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朧 第 8 章
季雨桐的心思,昭然若揭。
“可以說說為什麼嗎?”
因為方纔的入戲,此刻裴若初的眼眶還泛著紅,顯得柔弱而無害。
隻是真正柔弱無害的人,又怎麼會試探這麼久。
季雨桐直言:“我拍的是不賣座的文藝片,題材又小眾,過審都難,賺錢本來就不容易,你要是再給我添把火,到時候能賠到姥姥家。”
裴若初輕輕笑了,她笑的時候,會露出小巧的虎牙,溫婉中帶了三分甜美。
“隻是這樣?”
季雨桐不解地看著她。
“條件裡,包不包括禁止和季承夜發生關係?”
“裴若初!”
心事被戳中的羞憤頃刻點燃了季雨桐。
裴若初卻鎮定自若,她又拿起水杯,勾唇反問道:“你好像很少直呼我的名字,生氣了嗎,桐桐?”
“我可以答應你的要求。”不待季雨桐再發怒,裴若初突然說,“前提是,在我需要的時候,配合我一下。”
季雨桐沒有聽懂:“需要什麼?”
裴若初不答,她低頭抿了一口溫水,而後勾住季雨桐的脖子。
下一秒,季雨桐唇上一軟,溫水汩汩渡進了她的口中,裴若初的舌尖在她口中大膽試探著,唇齒交融間,季雨桐渾身發燙。
一吻結束,兩人的氣息皆有些不穩。
“這種需要。”裴若初抵著季雨桐的額頭,喃喃自語。
方纔攝入的酒精像是一粒火種,火種被裴若初的深吻點燃,此刻在季雨桐身體裡儘情燃燒著。
“之前不是說,當作這座城市每天都會發生的日常?”
季雨桐咬牙。
裴若初笑得撩人:“每天皆是日常。”
那火終於燒遍了季雨桐全身,星火燎原,漫山遍野,季雨桐反客為主,捏住裴若初的手腕將她壓在沙發上,大膽地複上她的唇,裴若初手中的玻璃杯來不及放下,滾落地毯上,杯中的水傾倒如潮,濡濕一片,無人將它拾起。
燈影婆娑,暖黃的光暈落在兩人身上,遠遠望去,仿若一對交頸鴛鴦,纏綿悱惻。
季雨桐於裴若初編織的溫柔陷阱漸陷漸深,卻在裴若初將手探進她衣服下擺時清醒過來。
她捉住了裴若初作亂的手,狠狠忍住將裴若初撕碎的衝動,拉開距離:“你……”
“不喜歡這樣嗎?”
裴若初還陷在沙發裡,她伸手擦了擦唇上的水漬,臉上沒什麼表情。
“今晚也喝醉了?”
上次,裴若初就是以喝醉為由,和季雨桐胡天胡地。
第二天醒來後還翻臉不認人,季雨桐腹誹。
沉默半晌,裴若初道:“沒有。”
季雨桐忍著極大的誘惑撇開了眼,她的目光欲蓋彌彰,落在被水浸濕的地毯上。眼前似有陰暗交錯的光影,重重疊疊,季雨桐費了好大力氣,也看不清楚地上水漬的形狀。
季雨桐忽然意識到,喝醉的人其實是她自己。
醉意漸濃,季雨桐闔上眼,由著自己的性子,輕聲道:“如果是這樣,我也不是非你不可。”
室內靜謐,季雨桐的聲音,擲地可聞。
時間空洞地熬成一灘漿糊,延長了難耐的寂寞。
許多時候,人與人之間往往連再見都不說一句,便心照不宣地各奔東西。
曾經親密無間的人會在無聲無息中悄然離去,並不一定是不再珍重彼此了,隻是相互聯係的門被時光推搡著逐漸關上,太沉重,回來的路千難萬難,而出去的人還有自身未完成的使命,漸漸的,門外的人再難想起還有那樣一扇門,而門裡的人苦苦等待,也隻是等一扇再不會被開啟的門。
即使若乾年後,她們再遇見,也是在廢墟上重新建立起一道新的門,那是不同的場景,不同的門。
曾經的心意相通早已經埋在廢墟底下,不會重見天日。
見裴若初仍不說話,季雨桐以為自己得到了對方的答案,她搖搖晃晃地起身:“我該走了。”
裴若初仿若大夢初醒,她攔住季雨桐:“這麼晚了,你還喝了酒,就在這兒休息吧。”
“向晚還在酒吧,我要回去找她。”季雨桐去意已決。
她正往門口走,腳下忽然一頓,裴若初不知什麼時候也起身,拉住了她的手。
“桐桐,你在躲我。”裴若初篤定。
季雨桐被戳破,無奈地劃清界限:“電影的事情談完了,我們沒什麼好聊的了。”
“我們隻能聊電影嗎?”
自然不是的。
季雨桐渾身冷了下來。
她們從前,一向是無話不說的。
可早已經不是從前了。
她們之間,空白的時間太久,久到季雨桐已經不確定裴若初還是不是當年的裴若初,或許裴若初的想法也是一樣的。
如今她還與裴若初不鹹不淡地坐在一起吃頓飯,甚至若是她們願意,也能夠心平氣和地聊上三兩句生疏近況,好似兩人都還記得起當年的情誼。
可唯有她們二人知道,曾經的開心往事,那些靈魂與靈魂的促膝長談,都隻是曾經了,連線她們的大門已經關閉,她們表現得再熟稔,也回不到過去。
季雨桐掙脫開裴若初的手,走到玄關邊。
隻要走出這扇門,她們就仍是這十二年間的她們。
像兩條直線,短暫交叉後,永不回頭地奔向不同的遠方,即便能夠隔著遙遠的距離相望,兩條直線也不會再次相逢,隻會在固定的軌跡上漸行漸遠,直至再也看不見對方的那一天。
“彆走,桐桐,我答應你的條件。”
裴若初給出了她的答案。
季雨桐停下。
她看到裴若初淡淡地笑了一下,說是笑容,似乎更像是歎息。
季雨桐不再動作了。
見狀,裴若初牽著季雨桐的手,將她拉回沙發坐下。
“我剛剛玩過火了。”
裴若初主動道歉。
季雨桐不言,心亂如麻。
裴若初便自顧自地給她遞台階:“畢竟是我想拍這部電影,我遵守你的規矩,也是應該的。”
季雨桐搖搖頭,酒勁跟著彙聚上湧:“你喜歡我父親嗎?”
“喜不喜歡,重要嗎?”
裴若初反問她。
季雨桐說不出話了。
裴若初歎了口氣,道:“很多事情不能隻看錶麵,真正重要的東西,眼睛是看不見的,無論如何,我不會後悔自己做的決定,也會為自己的人生負責。”
頭頂燈光的照耀下,裴若初的臉色明亮又蒼白,像精緻卻易碎的瓷娃娃,這一刻,季雨桐竟似看到了裴若初的所有脆弱。
可再一眨眼,那些脆弱不堪又全都消失了,坐在那裡的裴若初一臉淡然,目光中,隱隱透著堅定。
“無論如何,我們可以在電影上達成合作,我真的很喜歡《相逢》。”
季雨桐想起剛才她們討論劇情時裴若初眼底的熱切。
季雨桐從沒告訴過任何人,春樹這一角色,她隻屬意裴若初一人。
眼下,她試著拉出一道明確的界限,為裴若初,或者,更是為了她自己。
“可以是可以,但今晚這樣的事,不能再發生。”
嘴唇上,彷彿還能感受到裴若初唇上的柔軟氣息,季雨桐說出這話,心裡其實不太有底氣。
“不會了。”裴若初收起了臉上漫不經心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問她,“那,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大概,她們達成了共識,季雨桐想,她們正在嘗試搭建新的聯係。
向晚的電話在這時候打來,她大著舌頭問季雨桐去哪了。
“出去轉了轉,你喝完了?”季雨桐問。
向晚應該還在酒吧裡,背景音紛亂,電話那頭的人嘰裡咕嚕講了一堆,季雨桐沒聽清楚,隻抓住了“走了”、“喝醉了”這些關鍵詞,拚湊在一起也沒拚湊出個所以然。
季雨桐剛想追問,其他人接了電話,是一個清醒的女聲:“她好像喝醉了,我會把她送回家。”
這聲音有點耳熟,季雨桐印象自己在哪裡聽過。她猜對方應該是向晚的朋友,於是放下心說:“麻煩你了。”
掛掉電話後,季雨桐對裴若初說:“之後我會把簽約的一些事宜再發給你,時候不早了,我真的應該走了。”
裴若初還想再勸她留下,季雨桐擺了擺手婉拒:“我喝的不多,酒也醒的差不多了,等下打個車回去,到了給你發訊息,你放心。”
季雨桐起身,頓了頓,又說:“晚上很開心,謝謝你。”
裴若初搖頭:“多年不見,桐桐也學會說違心的話了。”
季雨桐心中暗道,她可沒有說違心的話。
在玄關與裴若初道彆時,季雨桐想了半天,還是更衷心地說:“照顧好自己。”
“路上小心,下次見。”
裴若初目送季雨桐離去,聲音清冽,目光溫柔。
夜風微涼,長街空曠,季雨桐在街邊等待片刻,打到了一輛計程車。
後排的車窗半開,風隨著車的加速呼呼地往車內灌,季雨桐繃著臉望著窗外後退的街景,夜風將季雨桐的麵龐吹得冰涼。
那點涼薄的酒意散儘,季雨桐的思緒和發絲一起飛揚。
拋開與裴若初重逢的一開始,之後的時間雖然短暫,卻已足夠季雨桐將二人的關係想明白。
她們在黑暗中互相摸索著對方的真心,如今,隻是剛剛開始。
時光是那樣殘酷的東西,她們的骨子裡仍刻著當年的熟稔,卻已不再是當年那樣親密的朋友。
恐怕,以後也再難成為。
隔著十二年寂靜的光陰和一段天塹般的戀情,於此刻的兩人而言,能夠相處得輕鬆的身份反而是導演與演員。
季雨桐悵然。
即使經年累月後,很多人和事都有了變化,但季雨桐深知自己的靈魂沒變,刻在骨子裡的愛意也並沒有變,她依然喜歡著裴若初,同年少時的喜歡彆無二致。
那是一種,不願為他人所知悉,寧可偷偷藏在心底,當作一顆永遠不會開花的種子來精心嗬護的喜歡。
季雨桐自暴自棄地相信:直到現在,這樣諱莫如深的感情,世界上也隻有她自己一個人知道。
她藏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