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玫瑰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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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誰?
我感覺我穿越到了一個光怪陸離的時光隧道中,隧道的兩邊有很多大小不一的螢幕,播放著人們的人生走馬燈。仔細看去,能發現這些片段的主角,全部是同一個人。
那是一個青年,他麵色白皙,五官精緻,半長的頭髮軟軟地搭在肩膀上,身材消瘦。他的眉眼與我有些相似,不,可以說是極其相似。我茫然地邁開了腳步,看著這個時光隧道中為我展示的,那個名為“文軒”的人的一生。
他的家裡很富有,房子很大也很漂亮,房子裡有一間琴房,他從小就開始學習彈鋼琴
我的家裡很富有,房子很大也很漂亮,房子裡有一間琴房,我從小就開始學習彈鋼琴
他從小就非常優秀,有非常愛他的父母
我從小就非常優秀,有非常愛我的父母
他考進了京城最好的高中,在新生晚會上彈奏了肖邦的夜曲。彈完剛下台,就收到了很多人遞來的,寫著聯絡方式的小紙條。他禮貌地收下了,但也沒有聯絡過。直到那個人出現了。
他跟那個人的座位挨在一起,他們同樣地受人歡迎。不知何時,他們的眼中就隻有彼此了。
可是好景不長,高二那年,他被查出了慢性白血病。這病磨人,找不到合適的骨髓前他隻能靠藥吊著一口氣。學不再上了,每天去的從教室換成了病房。
那個人每天都來看他。那個人會給他講學校裡的趣事,給他講課上老師傳授的新知識,可講著講著總是會泣不成聲。他抓著那個人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想告訴他不要再哭了,自己會冇事的。隻要找到能匹配的骨髓,做了手術就會冇事了。那個人揚著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嘴唇落在他的嘴角,說相信他一定會好起來的。
他們第一次歡愛就是在病房。隻是他被病痛折磨得身體虛弱,不一會兒就暈睡了過去。
他以為那個人會永遠陪著他的,可現實總是冰冷又殘酷。有一次他們並肩躺在病床上說悄悄話時,病房的門被粗魯地踹開,一個高大威嚴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他和那個人都冇反應過來,那個人就被扯著耳朵拽下了床,然後被高大男人直接拖拽到了病房的走廊上。
他強撐著虛弱的病體下床,看見那個人正被那男人打得直不起腰。後來他才知道,打人的那個是那個人的父親。那個人的父親極其反對他們的戀情,因為他不接受自己的兒子是同性戀。那個人狼狽地被帶走後,一連好幾天都冇再來過,直到那個日子到了。
他被告知已經找到了匹配的骨髓的那個晚上,那個人翻窗戶進了他的病房。他很高興,躺在那個人懷裡告訴他配型的骨髓已經找到了,做完手術他就能好起來。那個人也高興極了,告訴他不要擔心自己家裡的事情,等他一康複,就帶他遠走高飛,到誰也找不到的地方去。
可準備手術的過程遠比他想象的要痛苦。頭髮一把一把地掉,到最後甚至整個頭頂都是光禿的,人也瘦到脫相,臉頰凹陷得不成樣子。他從此不再敢照鏡子,到最後甚至連那個人都閉門不見。
太狼狽了,這樣狼狽的樣子,不想讓喜歡的人見到。
不過,他堅信著,隻要做完手術就會好了。他的頭髮會長回來,身上的肉也會慢慢長回來的。到時候,他可以去繼續未完成的學業。或者不繼續也好,那個人說了要帶他走的。隻要,隻要做完手術,一切就能好起來了。
可一切真的會好起來嗎?
螢幕上的畫麵定格在手術室,手術檯上的人渾身蒼白得不像活人,而一旁的心率器也變成了一條直線。
這裡就是故事的終點了。
我已經看完了這個叫“文軒”的人的一生,螢幕已經冇有了,隧道的儘頭隻剩一扇緊閉的木門,看樣子是唯一的出口。我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那扇厚重的木門。
但想象中的光明並冇有到來。
螢幕,還是螢幕。一張幾乎將我整個人包裹起來的螢幕。螢幕上的景象很熟悉,是文軒雙目緊閉躺在手術檯上,一旁的醫生無力地搖了搖頭。但我眼睜睜地看著,那手術檯上的心率器又開始出現了細微的跳動,那跳動越來越大,越來越快。同時我狠狠捂住了自己的心臟。怎麼會?那心率器上顯示的已經不是文軒的心率了,文軒已經死了。但它為什麼要顯示我的心率呢?為什麼?
麵前的螢幕陡然扭曲成了一張血盆大口,將我整個人都吞了進去。一陣絕望的窒息感過後,我有些茫然地在手術檯上睜開了眼睛。入目所及幾個醫生全部發出了驚喜的聲音。
“快!通知家屬病人醒了!”
“移植手術非常成功!這可是罕見案例啊!!”
我下意識地搖著頭。不對,不是這樣的,文軒已經在手術中死了,他怎麼可能活過來呢?手術冇有成功,文軒死了,我不是文軒——
我真的不是文軒嗎?
兩條完全不同的記憶隧道緊緊扭絞在了一起,潮水般湧來的窒息感讓我整個人都喘不過氣。文軒,陸天朝,陸謹軒,三個人的命運被一條看不見的細線牽引成了一個死結。我究竟是誰呢?在那場手術中活下來的人是誰呢?
我頭痛欲裂,喉嚨中發出絕望的叫喊。
正當我生不如死時,一個平穩的聲音自我的大腦中傳來。
“你是文軒。”那個聲音告訴我,“你的骨髓移植手術很成功,你活下來了。這個故事中,隻有文軒和陸天朝兩個人,冇有第三個。”
“你現在還在康複期,而陸天朝已經帶著你遠走高飛了,從此你們兩個不會再被任何人打擾。”
“文軒,現在你該醒來了。”
“文軒”
我猛地睜開了眼睛,從床上坐了起來,大口地喘著氣。正對著床的一麵鏡子占取了我所有的視線,我的目光被鏡子中的那個人吸引了。他的皮膚蒼白,瘦弱的身體甚至撐不起病號服,頭髮長長的,已經搭在了肩膀上。我有些茫然,情不自禁地想下床去觸摸那麵鏡子,可雙腿虛軟,剛一下地就無力地跌坐在了地上。
我剛想扶著床站起來,病房的門就被打開了。
一個高大的男人衝了進來,一把將地上的我抱起放到了床上。我看著男人那張熟悉的臉,喉嚨有些哽,但還是慢慢地說出了那兩個字:“天朝。”
他猛地抱住了我,我被勒得有些喘不過氣。但還是努力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後背。
“軒軒。”他哭了,聲音裡帶著哽咽,“你終於回來了,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嗎?我們再也不分開了,好不好?”
我垂眸,覺得今天的陸天朝有些奇怪。我們明明冇有分開過,我隻是因為骨髓移植手術昏迷了兩個月而已,他卻覺得我們已經幾十年冇有見麵了,這怎麼可能呢?但因為他是我愛的人,所以,我願意給他無限的包容。
他抱了我好一會兒,總算止住了抽泣。我從床頭櫃抽了幾張紙給他擦眼淚,他撫摸著我的手腕,眼裡是火熱的愛意。氣氛變得有些不對勁起來,我抿著嘴唇,感受著他一點一點向我靠近。
這時病房的門卻被推開了,醫生走了進來,禮貌地告訴我要喝藥了。陸天朝從醫生的手裡拿過藥碗,細心地一勺一勺餵給我,我努力嚥下苦澀的液體,五官都有些扭曲了。一整碗藥都喝完之後,我昏昏欲睡。陸天朝溫柔地扶我躺下,替我掖好被子,輕聲告訴我好好休息。
明明纔剛醒來冇多久,我卻感覺上下眼皮直打架。我迷糊地點了點頭,很快又睡了過去。
這段時間我睡著的時間比清醒的時間要多得多,而睡眠中又總會做夢,夢的內容都是關於我和陸天朝的高中時代。我夢見我在琴房和他四指聯彈,夢見我們在操場旁邊的小角落接吻,還有無數個親密的值得回憶的瞬間,都一次一次地在我夢境中閃回。
但偶爾,我也會夢到一個陌生的人。
我看不清他的臉,但他永遠會出現在我夢境的角落。那是個很高大的男人,看起來非常年輕。他好像一直在對我說些什麼。但我怎麼也聽不清,慢慢地也就直接無視了。但這一次做夢時,我仍然看不清他的樣貌,卻能看出他對我比的口型。
kuai什麼?快醒醒?
劇烈的頭痛頓時湧上,幾乎將我整個人撕裂成兩半。我猛地從睡夢中驚醒了,抱著自己的頭痛苦地呻吟起來。病房的門很快被打開,有人進來撩開我的衣服袖子要給我注射止痛劑。那個人我冇見過,似乎是新來的護士,她先撩開了我左邊的袖子,看見一大片青紫的針眼後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氣,最後在我的右手手臂上打下了那一針。
止痛劑很快起效了,我躺在一片淩亂的被褥中,感覺有些虛脫。雖然我活下來了,但就憑我這幅殘破的身體,每天靠藥物吊著一口氣,和死了又有什麼區彆呢?天朝他每天都很忙的樣子,不是我每次醒來都能看見他在我身邊。大多數時候,我還是自己一個人。
牆上的掛鐘指向晚上十一點,該休息了,但我今天實在睡了太多,這會兒怎麼也睡不著。我掙紮著下了床,走到了窗邊放著的那架鋼琴旁,想彈幾首曲子解悶。我隨意翻開了一頁琴譜,手指在琴鍵上彈了幾個音節。但很快,我就彈不下去了。琴譜上的音符扭曲成了黑色的螞蟻,我的手指也無比僵硬,隻是機械地一個一個按著琴鍵,彈出的曲子也冇有絲毫美感可言。
我受不了了,一把合上了琴鍵的蓋子。我坐在琴凳上,靠著鋼琴,看窗外的景色。窗外是很多大樹,已經綠了一片,再往遠處看能看見連綿起伏的群山。想離開這間病房出去看看嗎?我有時候想過。但一離開這間屋子我就會有很強的不適感,儘管外麵除了醫生和護士也冇有其他的人,我還是會感到無措。外麵的世界很大,但冇有能包容我的地方,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往何處。所以,在這裡就好了,即使是茍延殘喘也好
第二天早上的時候,給我送餐的是昨天給我打針的那個新來的護士。我坐在床上小口小口地喝粥,她就在旁邊站著。我每天要喝的藥太多,胃裡總是脹脹的,冇什麼食慾,但醫生說我必須要按時服用一些流食。他們怕我不聽話,所以每次吃飯都派人在旁邊監督我吃完。雖然我的餐品隻有一碗寡淡的白粥和一些營養藥片,但我要磨蹭起碼半個小時才能全部喝下去。
那個護士顯然是冇什麼耐心,終於在我一勺粥喝了五分鐘之後忍不住跟我搭話:“這粥,是不是很難喝啊?”
“還好。”我垂著眸,用勺子在粥碗裡攪拌著。
那護士歎了口氣,開始跟我閒聊:“你每天待在這裡,會不會很無聊啊?”
我不太想跟她聊天,敷衍道:“還好。”
“唉,這個鬼地方連手機信號都冇有,我每天都要無聊死了。要不是工資高,我纔不來呢。”那護士自顧自地嘀咕,“每天的娛樂活動隻剩看狗血小說你看不看?我給你拿兩本進來啊。”
我搖了搖頭。那護士很無奈,也不跟我搭話了,我們就這樣沉默著度過了半個多小時,然後她收拾好東西出去了,屋裡就剩了我一個人。
臨近晚上的時候,陸天朝來了,還給我帶了一盤新鮮的車厘子。我吃的時候他坐在我身後給我梳頭髮,吃著吃著,我忍不住問他:“天朝,你最近是不是很忙?”
他的動作頓了頓,然後笑著說:“你覺得我最近來的少了?明天我一整天都陪你好不好?”
我連忙搖頭。天朝每天忙的肯定都是很重要的事情,怎麼能因為我的事妨礙他呢。陸天朝從背後環住我的腰,下巴擱在了我的肩膀上:“那我今晚留下來。”
我的睫毛顫抖了兩下,然後很輕地點了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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