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師少女的獨語 ☆、四話 兔與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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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話
兔與龍
聽到老夫人承認是自己所為,辰家年輕人與親隨都難掩內心的動搖。
「母親,這是怎麼回事?請您解釋清楚!」
自始至終保持冷靜的親隨嗓門大了起來。看來他們是母子。
「祖母,您在說笑吧?」
孫子說話反而變小聲了。
對於這兩個自家人,老夫人僅隻是搖搖頭。
「要說誰背叛了辰字一族,那應該是我纔對,而不是彆人。」
老夫人黯然垂首。
「四十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能否請您將真相告訴我們?」
「我說。」
老夫人點頭迴應貓貓的請求。
「既然如此,大家不妨先坐下吧?」
聽到羅半這句話,孫子與親隨才稍稍鎮定下來,各自落坐。
「那麼……」
老夫人開始娓娓道來。
「如同辰家前任家主與卯家主人曾為知己,我與卯家大夫人也是閨中密友。」
老夫人露出緬懷過往的神情。
「我與她都是嫁入賜字豪門之人,三不五時就會聊些彼此的煩心事。以前我們常常會小聚茶敘。」
眾人無不屏氣凝神專心傾聽,就怪人軍師在那兒自顧自地大嚼山楂糖葫蘆。他已經嗑掉了好幾根,吃剩下的鐵簽都讓二號去一一收拾。
「由於我家夫君性情火爆而屢屢與女帝派發生衝突,我那閨友又有個女帝派的丈夫,使得我倆日漸疏遠,彆說不能茶敘,連書信也得儘量少點往來。隻不過是所屬的黨派不同,竟弄得辰卯兩家形同陌路,我倆都為此傷心不已。」
老夫人低垂著臉,又以團扇掩麵,看不清表情。
「拙夫是個直性子,聽人說女帝暗殺皇族好讓親生兒子坐上帝位,自然是感到相當不齒。是因為我那夫君對皇族忠心不二,反感纔會格外強烈。可是女帝的治績是近代以來第一善政,世人無不讚頌女帝為明君。為了社稷安康,我能理解卯家為何選擇支援女帝。」
(不過暗殺皇族純粹隻是傳聞。)
貓貓覺得現在挑這語病很不知趣,於是保持沉默。
兩派的說法,老夫人都能理解。正因為如此,纔會無法反對卯辰兩家分道揚鑣。
「女帝自兒子先帝即位後,依然繼續懲治心有不服之人。辰字一族以皇族旁係爲起源,可能縱然是女帝也難以嚴懲。反女帝派看準了這一點,企圖將拙夫拱為黨派首腦。」
到哪裡都有人不願自己變成眾矢之的,硬要吹捧彆人當擋箭牌。
「當時辰家男子都為了此事鼓譟起來,嚇壞了女眷們。我急於傾訴心中不安,便忍不住找她商量此事。」
「您說的她,就是卯家大夫人吧?」
羅半問問做個確認。
「正是。她並未回信給我。當時我心想她也有她的苦衷,兩家如今已是政敵,不是我說想見麵就能見麵的。就在我死了這條心時,誰知她竟偷偷過來見我。」
老夫人長歎一口氣。
「她告訴我卯字一族奉女帝之命,將對辰家進行監察,一旦發現任何意圖謀反的可疑證據,就有可能以此為由下詔滅族。」
「那、那麼,放火燒掉倉房的人是……!」
孫子逼問祖母。
「是我。你祖父向來都把重要書信藏在倉房的書庫裡。縱然絕無半點叛心,隻要找到那些倡議合謀的書信,家族仍躲不過滅門之禍。我知道那些信藏在倉房的書庫裡,隻是不知詳細的位置。」
所以老夫人纔會采取放火燒倉房的強硬手段。
「如、如此說來,傳家寶可是祖母您拿去了?」
「不,她冇有拿。」
貓貓代為回答孫子的質問。
「老夫人一直以為傳家擺飾被火燒熔得一點不剩。」
最重要的是,怪人軍師判斷老夫人並未撒謊。
「那你說,傳家寶究竟消失到哪裡去了!」
孫子似乎還冇聽出來,但老夫人早已知曉答案了。
「卯字一族為何選擇支援女帝?那件事分明是女帝的密命,卯家主人的妻子又為何要暗中向我通報?那時,我才終於明白這一切的答案。隻是我從來冇想過他是把傳家寶給偷去了,不過聽了此位姑孃的一席話,竊取傳家寶的動機也水落石出了。」
老夫人麵露淺笑。
「卯家主人是為了保護辰字一族免受女帝怪罪,纔會假裝成為女帝派。否則女帝的密命不可能走漏風聲,能作為叛變證據的傳家龍雕也不會被挾帶出去。因為他們若真是徹徹底底的女帝派,應該會把擺飾當成證據上呈給女帝纔是。」
「您是說,東西是卯家主人偷走的?」
「就某方麵來說,卯家主人真是個不凡的人物。身為一族之長,卻還充當起間諜背叛了一國的萬乘之尊。」
貓貓由衷感到佩服。
「祖母您之所以處處維護卯字一族,是因為對整件事全
都知情嗎……既然如此,您為何不把事情告訴祖父?」
對於孫子的疑問,老夫人搖搖頭。
「……你祖父性情頑固,我若是輕率地吐實,事情也有可能走漏給女帝知道。要一直等到女帝駕崩,你祖父臥病不起,有一日我忽然懷念起從前,才終於把實情說了出來。」
老夫人對孫子慈祥地說了。
當時辰家的前任家主之所以說不用再尋找傳家寶,想必就是因為得知了真相。
「我那夫君聽了非常傷心。以前他說過,他本以為卯家主人是個不願做牆頭草的剛毅之士,誰知竟淪落成為女帝的走狗。所以夫君一直希望能跟卯家主人大打一架,彼此心裡有什麼話全都說個明白。」
貓貓覺得這個心願不可能實現。如果都是孩子還另當彆論,但兩人都成了家族之長,之間的糾紛換個說法就是內亂。
(雖然也不是冇有例外。)
貓貓斜眼看看大嚼山楂的怪人。豈止拔劍尋釁,某某人都鬨到試圖炸燬宮牆擅闖後宮了,最後卻能夠隻是賠錢了事,真令她感到十分費解。
「夫君之所以堅稱是卯字一族偷走了傳家寶,說不定也是為了引發爭端。」
他隻是希望能像昔日那樣以拳交心,然後言歸於好罷了。
「可是卯字一族不予理會吧?」
「是呀。」
與其說是對立,不如說成唱獨角戲更貼切。辰家的前任家主為了再次與摯友共話衷腸,隻能不斷地尋事挑釁,卯家主人則為了保全摯友而選擇默然不語。
想不到竟有如此扭曲而笨拙的友誼。
「那麼,我們豈不是……」
「是呀。你們一直以來的所作所為,都是在鄙棄唾罵家族的恩人。」
孫子渾身無力地靠著椅背。
「我們所說的這些終究隻是臆測,不見得是真相。」
貓貓先把話說清楚。
也搞不好是卯字一族的哪個人財迷心竅而偷走了龍雕,若是這樣,龍雕老早就被鎔成金塊了。
貓貓冇辦法負責到那麼遠的事情。
「我說啊──」
貓貓身旁傳來一個聲音。
怪人軍師身體趴在桌上,腦袋滾來滾去。看來是把點心全吃光了,閒得發慌。他依依不捨地看著剩下的最後一顆山楂。
「這麼好奇的話,直接確認不就得了?」
怪人軍師盯著房間的牆壁瞧。
「確認?」
貓貓不懂他在說什麼。她掀開掛在牆上的隔音用布簾。
隻見布簾後方有個小房間,裡麵坐著幾個人。
「怎麼會有這個房間!那我們剛纔的談話豈不是全被聽見了!」
「請問這是怎麼回事?」
親隨瞪著羅半。
「啊,我忘了。」
羅半裝模作樣地捶了一下手心。
「我也和卯字一族約好了要見麵!」
貓貓也瞪著這個假惺惺的捲毛眼鏡。
「在同一個房間見麵?好故意讓他們聽見談話內容?」
(怎麼會有人這麼大膽妄為?)
能不能解決辰字一族的問題是未知數,搞不好還會留下新的禍根。
「那就請他們進來吧。」
隨著羅半一句話,聽完整件事的那些人紛紛從小房間走過來。
「怪不得羅字族人遲遲未到,原來做的是這種打算啊。」
卯家主人──疑似裡樹祖父的人物顯得相當不以為然。貓貓曾聽說此人體弱多病,現在一看果然瘦如枯枝,並蓄著長鬍須。老先生坐在輪椅上,讓一名中年女子推著走。
「我也知道這樣有失禮數,還請見諒。他無論如何都希望我先彆出麵。」
卯家主人坐在輪椅上,讓人推著進入房間。
「是。晚生覺得這正是解決雙方長年恩怨的大好良機,纔會下這帖猛藥。」
羅半掛起彷佛彆有用心的笑臉,深深低頭致意。
辰家老夫人也像是效法羅半般從椅子上起身,低頭致意。做孫子的似乎為了講話被偷聽而氣不過,但被親隨按住腦袋,也隻能乖乖聽話。
「四十年前受您照顧了。」
「……老夫人說的是什麼事?我隻知道也許是內子管了些彆人家的閒事。」
聽老先生佯裝毫不知情,貓貓判斷此人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對了,日前我想起貴府有個東西交給我保管,現在拿來還給你們。」
服侍在側的女子從輪椅底下取出一包東西。布包雖小,看起來卻頗為沉重。
「請收下。」
她將布包放在桌上打開。裡麵是一尊令人歎爲觀止的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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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雕。
(我的老天爺啊!)
貓貓本性難移,忍不住計算看看東西值多少錢。羅半肯定也在腦中敲著算盤吧。從擺飾的大小與形狀粗估其重量,光是黃金用料就價值不菲了。再把雕工之精細計算進去,賣這一尊就能蓋得起一兩幢宅第。
但可怕的是龍爪有四根爪子,而且握著泛紅的黃色寶珠。
卯家主人的眼中似乎泛著淚光。
「都怪我不學無術。那小子成天和我炫耀傳家之寶,我卻冇認真聽清楚東西的長相。所以那天初次看到擺飾時,我心中大驚,以為圖謀反叛是真有其事。」
卯家主人露出手掌心示眾。雙掌留下了像是抓過高溫物品的燒燙舊傷。
貓貓的腦中,浮現出一個人抓住被火燒熱的龍雕的景象。
四爪龍手握黃丹寶珠。萬一被彆人發現並上告女帝,辰字一族哪裡還有今天?他就這樣帶走了燒得火燙的龍雕,並將它藏起來。
「本來是想在那小子還活著的時候歸還的,可又擔心物歸原主之後,那小子也許又會圖謀叛變。我明明知道那小子雖厭惡前代皇太後,其實比誰都更尊崇皇室,然而……」
之所以答應監察辰府,或許也是因為相信絕不可能找到那種證據。
「等我到了那邊,他也許還會揍我一拳,怪我不該妄下結論呢。」
「不會的,我瞭解我家夫君。說不定反而是他向您下跪磕頭呢。隻是遇到我的話大概就會把我念一頓,怪我不該貿然行事吧。嗬嗬,誰教我把傳家寶連倉庫一起燒了呢?」
老夫人說笑的同時,也落下了一滴淚水。
「這、這就是我們家的傳家寶嗎?」
孫子看著龍雕擺飾。親隨想必也是初次目睹,看得連連眨眼。
兩人感動之餘,表情也寫著「家裡有這樣的奇珍異寶,就算被人指稱謀反也莫可奈何」。
「雖然傳家寶失而複得,但還是不便公諸於世。」
「是呀。本來有書冊記載了獲賜擺飾的軼事,書中也明記了龍爪數量,但都消失在火中了。」
老夫人帶著難為情的神色說。
「龍雕本身倒還好,隻是爪數與寶珠得想想辦法。」
「想辦法改改就是了吧?」
怪人軍師硬生生岔進來。
「您有什麼主意嗎?」
卯家老小也與怪人軍師稍稍保持距離。真不知道這人至今究竟給多少人惹過麻煩?
「把爪子與寶珠拿掉就是了吧?」
怪人軍師從手裡的鐵簽上,拔掉最後那一顆山楂。接著,把鐵簽深深插進龍雕的兩根爪子之間。
(插圖008)
『……』
突如其來的舉動讓所有人措手不及。隻見怪人軍師把鐵簽一扭,雕像發出不祥的斷裂聲。
爪子這樣一折就斷,讓眾人一時都冇能理解狀況。甚至還無法相信黃金竟然如此容易斷裂,而懷疑起自己的眼睛。
龍的細爪比其他部位來得脆弱,底下支撐寶珠的一根爪子就這樣變成桌上的碎塊。同時,黃丹色的寶珠也滾落了下來。
「這樣就行了。」
怪人軍師拿剩下的山楂紅果,代替寶珠讓龍拿著。黏答答的糖漿在怪人軍師的指尖牽絲。
時間當場凍結。
方纔明明還在上演著感人的場麵,但老夫人的眼淚瞬間乾涸。親隨與孫子嘴巴張大到下巴都快脫臼。
卯字一族也都瞠目結舌,眼睛睜大到極限。
至於羅半,眼看事情原本全照著計劃進行,最後卻被怪人跑來搞破壞。他整個人變成一團死灰,甚至彷佛能夠看見眼鏡迸出裂痕的虛像。
護衛們也都無法動彈。誰也料不到有人會在事情如此進展時冷不防弄壞傳家寶。
因此第一個恢複行動能力的是貓貓。
「你這笨蛋──搞什麼東西啊!」
貓貓不顧眾人目光踹了怪人軍師一腳。筋骨毫無靈活度可言的老傢夥,直接被她一腳踹飛。
這本來是粗鄙無禮至極的行為,但冇有人責怪貓貓。說不定反而應該再多踢幾腳纔好。
羅半的如意算盤打錯了。
根本就不該把怪人軍師列入計算。
他永遠隻會壞事。
這男的天生就是個災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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