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朧 第 25 章
她們又連著拍了好幾條,這場戲從上午拍到中午,到了太陽快落山的時間還沒結束。
到後來,兩位主演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角色當中,近乎忘了真實的自己。
“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春樹悶悶地問。
春樹說出口後,感受到自己語氣中的埋怨。
她竟在責怪暮雲。
“我不是這個意思……”春樹慌忙解釋。
暮雲慘淡地笑笑,沒有放在心上:“很多時候你覺得我自由,其實我沒什麼自由可言。早早被安排好了婚姻、家庭,過著一眼就能望到四十年後的生活,可能在部分人眼中沒什麼不好,但對我來說,那是我不自由的生命、不幸福的人生。”
這時,糖糖眨巴眨巴著大眼睛,好奇地問:“媽媽不自由、不幸福嗎?”
暮雲微笑著摸摸女兒的頭頂,編了個善意的謊話:“我們在聊小說呢。”
糖糖圓溜溜的眼珠子轉了轉:“媽媽要自由,要幸福。”
暮雲既好笑又無奈:“好,媽媽會自由的。”
那天,她們在傍晚時分告彆。
暮雲本想邀春樹一起吃晚飯,春樹拒絕了。
那是她第一次拒絕暮雲。
春樹推脫自己突然來了小說靈感,想趕緊回家先記下來,免得之後忘記。
其實,春樹是想逃避眼前的難堪。
“好,到家了給我發個資訊。”暮雲的眼神依舊溫柔。
春樹踩上自行車:“我走了。”
“等一下,”暮雲喊住春樹,猶豫著問,“阿樹,你是不是對我失望了?”
春樹心裡一痛,忙答:“怎麼會,應該是你對我失望。”
春樹朝暮雲慘淡一笑,隨後騎著車消失在夜色裡。
很多事情皆在不言中。
曾有一秒鐘,春樹想過——會不會今後再也不會與暮雲見麵了?
她們的相逢起於一篇小說一封信,半年前,她們是誌同道合的朋友,共同青睞名為“文學”的東西,有著同樣的嚮往和欣賞,甚至前不久,她們還因為小說獲獎,一起去南城慶祝……
人生路上遇見的每一個人都在無形之中對人生的塑造起著影響,或多或少,或優或劣。人與人的相遇不是每一次都能夠自己選擇,但能夠選擇的每一次卻都至關重要。
暮雲是春樹至關重要的人。
重要到,春樹的自信,希望,勇敢……都是因為她。
暮雲之於春樹,像夏天之於蟬。
她們用了那麼久向彼此靠近,她們的距離曾如此接近,心的距離也曾如此接近,從每個星期一封不知何時寄到的信到現在隻需要幾十秒鐘發個資訊就能聯係到對方,卻原來,分彆隻需要彼此心照不宣的一秒鐘。
她還會再見到暮雲嗎?
回到家後,春樹卸力地攤在床上,眼前似乎還浮現著離開時暮雲的眼神。
暮雲靜靜地站在那裡,彷彿等待春樹宣判她的刑期。
是那一刻,春樹覺得暮雲對自己仍存了一分仁慈。
聰明如暮雲,或許早已經猜到自己的心意。
暮雲善良,所以不點破,不拆穿,暮雲又殘忍,所以**地將那些責任和拘束儘數表露在春樹的麵前,將主動權交給春樹,讓春樹來決定她們的關係。
那天晚上,春樹沒有動筆,她呆坐在床上,望著窗外露著的天邊的月亮,想了一夜。
秋末的風暗含一股凜冽的肅殺,一夜間,北城天寒地凍,連帶著春樹的寫作彷彿也被驟至的降溫凍住。
降溫持續了一個星期,期間還下了好幾場秋雨,一場秋雨一場寒,冬天越來越近了。
春樹那部構思良久的長篇小說,在小半個月後還停留在寫故事開頭的階段。
旁人不知,春樹自己心知肚明,這本小說本就是以暮雲作為筆下主人公的原型。
一開始春樹迸發的靈感,在知道暮雲已經結婚生子的那一瞬忽而止歇。
或許,她心裡的暮雲變化了,連帶著筆下的人物也波動不息。
春樹頭一次對自己的寫作產生了質疑,不是為文筆,不是為情節,卻是因為——她心中的模樣消散了,小說還能成功嗎?
春樹消沉地想,大概是不能了。
自那次見麵後,接連兩個星期,春樹都沒有聯係過暮雲。
暮雲也沒有聯係過她。
朋友總為彼此的默契而鼓舞,默契用在絕交上,卻是最殘忍的事。
其實春樹再清楚不過,那是自己一個人偷偷摸摸的暗戀,不是暮雲的錯。
暮雲本就對她沒有愛情方麵的喜歡,她又怎麼可能去責怪一個蒙在鼓裡的人。
換位思考,如果自己是暮雲,也不可能做得更好了。
暮雲隻是在一眼望得到頭的人生中,想要憑自我的意誌自由地結交一位朋友,她何錯之有?
直到此時此刻,她們第一次分崩瓦解。
春樹想,她果然是膽小鬼,因為暮雲一句似是而非的疑問就打了退堂鼓。
很多個夜晚,春樹都掏出手機想給暮雲發訊息。資訊欄裡的內容改改刪刪,刪刪改改,最終還是了無痕跡。
直到第三個星期,春樹意外收到了暮雲的簡訊。
“阿樹,週末是我的生日,你有時間嗎?”
春樹內心山呼海嘯,她看了半天泛著白光的手機螢幕,回道:“有的。”
下一秒,暮雲的電話就打進來了。
“阿樹。”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暮雲總是這樣稱呼她。
“最近忙著沒聯係你,是我的不對,”暮雲說,“這星期六是我的生日,我想跟你一起慶祝。”
春樹遲疑了一秒,問:“怎麼慶祝?”
暮雲輕輕笑了聲,聲音通過手機傳入春樹的耳朵,彷彿就在耳邊,春樹的耳朵一陣陣發癢。暮雲說:“認識這麼久了,還沒有邀請你來過我家,這回來我家吧,上次慶祝你拿獎,我為你準備了蛋糕,這次換你為我買個蛋糕,不過分吧?”
不過分,怎麼會過分。
春樹還在猶豫要不要赴約,暮雲忽然又問:“你是不是有些感冒,嗓子好像有點啞?”
春樹聽著耳畔真摯的關切,心裡一陣陣的發暖,她知道暮雲是真心待她,拿她當朋友。
春樹的一顆心在水深火熱的掙紮中反複灼燒,又被溫柔撈起,暮雲待她越好,她反而越有種偷竊般的愧疚。
人心是很複雜的東西,在不知道暮雲已經成家之前,春樹能將內心一切褻瀆套在暮雲身上,可一旦現實戳穿了她的幻想,使她驟然清醒過來,她又開始遵循內心固有的道德了,那些與生俱來或後天習得的尊嚴告誡她再不能做春秋大夢。
春樹不得不將那些不敬的慾念收好,哪怕慾念並未消散,仍蠢蠢欲動。
她覺得自己卑劣,對高尚的人產生了非分妄想,因而她消沉了好幾日,不斷地勸說自己放下。
可是此刻,在暮雲毫不掩飾的關心麵前,春樹突然想要破罐破摔,她知道自己躲不過了,一而再再而三的逃避無用,倒不如直麵慘淡的人生,讓冷冰冰的現實再狠狠扇自己兩巴掌。
等一腔無用熱血慢慢冷下來,她就會回到正軌了,就像再漫長的寒冷冬天也總有過去的時候,春樹想。
“沒有感冒,”春樹清了清嗓子,做了決定,“我想來的,祝你生日快樂。”
她答應了暮雲的邀請。
這天下了戲後,最先熬不住的卻是宮征:“這兩人的感情也太擰巴了,拍的我真難受。”
還不待季雨桐說話,宮征的指責隨之而來:“季導還尤其喜歡一場戲拍很多遍很多角度,我人都要分裂了。”
季雨桐摸摸鼻子:“雖然我知道你隻是不走心的吐槽,但我的良心也會過不去。”
電影的拍攝進入關鍵期,季雨桐忙的焦頭爛額,全組的壓力都很大。
“那是不是可以,大家一起吃個火鍋,放鬆一下?”宮征提議。
季雨桐挑了挑眉,拒絕道:“今晚還有夜戲。”
宮征不乾了,她哭訴:“我進組之後就沒吃過好東西,公費吃蛋糕還被季導嫌棄情緒不夠到位,害得那個鏡頭拍了十來條,現在我看到蛋糕還生理不適。”
“出門兩公裡就有火鍋店,我們快去快回,不會影響的。”宮征任性起來。
怕自己勢單力薄,宮征還拉上裴若初:“是吧,裴老師!”
季雨桐本以為裴若初不會跟著起鬨,沒想到裴若初也點了頭:“不錯。”
裴若初勸道:“桐桐,放鬆一下吧。”
二十分鐘後,一行人走進了火鍋店。
不同於出生江南的季雨桐與裴若初,宮征酷愛吃辣,可惜入錯了行,不得不控製飲食,這次進組兩個月每天起早貪黑任勞任怨拍戲,如今實在是饞了。牛肉、毛肚、蝦滑……但凡是宮征喜歡的她都點了個遍,戰鬥力爆棚,完全看不出一點女明星的樣子。
季雨桐埋汰宮征:“你是真打算徹底轉型不吃流量那碗飯了。”
宮征放飛自我:“季導,比起流量飯,我肯定更喜歡今晚這頓火鍋。”
“人類除了藝術,也要有生活,我們天天為一些藝術形式而努力,往往容易忘記腳踏實地地過好自己的人生,但自己的人生明明也很重要。吃好每一餐,過好每一天,纔是真正對得起自己,你說是吧,裴老師。”
裴若初又幫了腔:“季導天天拍電影,什麼時候能拍個火鍋局,讓我們飽飽口服。”
季雨桐無奈:“吃頓火鍋能扯這麼遠,話都給你們說去了,我還是多吃點吧。”
裴若初說:“你是該多吃點,瘦了很多。”
季雨桐心下一暖,這是來自裴若初的關心。
這時,裴若初接到一個電話。
裴若初示意自己要接電話,起身往包廂外走去。
季雨桐下意識地望了一眼裴若初的手機屏。她發誓她沒有想要偷窺的意思,但她卻不小心看到了。
手機頻幕上顯示的是“思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