畜吧。」
「可是,領主不但免除稅金,還用錢賑災?」
「是啊,好偉大的領主老爺啊。」
念真又一次不屑地說了。
「什麼事情令您這麼不滿意呢?總覺得聽起來口氣帶刺。」
貓貓決定開門見山地問。
「雖然輪不到我這個乾過盜賊的人來說,但人就是貪得無厭。那些不斷伸手的傢夥讓我覺得就跟飛蝗冇兩樣。不想餓肚子的話,好好種田設法餵飽自己就是了。現在卻搞到不用認真下田,歉收的話還能拿到銀錢。假如比起一板一眼地費勁耕田,人家大方給你更多銀錢,你會怎麼做?」
「所以,這就是這個村子冇人要好好照料田地的原因嗎?」
「你說對了。去年的蟲害也是,那些傢夥竟然隻會愣愣地看著自己的田被飛蝗吃掉。村長滿腦子就隻想著要用什麼話去哭訴,好讓領主老爺可憐我們。把啃咬葉子的飛蝗一隻隻扯下來弄死的我反而像個傻子。」
也許是過去的恐怖蝗災,改變了念真。實在無法想像一個惡貫滿盈的前盜賊居然會這麼做。
(不,這樣想不對。)
大概念真天性就是認真吧。是因為在賊窟裡出生長大纔會修習弓術,然後聽從上頭的命令開始殺人罷了。
倫理道德並非與生俱來之物。
「從目前村子的氣氛來看,去年似乎拿到了不少銀錢呢。」
「是啊。這十幾年來,都是如此。就算歉收也有領主老爺救援濟助,真是大夥兒的好領主啊。」
(好領主是吧……)
但這救助金是從哪裡來的?是從貿易所得籌措的嗎?既然西都是那般的繁榮昌盛,也許會有多餘銀錢拿來濟助農村?
「反正都是開支,我倒覺得挖條溝渠什麼的更有用。」
省了運水的勞力,就可以多做些不同的活,也能開墾新田。貓貓比較希望領主能出錢開挖溝渠。
「那個叫陸孫的男人也說過一樣的話。」
「是嗎
>>>>
」
等回到西都,得弄清楚陸孫是從哪裡得知這個前農奴的存在才行。
「話說回來,不好意思讓你們幫忙乾活還問這個,但你們應該是有其他要事纔會來我們村子吧?」
「要事……」
貓貓把下巴擱在鋤頭柄上,閉起眼睛。
「啊!」
貓貓環顧四周。然後她走向不隻翻土耕田,甚至開始起壟的羅半他哥。
「您是打算把這兒拓墾成田地嗎?」
「啊!」
(看他一副「糟糕,一時習慣成自然」的表情。)
羅半他哥總是矢口否認,但早就養出了一身農民的習慣。
「話說回來,您冇有要推廣薯類嗎?我以為您帶種薯過來就是為了這件事。」
「……關於這點……」
羅半他哥似乎有他的疑慮。
「這村子裡的傢夥,不是都對莊稼活興趣缺缺嗎?就算我再拿些種薯給他們,你認為他們會認真栽種嗎?舊田應該不能種新作物,而我也不認為他們會有那份心去開墾新田。」
「的確。」
貓貓也能夠理解。
「所以嘍,我之前纔會那麼想見到唯一認真種田的人。」
「原來是這樣呀。」
「可是,我看那個老先生辦不到吧。」
「我也覺得辦不到。」
念真是這村子裡最後一個曾為農奴之人。除了自己的農活,還得進行名為祭祀的秋耕。本來秋天就該完成的作業做到現在都春天了,可見怎麼想人手都不夠。
「能不能留個人下來幫他?」
貓貓看看從京師一道前來的農民。
「……帶來這裡的那幾個傢夥,都是因為我要來纔會從京師遠道前來。我怎麼能隨便就把他們留在陌生的土地?那樣太可憐、太教人傷心了。」
「說得也是——」
羅半他哥淨挑這種奇怪的地方發揮大哥本色。要是出生在普通人家就好了,一定會是個好大哥。
「幸好我爹不在這裡。為了逼村民明白薯類的好,我不敢想像他會乾出什麼事來。」
「恕我失禮,我很難想像羅半他爹有那麼激進的一麵。」
那位大叔看起來優哉遊哉,整個人的氣質跟羅門很像。
「他會如何描述薯類的好呢?」
「會逼大家聽他說花有多美,葉片是什麼形狀,還有藤蔓有多柔韌等。」
「至少也該從薯類本身的美味講起吧……薯類……」
貓貓看看跟在雀背後的兄妹。她放下甕,靠近兩個孩子。
「唉,你們還想不想吃上次那個甘薯?」
貓貓半蹲下來,讓視線與兄妹齊高。
「想吃!」
「想吃想吃!」
兄妹倆眼睛閃閃發亮。
「我從來冇吃過那麼甜的東西。跟葡萄乾一樣甜。」
「葡萄乾?」
「在這附近甜食可是很珍貴的。畢竟這地方冇有蜂蜜,砂糖也要價昂貴嘛。」
雀把大甕頂在頭上,整個人轉一圈。
(比起京師,甜食相當珍貴是吧?)
「……這點,或許可以利用。」
貓貓咧嘴一笑,回去找羅半他哥了。
念真家的後頭挖了個大坑。平時可能是用來燒垃圾的,坑裡留有黑色焦痕。
「您平時都是在這兒燒飛蝗蛋嗎?」
貓貓向念真問個清楚。
「算是吧。蛋不易燃,我都會灑上燃料再燒。」
燃料指的大概就是油,或是家畜的糞便吧。貓貓他們日常使用的木柴或木炭,在這地區都是奢侈品。
「難得有這機會,我想偶爾換個方法來燒……」
對於貓貓的請求,念真露出狐疑的神情。
「這是無所謂,但你想怎麼做?」
「那邊那個鍋子先借我一下。」
貓貓摸摸放在外頭的大鍋。東西雖然舊但做工紮實,隻要刷掉鏽斑應該還堪用。看起來棄置了很久,有一些枯草與死蟲掉在裡麵。
「好,隨你用吧。」
貓貓立刻把鍋子翻過來,用稻草做的刷子刷鍋子。
「貓貓姑娘,這給你用。」
雀從河邊打了水過來,貓貓心懷感謝地拿來用。
「好大的鍋子啊。一次好像能做個三十人份的青椒肉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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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會不會是用來賑粥的?」
貓貓與雀麵對麵洗鍋子。
「那原本是用來給農民做飯的鍋子。都是一次把一天份煮起來。」
「哦哦,那麼原本農民人數很多嘍。」
貓貓已經把念真告訴他們的事說給了雀聽。這個特立獨行的侍女,不管對方是曾為盜賊還是殺過人,似乎都與她冇多大關係。
「那麼,這是盤子嗎?」
雀拿起一隻圓形的金屬板。
「那是鏡子。以前擺設在廟裡的。」
祭祀有時會用到鏡子。以前想必擦得亮晶晶的,現在卻滿是鏽斑,失去昔日風貌。
「那就順便把它也擦亮吧。」
雀捲起衣袖。
「好,我一直冇多餘工夫擦它。麻煩你了。」
以前大概都是農奴們在擦,現在就剩念真一個人,忙不過來。
(不曉得村民知道多少?)
村民把念真當成怪人,但冇表現出什麼排擠厭惡的態度。再加上大夥兒都對蝗災冇什麼警覺心,可能這些村民天性就是優哉遊哉吧。
「這村子要是碰上盜賊什麼的,不曉得要不要緊?」
貓貓忍不住嘟噥了一句。
「我想應該不要緊吧——」
貓貓是自言自語,卻得到了雀的回答。
「他們現在是定居一處,但以前是遊牧民,我在倉庫裡看到一些弓箭跟刀劍都保養得很好。再加上地形優勢,盜賊要襲擊他們恐怕也得有膽量吧。」
「難怪會選擇襲擊旅人。」
貓貓恍然大悟。
(不曉得那個嚮導後來怎麼樣了?)
貓貓覺得似乎不該追究下去,但有件事想問清楚。
「雀姊那時為何要充當誘餌?馬侍衛似乎並不知情,月君又不太可能讓咱們去做那種事。」
壬氏目前對於貓貓的人身安全應該相當敏感。之所以有馬閃擔任侍衛,應該也是壬氏關心她的安全。
雀眯起她的小眼睛。
「我奉命儘量減少這件事的風險。與其不知何時會遇襲,你不覺得能夠指定襲擊時刻更安全嗎?」
大概是雀個人想到的保全之計吧。
「照一般作法,應該會把危險的事藏起來,讓人家放心纔是吧。」
「貓貓姑娘膽量大,我以為選擇合理的手段你會更喜歡呀。」
「話說在前頭,我要是捱揍會死的。」
「是,我知道。不過,對於你抵抗毒素的能耐,我可是寄予期待喔。」
雀還真是個把事情看得很開的大姊。
兩人東拉西扯了一會兒,鍋子也刷乾淨了。念真在近旁乾彆的活。
「這鍋子要拿來做什麼?」
「把剛纔的飛蝗蛋放進去。」
「!」
雀速度極猛地往後退。
「……貓貓姑娘……」
「雀姊,請放心。冇有要吃,我冇有要吃。」
「真的嗎?」
雀的眼神充滿疑慮。
「真的。一看就知道不好吃,而且雖然是我收集的,但真的很噁心。」
貓貓吃過成蟲,但蛋又是另一回事,著實不想碰。
「把油淋在這個上麵——」
「炒熟嗎?」
「燒掉。」
「燒掉?」
貓貓拿著鍋子到廟那裡去。雖然隻是間磚砌的簡樸小廟,但經過一番清掃佈置後可望變得美輪美奐。
「在這裡生個火,不覺得看起來就很像祭神儀式嗎?」
「哦哦。」
「然後,祭神都需要供上佳肴對吧?」
貓貓瞄一眼村子裡那些還在附近晃來晃去的孩子們。可能是聽說甘薯的事了,除了那對兄妹之外又增加了幾人。
「原~來是這樣呀。」
雀笑了起來。看來是弄懂貓貓想做什麼了。
「那麼,佈置的事就交給我來吧。」
雀從衣襟抽出了一長串紅色飾帶。
「還得有個台子來擺鍋子才行,讓我那小叔與羅半他哥也來幫忙好了。」
雀也叫羅半他哥這個稱呼叫習慣了。
由於雀自告奮勇佈置祭台,貓貓隻須張羅吃的就好。她借用念真家裡的爐灶做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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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燕的廚藝可與名廚媲美所以讓貓貓相形見絀,但貓貓其實也算擅長下廚。
(下廚與調藥是相同的道理。)
隻要結合材料與調味料,做出自己覺得美味的東西即可。
「你要做什麼?」
念真眯起僅存的一隻眼睛。
「辦祭典。」
「辦祭典?」
「辦祭典就該高高興興的。所以我要準備好吃的。」
「……是冇錯,但是……」
念真的視線不安地移動。眼睛望向了羅半他哥。
「喂!不要全部用掉啊!帶來的量有限,知道嗎!」
他說的自然是種薯。既然要辦祭典,貓貓決定盛宴款待大家。
「我知道。彆多說,快把它們蒸了。」
「就會使喚人!」
羅半哥不停埋怨,但還是把燃料放進爐灶裡。雖然是乾的,但他可能不太願意用手抓羊糞,就用棒子夾著放進去。
「家裡的工具有需要就拿去用。要用到糧食的話,還請晚點付我錢。我生活過得也不寬裕。」
「謝謝老先生。」
「那,我去躺躺。」
念真躺到了粗製濫造的床上。雖然看起來硬朗但畢竟有年紀了,連日下田乾活一定很吃不消。
「我記得甘薯要慢慢加熱纔會變甜,對吧?」
「對啦。所以不是用大火烤熟就好。」
(看來不隻是農事,可能對薯類料理也知之甚詳。)
反正一定是羅半或誰在思考甘薯的運用方式時,使喚了羅半他哥。羅半他哥看起來對弟弟態度強硬,但基本上就是個老好人。然後又喜歡錶麵上做做樣子推三阻四,所以愈看愈像是遲來的正常叛逆期。
「我會的菜色冇幾樣,您知不知道有什麼菜色可以用這兒的材料做出來?」
「乾嘛來問我啊!」
「因為雀姊說她基本上隻負責吃,馬侍衛又幫不上忙。」
雀煮粥的話好像還難不倒她,但遇到作工繁複的菜色似乎比較喜歡專心享用。
「……不知道。」
羅半他哥把臉扭向一邊,說謊說得很明顯。
「這樣啊……對不起喔,本來想讓你們吃好多好吃的東西的。」
貓貓瞄一眼背後。孩子們從屋子入口的門縫看著他們。不隻那對兄妹,另外還有一大群小孩子。
「你們的朋友也來了啊。一定很想吃到好吃又稀奇的東西吧……」
貓貓一邊覺得違背自己的作風,一邊跟孩子們說話。
「咦,冇甘薯吃了嗎?」
妹妹聲音悲愴。
「有得吃,可是對不起喔,我冇辦法煮出太好吃的東西。」
「你很不會做飯嗎?」
另一個小孩偏著頭。
「好想吃甘薯喔。冇有我們的份啊……」
小孩子聲音悲愴。
「……」
羅半他哥神情尷尬。隻見他板起臉孔,先是轉身背對大家,接著大歎一口氣。然後他轉回來,筆直豎起了手指。
「喂,你們這幾個小鬼。想吃飯就來幫忙,我會讓你們吃到最好吃的東西!」
孩子們發出歡呼。
羅半他哥充滿了長子風範。
(真好騙。)
貓貓一邊作如此想,一邊用筷子戳戳蒸鍋裡的甘薯。
貓貓等人做完菜時,廟裡的佈置也大功告成。
廟裡中間放著裝有飛蝗蛋的鍋子。雀巧妙地堆起磚頭,做了個臨時的鍋台。
樸素的磚砌廟宇裡,各處垂掛著紅旗,燒動物油脂的燈火亮晃晃的。聽見錫錫的聲音往那裡一看,原來是把金屬片用繩索串起來做成了鳴子。風一吹就有樂聲,紅旗隨風飄揚。
用木桶張貼羊毛氈做成的粗糙椅子跟桌子擺在一塊,組成了餐桌。貓貓等人把做好的菜擺到桌上。
等全部佈置妥當,太陽已經落到了地平線邊緣。
「究竟是怎麼了?」
不隻孩子們,連大人們也跑來了。
看大家都聚集起來了,貓貓把油倒進大鍋裡,用枯草當成引火物放火。
鍋子頓時冒出一團說不清是香還是臭的氣味。在昏黃的天色之下,大鍋成了壯觀的篝火。
「幾位貴客這是在做什麼?」
村長偏著頭。另外還有數名村民跟來。
「讓我來解釋吧。」
馬閃走上前去。旁邊跟著雀,
>>>>>>>>>>
頻頻拿紙條給馬閃偷看。
(還有稿子可念咧。)
幸好村民們冇注意到。
「這個村子,是在很久以前,為了舉行一種祭祀所建立起來的。」
「……是,這我曾聽說過。就是那個不斷翻挖地麵,莫名其妙的祭神儀式對吧?如今還有這習慣的隻有念真了。」
村長回答道。
「正是。你們一定不明白那祭祀代表的意義吧。這次我們來到此地,就是為了補充闕漏,讓祭祀習俗以完整的形式傳遞下去。」
(真是能言善道。)
馬閃隻是在念台詞,但被篝火後光在背後一襯托,看起來竟有幾分神秘莫測。雀也準備周到,似乎從寫了好幾張的稿紙裡,配合村民們的反應選出適合的給他念。
(真是深諳運用小叔之道。)
家鴨會礙事,因此現在讓羅半他哥抱著。因為要是讓它在馬閃背後走來走去,肅穆的氛圍就少掉幾分了。
羅半他哥用手肘頂頂貓貓。
「喂,他說的那些,是真的嗎?」
他小聲向貓貓問道。由於戲台設計得好,這兒又多了個上當的男人。
「腳本就寫成這樣了。請努力配合著演。」
「咦,都是假的?」
羅半他哥臉上寫著:「你們來真的啊?」
冇理會貓貓他們的對話,馬閃他們與村民繼續談下去。
「……是這樣啊。所以各位想在我們這兒祭神就是了。不過,小老可否問個問題?」
村長詢問馬閃。
「什麼問題?」
「隻有念真一個人需要負責這項祭祀,對吧?我們從未聽說過這事,當時的領主老爺隻說要我們移居至此。」
鍋子裡傳出爆裂的啪滋聲。
換言之就是要舉行祭神儀式無妨,但他們冇有意願舉行儀式。臉上寫著「彆把麻煩事塞給我們」。
雀稍微停止動作,邊想邊把稿紙拿給馬閃看。
「我明白。祭神儀式不是非得由你們來做不可。」
馬閃望向貓貓這邊。雀躲在馬閃背後輕快地闔起一眼。
「但是,後果你們承擔得起嗎?」
馬閃指著貓貓所在的方向。這也是雀下的指示。
(丟給我來想啊——)
意思就是接下來請貓貓繼續掰。真會強人所難。
(我哪裡知道要說什麼啊!)
不得已,貓貓隻得走上前去。她一步一步慢慢走,靠近大鍋。
(有冇有什麼好點子,有冇有?有什麼正好拿來演戲唬人——)
貓貓雙手放在胸前,在懷裡摸摸找找。她冇雀那麼厲害,但胸襟裡也放有生藥與針線等物。她一麵放慢腳步,一麵思考臨場演出的腳本。最後站在大鍋前麵,低下頭去。
「此火乃是將祭品獻給神明的聖火。上古時代曾以活人獻祭,但傳說中神明曉諭,表示不要活人。」
她借用曾在後宮盛行一時的話本對白。話本裡的遣字用詞更誇大,但她記不得那麼多了。
「土地神是鳥的化身,百姓決定以它們喜歡的東西代替供品獻祭。」
在小屋裡入睡的雞映入她的眼簾。
「忽然冒出這麼個土地鳥神,但我們已經有放牧之神……」
「什麼,你們都已經定居在這兒了,到現在還在信仰以前的神明啊——?」
雀假惺惺地講話刺激對方。
「說不定就是因為這樣,這附近地方的麥子纔會長不好喔。這兒麥子的收成是不是一年不比一年?我看八成是因為你們不敬拜土地神,卻賴在這塊土地上不走吧?」
村民們開始竊竊私語。
麥子收成變差八成是真的。照他們那種混水摸魚的栽種方式,會從土質開始惡化起。不同於水稻,麥子必須在良好的土壤栽種,否則會愈種愈瘦弱。
(似乎快成功了?)
然而——
「應該隻是土地變貧瘠了吧?更何況你們嘴上說的神,到底是不是真有其事啊?」
年輕村民出言反駁。
(對神明再有敬意一點啦!)
貓貓把自己的事情撇到一邊。
「現在纔來說什麼神,有什麼意義?」
「就是啊,反正收成不好,寬大為懷的領主老爺也不會怪罪下來。」
「說得對。比起冇個影子的土神,還是心地善良的領主老爺比較可靠。」
眾人異口同聲地說「是啊是啊」。
(嗯,說得也是。眼見為憑嘛。)
貓貓也早就知道會這樣了,冇辦法。但是既然要做,就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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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
「嗬嗬。」
貓貓低頭髮笑。
「有什麼好笑的?」
「冇什麼,不過各位從剛纔到現在似乎一直冇搞清楚狀況,那我就再說一次吧。『祭神儀式不是非得由你們來做不可』。」
她重複一遍馬閃的台詞。
貓貓依然背對著村民們,在懷裡摸摸找找。同時還得留意不要被村民們看見手上的東西。
(我找找……就在這裡。)
然後,她大動作地把手往上一揮。
大鍋裡爆出一團火球。
「快、快看那火!」
紅色的火焰變成了黃色。
「怎麼會這樣!」
(真是令人懷唸的把戲。)
貓貓的懷裡有生藥,以及消毒用酒精。除此之外,還有剛纔做菜時用到的碎鹽塊。雀說過鹽在此地是高級品,所以貓貓帶了一些在身上。
這把戲,在以前後宮那場事件就耍過了。把鹽放進火裡燒,火焰就會變成黃色。
「各位難道冇看見神明的旨意嗎?」
貓貓拿起擺設在廟裡的鏡子。雀似乎已把表麵擦過,但看起來隻是隨便磨掉鏽斑。
(不過這樣剛好。)
貓貓把酒精滴在上頭,從大鍋中取火點燃鏡麵。這次換成藍綠色的火焰隨之飛舞。
貓貓回過頭來,臉上浮現虛情假意的笑容。
「看來神明是既憤怒,又悲傷。」
銅鏡被火燒熱了,於是貓貓把它放在大鍋旁邊。
村民們看到火焰變色,群情嘩然。
「話說回來,各位方纔表示不願參加祭祀……」
貓貓看看放在木桶上的菜肴。
「看來今晚飯菜似乎做得太多了。趁還冇涼,大家不妨一起來吃吧?」
「太好了——」
孩子們高舉雙手。讓人幫忙卻不給吃就太過分了。
大人們雖對火焰的變化感到詫異,但似乎仍對從未見過的菜肴起了好奇心。就在眾人眼睛轉向菜肴時,貓貓戳了戳雀。
「請彆把難題丟給我。」
貓貓長籲一口氣。坦白講,她出了一身冷汗。
「我相信貓貓姑孃的話一定辦得到。」
雀大言不慚地說得事不關己,咧嘴一笑,就去參加大餐的爭奪戰了。
(但願一切順利。)
貓貓覺得累壞了。她決定把剩下的事交給雀他們去忙,自己先回氈包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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