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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朦朧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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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夏的光線算不上熾熱,輕柔的暖風拂動。

鄰居家花園中紫丁香的微香擴散開來,沉靜幽然,團簇的紫色花朵與不遠處盛放似火的石榴花交相輝映,乍一看,如同淺紫與緋紅的柔軟雲彩,流淌在嫩綠的草地上,溫柔地漂浮。

那段時間裡,季雨桐迷上了用畫筆將風景點亮在畫布上的藝術,又逢暑假,她幾乎天天都呆在隔壁的大花園裡塗抹顏色。

那裡視野開闊,景象極佳,還能瞧見家裡挺拔的梧桐樹。

這日,在夏季的陽光中,她畫了一片繁茂的景色,花海間,佇立著飄搖的梧桐,麵容模糊的母親穿一襲淺意的碎花長裙,被微風揚起發梢,她站在樹下,朝著畫布這頭的人盈盈微笑。

彼時,裴若初正陪在季雨桐身旁。

裴若初蹲在季雨桐身旁,看著少女一筆一劃地勾勒著畫麵,眼神專注,時不時還會給出一些建議。

“桐桐,這裡的顏色可以再淡一點,會更有層次感。”

年少的裴若初聲音輕緩,如同當時柔軟的風。

季雨桐乖乖點頭,順著裴若初的建議改色,眼神中滿是信賴。

中途,父親來電,說晚點來接她回家。

兩家住得近,以往季雨桐走兩步就回去了。

但既然父親那樣說了,她便乖乖在鄰家耐心等待。

她等呀等。

等到畫布塗抹上最後一筆紅色,等到金黃的夕陽灑滿了花園,等到藍白的警車停在她家門口。

季雨桐心裡莫名湧起一股焦躁,她直覺有什麼事情發生了,年幼的她卻又猜不出個所以然。

再過片刻,季雨桐實在等不住了。

“若初姐姐,我想回家。”

裴若初微微驚訝,剛剛季雨桐和她父親通電話的時候她就在邊上。

“你父親還沒來……”

“我自己回去就行,以前也都是我自己回去的。”

季雨桐一個人架著巨大又厚重的畫板回了家。

傍晚的天空赤紅妖冶,像是有人在雲端放了一把大火,火焰點燃了整片天,熊熊燃燒,永無止境。

家門口被拉上了警戒線,小小季雨桐的心裡生出懷疑,她隻在電視劇裡看過這樣的場景。

牆角的幾個人正討論著什麼,他們之中,有幾張季雨桐熟悉或陌生的麵孔。

為什麼他們要用憐憫的目光望著自己?

季雨桐頂著那一道道令人不適的目光走進家門。

“小朋友快回家去,我們在調查案件,無關人員是不讓入內的。”

身著藍色製服的人員伏下身子告知季雨桐。

說話間,季雨桐注意到他肩膀上警徽的標誌。

她心裡一慌,連忙墊起腳伸長了脖子向家門裡麵望去——她看見熟悉的人出來接她,隻和黑洞洞的客廳麵麵相覷。

再熟悉不過的家,忽然間變得陌生。

心底的慌張從眼睛和嘴巴中湧出,季雨桐張了張嘴,不知該如何向這位警員解釋。

她腦袋一熱,頭一回沒禮貌地朝外人大喊:“這就是我家!”

年輕的警員沒想到眼前幼小稚嫩的身軀突然爆發出如此驚人的反抗力,一瞬間愣在原地。

趁警員怔住的一刹那,季雨桐抱著畫布拚儘全力跑進家中的廳堂,又一鼓作氣跑上了二樓。

二樓母親的臥室前,人頭攢動,勘驗人員正不停地對著牆麵、走廊拍照,閃光燈慘白,季雨桐終於抓住了目的地,徑直衝過人群,衝到了臥房門前。

血色的天空穿透玻璃窗,映在臥室紅木的地板上,折射出詭異又病態的紅色光芒,在那刺眼的光芒中,是母親扭曲僵硬的身體,彷彿被碾碎的桔梗花,散發著腐朽的氣息。母親美麗的眼眸畸形地凸出,恬靜的臉上布滿凶惡的猙獰,呈現出死亡的青紫色,如同花瓣凋謝時,邊緣瘋狂生長的枯萎斑痕。

那僵滯的無神雙眼,望向門口,恰與季雨桐受驚的眼神對上,隔了千裡萬裡,撞碎了季雨桐的靈魂。

“彆看了。”

父親不知從何處走來,在季雨桐的身後捂住她的眼睛。

季雨桐為避開黑暗的大手而低頭,視線落在自己手中緊握的,想要帶給母親的畫作上。

畫作中的母親永遠微笑著,無法與地板上猙獰的麵龐相重合。

刹那間,眼淚無法克製地從眼眶中溢位,在這巨大的驚措中,季雨桐毫無征兆地暈了過去。

那一日,季雨桐記憶中最後的畫麵,是天上如血的殘陽。

一如此刻天幕中妖冶的紅。

痛苦回憶一閃而過。

回過神來,季雨桐仍坐在這張長桌前,參與眼前這一出不明所以的舞台劇。

她的臉色慘白如紙,此刻竟覺得有些荒謬。

來之前,她設想了很多與陌生人相處的場景。她告誡自己,不要叛逆乖張,不要特立獨行,給對方留一個稍好些的印象。

可沒想到對方是裴若初,她根本沒什麼好裝模作樣的。

骨子裡熟悉的自棄因子蠢蠢欲動,季雨桐艱難地維持著體麵。

“對了,”季承夜打破沉默,“若初今後就住在家裡吧,需要去趕通告可以讓家裡的司機接送你。我們本來就聚少離多,平日裡幾乎見不到麵。”

季雨桐將臉藏在碗後,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嘴角,明眼人都瞧得出父親的熱切。

不待裴若初回答了季承夜已經喚來幫傭:“今天我們一家人聚在一起,很難得,張姨,去酒窖把那支李奇堡特級開了,我們一起慶祝一下。”

“不用了。”

“不用了。”

季承夜話音剛落,季雨桐和裴若初便異口同聲地拒絕。

三人俱是錯愕,錯愕之餘,反倒化解了一小部分彼此的緊張,以至於最不知所措的反而是挪開了步子準備去酒窖的張姨。

“我晚上要開車回去,不方便喝酒。”

“我晚上還有夜戲,等下要回片場,”裴若初先是解釋了為什麼不喝酒,又含蓄拒絕了季承夜最先的提議,她道,“最近在拍攝的電影強度很大,若是片場彆墅兩頭跑,太耗心費神,我暫時還是住片場附近。”

季承夜沉默兩秒,打消了開瓶酒慶祝的念頭,他揮手讓張姨站回原位,隨即對裴若初說:“那等下讓小桐送你,她應當順路。”

順著季承夜的話,季雨桐呆呆地望向裴若初,正好與對方的目光對上。

如同撞入美杜莎的眼中,季雨桐四肢僵硬,彷彿下一秒就會石化,輕而易舉地失去靈魂。

季雨桐不禁為自己的劣勢而憤懣。

她以前是怎麼稱呼裴若初的?

哦,若初姐姐。

真夠有意思的。

“若初姐姐。”

時隔多年,季雨桐重新喚起這個稱呼,她心上一顫,趕緊不動聲色地壓住尾音。

她頓了頓,又道:“我等下送你。”

裴若初沒有拒絕。

季雨桐看見父親眼中的反對之意,她清楚這是為什麼——裴若初如今的身份,不應該再被叫做姐姐。

啊,可是她已經這樣稱呼了,怎麼辦好呢?

季雨桐在心底冷笑,此時此刻,她竟有報複般的暗爽。

父親讓她送人,無非是相信她與裴若初之間還存些昔日友情,希望她們好好相處,希望自己接受裴若初做她的……

季雨桐頓住,她念不出那兩個字。

要是父親知道她們兩個昨天剛發生過什麼樣的事情,不知會作何感想。

一頓飯吃的味同嚼蠟,吃完飯後,季承夜接到一通電話,便匆匆趕回公司忙工作了,彷彿把她們叫回來,隻是為了吃這一頓飯。

剩下兩個人坐在客廳,尷尬的沉默在空氣中醞釀。

季雨桐的情緒已在幾個小時前的房間裡宣泄過,冷靜下來後她自知失禮,眼下,她疲於再挑起話題刨根究底地追問那些對方不會言明的細節。

而裴若初,則安靜的坐在角落裡,不知在想什麼。

“走吧。”過了會兒,裴若初率先打破沉默。

一頓飯的時間後,天空已失去了綺麗的光彩,暮色推湧向四麵八方,那血色的霞光好似從未鋪天蓋地籠罩天空,隻在遙遠的天際還殘留有一道纖細的紫紅,隨著時間的推移猶在一點點地燃燒著,逐漸焚成死一般的灰燼。

天空漸漸變化成灰淡的暗藍色,點綴著幾顆明亮的星星,潔白的月亮升起來了。

盛夏的晚風是溫涼的,帶著裴若初身上似有若無的香水味,玫瑰主調隨風輕散,吹開沉靜的木質香和紙莎草的味道,像是夏夜荒原上安靜綻放的小玫瑰。

季雨桐發動了車子,先前播放的音樂自動延續。

那位女歌手在唱:“i
never
let
you
ner
,i
let
you
rule……”

裴若初坐上副駕駛,自覺係好安全帶,聽到熟悉的旋律,她彎了彎唇角:“你還是很喜歡這類風格的歌。”

季雨桐記起來,年少時她攢的那麼多張唱片,都同裴若初一張一張分享過,裴若初熟知自己所有的音樂喜好。

“嗯,去哪裡。”

反應過來的時候,季雨桐已經伸手暫停了音樂。

車內一片寂然,季雨桐的心中也是一片寂然。

“寒山酒店。”

季雨桐動作一頓。

那是她們昨晚胡天胡帝的地方。

昨夜淩亂曖昧的細枝末節又一股腦地湧入她的腦海。

季雨桐裝作不在意,踩下油門。

車子開出去後,季雨桐故作輕鬆地問:“不是說今晚還有夜戲?”

裴若初勾唇,沒有立即回答這個問題。

季雨桐討了個沒趣,抿著唇不發一言,安靜開車。

“本來是有夜戲的,因為要來枕山吃飯,距離太遠,乾脆向劇組請了假。”好一會兒,裴若初才慢悠悠地解釋。

既然早就推掉了夜戲,還騙人說要回片場,很壞。

季雨桐沒好氣,更不想理她。

兩人都不說話,空氣中隻餘發動機的轟鳴聲和汽車穿破風牆呼嘯的聲音,多年以後她們已經生分如斯。

終於,裴若初打破沉默。

“桐桐,這麼久不見,不想我嗎?”

裴若初眼中的光一如風中燭火,在路燈的照耀下忽明忽暗,仔細去尋,那點光芒又如同捉迷藏般銷聲匿跡。

季雨桐聽見記憶中熟悉的聲音,方纔堅硬的心房莫名其妙地塌陷了一小塊。

她咬牙,硬邦邦地丟擲一句:“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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