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朧 第 9 章
定下了《相逢》的主演後,季雨桐放下心中的大石,把自己扔在家裡沒天沒夜地寫分鏡劇本。
季雨桐喜歡這樣忘卻的沉浸,在虛幻的故事裡,她能夠遺忘真實生活,隻為筆下的故事傾儘所有,不去分心思考自己荒蕪的人生。
隻是她不思考人生,人生依然找上她。
往後的幾個晚上,季雨桐突然開始做著同樣的夢。
夢裡,她不是季雨桐,而是故事裡的春樹。
她總是以春樹的視角提筆寫下回信。
而每當她意識到自己身處夢中,夢中的春樹又會與她道彆。靈魂如抽絲剝繭般分離,她不再是春樹了,隻是夢裡無根的雲,輕飄飄地浮在上空俯瞰著,春樹收到信,寫回信,將信寄出,而後又收到信,繼續寫回信……
直到,她收到了一封署名裴若初的信。
這時候,季雨桐才發覺她的靈魂不知怎的竟又與春樹的靈魂奇跡般的重疊了,夢境混亂而清晰,季雨桐卻清楚地知道,不是春樹,而是她自己——在春樹的那間小屋裡親手拆開了那封裴若初寄來的信。
“桐桐:
猶豫了很久,還是決定要給你寫這封信。
世事往往難以預料,譬如我在學生時代如何也想不到,多年後,我居然會與你父親結緣,此刻滿心滿意屬於他,期待同他共度百年。恐怕桐桐也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天吧?
而桐桐,你不僅是承夜唯一的女兒,也是我年少時最好的朋友,你是如此重要,你的祝福更顯彌足珍貴。
可我知道你是心懷怨氣的,你怨恨我為什麼不愛你,怨恨我從不給予你對等的愛。明明你是那樣的愛我,那些感情滿得從你的眼睛裡湧出來,隻要看一眼便能讀出你眼底的愛意。你苦惱了十二年,我迴避了十二年,裝聾作啞了十二年,可我不想迴避餘生。
你很好,但畢竟我不會愛你,你的好會成為你的作繭自縛我的良心阻礙,所以,請你放棄我吧。
我依然懷念小時候和你一起看電影、一起上下學的日子,可是畢竟我們已經長大了,有那麼多的畢竟隔在我們中間,我們會擁有各自獨特的人生,請不要讓未來遺憾。
因此,可以祝福我和承夜嗎?
裴若初”
讀完信,季雨桐終於意識到這早已不是故事原本的模樣了。
意識恢複的同時,她手中的信紙忽然自燃,火焰順著她手指,點燃她全身,季雨桐被吞沒,高溫灼燒她的麵板,尖銳的痛感讓她妄圖尖叫,身體卻在聽見聲音前已消融在火海裡。
在火光中,季雨桐的神識注意到裴若初和父親的身影,他們手挽手朝自己走來,季雨桐聽不到聲音,卻從兩個人的口型中讀出“去死吧”的語義。季雨桐明白,這是自己不祝福他們而遭逢的報應,惡意鋪天蓋地襲來,將她摧毀。
季雨桐終於從夢中驚醒。
她盯著頭頂的天花板,心臟一陣陣地鈍痛,這鈍痛逼迫她不斷深呼吸,努力平複亂七八糟的心跳。
這是近段時間來季雨桐做的的那位北城報社的編輯,也隻言簡意賅地表示過:“寫得還行。”
已是難得的誇獎。
從小學開始,語文老師就經常將春樹的文章作為範文朗讀,每次自己寫的文章被朗讀,春樹都會生出一股驕傲,她以為那是自己與眾不同的天賦。
直到春樹到了北城之後才知道,每一位夢想成為作家的人,小時候或多或少都有過這樣的經曆,換句話說,春樹這股油然而生的驕傲,在偌大的北城裡,就像是沙灘上平平無奇的一粒沙。
春樹總覺得不應該是這樣的,但個人的想法在時代的浪潮中很快被淹沒,她來不及思考,隻能先為自己的生存垂死掙紮。
因此,春樹很珍視這位名叫暮雲的讀者給她寄來的信,她斟酌了措辭,生怕太過熱情嚇跑了這位讀者,認認真真地寫了回信。
“暮雲:
你好。
謝謝你的來信,我誠惶誠恐拜讀完了,此刻窗外雨聲連綿,遠不及我心聲轟鳴。
實不相瞞,你是時的驕傲心情,迷路的自信和封閉的才華在一封封信間逐漸找到了來時的路。
春樹的心裡重燃起對寫作的熱情,那將近熄滅的火苗經風兒一吹,竟燒得更旺了。
雨勢不緩,墨雲翻卷,前幾場戲拍完,厚重雲層背後的光線越來越暗。
裴若初走去一旁補妝,稍作休息。
前段時間《相逢》開始用裴若初和宮征宣傳的時候,想要搭上《相逢》這趟順風車的演員忽然變多了。
宮征是轉型期的流量小花,裴若初更是盛名在外的國際影後,有這兩人加盟,再加上導演是以故事情節細膩、畫麵風格獨特而聞名的季雨桐,業界對《相逢》的期待水漲船高。
圈子裡,裴若初的名頭實在太響亮,以至於此刻裴若初一下戲,就有人群圍上來同她交流拍戲心得。
季雨桐的眼睛還盯著監視器忙著挑選適用的鏡頭,耳朵卻在不由自主地留意裴若初那邊的動靜:裴若初在同彆的演員交談,不知提到了什麼,她輕輕笑了,悅耳的笑聲隨著空氣的流動傳入季雨桐的耳畔,像一把小扇子,在季雨桐的心上輕輕撓了一下。
季雨桐忍不住轉頭——
裴若初就站在那裡,笑容恬淡,眉目溫柔。
或許是季雨桐的目光過於**裸,裴若初忽然轉頭對上了季雨桐的眼睛。
好像一個悠長的慢鏡頭,裴若初微微勾起嘴角,朝著季雨桐微笑。
她的眼睛裡倒映著片場白茫茫的燈光,像白雪覆蓋的皚皚山原在她眼中延燒。
此時已過處暑,即便有幾場雨水降溫,天氣仍然炎熱,夏天的餘威蒸得人們熱氣騰騰。
裴若初的戲服厚重,汗水隨著鬢發不斷淌落,季雨桐看在眼裡,不知怎麼想起那天夜裡,淌濕地毯的蜂蜜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