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朧 第 90 章
不知怎麼回事,探望完季承夜回去之後,季雨桐生了一場大病。
或許是沒對抗過早春的強烈溫差,那天晚上季雨桐的喉嚨便開始痛起來,第二天,她的體溫便直奔38度,連續高燒了兩天,季雨桐整個人渾渾噩噩,頭暈眼花,還時不時發虛汗,吃了藥也壓不下去。
這種身體狀況沒法去工作室,這些天,季雨桐都呆在家中養病。
養病的時光無聊而漫長,季雨桐整天整天躺在床上,醒了睡,睡了醒。
夢裡都是難過的事情,醒也無聊,季雨桐發著呆想起很多往事。
無一例外的,那些往事,都與裴若初有關。
從昆市回來後,季雨桐與裴若初在鯤城的機場分彆,帶著看破沒說破的分手之意。
當時季雨桐心想,大概她與裴若初的緣分,隻儘於此。
有時候季雨桐也不知道自己在矯情什麼,可她隻要一想到滿懷情意的親吻擁抱背後是環環相扣的算計,季雨桐就如鯁在喉,渾身的血液都凝固。
她害怕下一場擁抱也是裴若初精心的設計,如果是這樣,她寧可不要。
她們可以在一場凶險中互相牽掛慰藉,卻不知該如何在平靜生活中好好地相處。
說不出是悵然還是難過,季雨桐反而有一種解脫的感覺,至少,那些泛濫的情緒都與她無關了。
她又可以一個人縮回自己的龜殼裡,對任何一聲門鈴充耳不聞,對任何一位訪客關上大門。
可兩個月之後的現在,在持久不退的高燒中,季雨桐一個人抱著被子,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
在她最脆弱的時候,她心愛的人都不在她身邊。
她大膽踏出了第一步,到頭來卻發現,她仍然是一座孤島。
《相逢》已經到了最後的階段,進度卻越來越慢。
因為季雨桐沒錢了。
二十五年來,她從沒有過一文錢難倒英雄漢的感受,如今,她卻進退維穀。
季雨桐名下沒有資產,之前肆無忌憚地燒錢拍電影,幾乎全仰仗父親的大力資助,季承夜進去後,她的資金沒了來源,她一時間又沒有準備,隻能坐吃山空,吃到現在,捉襟見肘。
除了資金問題,更困擾她的是《相逢》的補拍問題。
是,季雨桐想補拍《相逢》。
當年卓思華寫《相逢》的時候不知道嚮明燭燈真實死因,而現在,真相已經明朗,季雨桐總覺得,自己有義務以某種形式記錄下這一切。
她同卓思華提了此事,卓思華也有此意,她已經在重寫劇本。
可離殺青過去的越久,補拍的難度就越大。不談其他演員的檔期問題,以及已經擺在麵前的資金問題,光是想到要邀請裴若初回來補鏡頭,季雨桐都覺得自己瘋了。
當務之急,還是先拉投資。
從前有季承夜的庇佑,季雨桐不善於此,可現在季承夜的名聲比下水道還臭,季雨桐隻能挨家挨戶上門毛遂自薦。
季雨桐白天去從前父親朋友的公司,晚上去同輩二少的酒局,所有人對她的態度都大不如前,她一分錢沒湊到,剛經曆完感冒的身體反而越來越虛弱。
好幾天了也沒好訊息,這天下午,季雨桐受儘冷嘲熱諷之後,又一次無功而返,無奈之下,她聯係了向晚。向晚是個熱心腸的人,即便她生意上恰好是用錢的時候,也照樣給季雨桐打了一筆錢。
湊合湊合,季雨桐大概能把之前的片段做完了。
再多的,她也不好意思問向晚要了。
可之後的呢?
她還來不及想那麼多,這天夜裡,她又發起燒來。彼時,離她上一場感冒,才過去兩個星期。
這一次,大抵是身體報複她生病之後沒好好療養,體溫突破了39度,燒得季雨桐人都快暈厥了。
明明這麼高的體溫,她卻全身發冷,惡心想吐,有那麼一刻,季雨桐覺得自己離死不遠。
她得去醫院,可她現在虛弱得連床都爬不起來。她隻能開啟手機,在通訊錄裡尋找能求救的物件。
向晚不行,她在鵬城;宮征已經進組拍戲了;工作室裡那幾個人恐怕還沒下班,不會接她電話……
季雨桐的手指在裴若初的名字上停頓。
她們已經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
在這一刹那,季雨桐終於支撐不住高熱帶來的虛弱,陷入了昏睡。
不知過了多久,春台苑的門鈴響了。
季雨桐被門鈴聲吵醒,花了好久才意識到自己還在春台苑裡。
這麼晚了,怎麼會有人來找她?
季雨桐掙紮著從床上爬起來,好不容易挪到臥室門口,結果剛開啟臥室的門,門鈴聲就停了。
或許是彆人按錯了吧,季雨桐昏頭轉向地想躺回床上。
門鈴聲又響起。
季雨桐正往床邊走,聽見門鈴又下意識地扭頭,一個不留心,整個人重重地摔在地上。
自從下午回來後,季雨桐就沒有進食,加上不退的高溫,這一刻,季雨桐眼前是大片大片的雪花,隻覺得渾身上上下下哪裡都疼。
她握在手裡的手機,在此時突然響起。季雨桐慶幸自己還沒有暈倒,可以接這一通電話。不管此時打來電話的是誰,都是她手中僅剩的救命稻草。
“桐桐,你在春台苑嗎?”
手機裡傳來裴若初焦急的聲音。
“我聽到房間裡很重的一聲響,是你嗎,你有沒有事?”
直到刻在心裡的熟悉聲音隔著聽筒傳來,季雨桐纔看清手機螢幕上的字。
竟然是裴若初。
季雨桐想,真是天意。
“你直接進來吧。”
裴若初試著按下指紋,門開了。
幾個月了,季雨桐還沒有刪掉她的指紋資訊。
裴若初來不及思考這背後的原因,她已經看見摔在地板上季雨桐。
她腳下比腦袋動得更快。
“有沒有摔到哪裡,還能站起來嗎?”
裴若初想要扶起季雨桐,卻怕她傷到了哪裡,一時不敢動作。
“沒事,扶我一下……”
裴若初抿唇,她伸手攬住季雨桐的膝窩,直接將季雨桐打橫抱起,到床邊才輕輕地將季雨桐放下。
季雨桐臉色緋紅,嘴唇慘白,神色懨懨,裴若初直覺不對,她伸手撫上季雨桐的額頭,觸手滾燙。
“怎麼燒成這樣?”
隨即,裴若初清冷臉上染上焦急,甚至顯出幾分慌張。
這副模樣落在季雨桐眼底,竟讓她有一種被關心的錯覺。
不,不是錯覺。
裴若初連打了好幾通電話,冷著聲讓醫生趕緊上門。
季雨桐難得見她火急火燎的樣子,可偏偏裴若初打完電話後對自己說話的聲音又是輕柔的,耐心的。
“醫生已經在路上了,你再熬一熬,好不好?”
季雨桐輕輕“嗯”了聲,鼻腔很痛,喉嚨也很痛,她想喝水。
“水……”
聞言,裴若初熟門熟路地去給她倒了杯溫水,又拿了枕頭墊在她身後,方便她坐起來飲用。
“吃過藥嗎?”
裴若初的眼眸裡,溢滿了擔心。
喉嚨撕裂一般的痛,還帶著想咳嗽的癢,季雨桐不想說話,便微微點了點頭。
裴若初替她攏了攏被子,目光落在床頭櫃擺著的那半杯溫水上。
下午,裴若初接到一通電話。
電話是傳媒公司的老闆打來的,這老闆姓王,好像叫王宣滿。
他開門見山就提及來意:“剛剛季承夜的女兒來找我,想讓我投資她拍的電影,我想問問裴總的意思。”
在此之前,也有幾通其他人的電話打給過裴若初,都是說要問裴若初的意思,借不借錢給季雨桐。
鯤城人人皆知,十多年前季承夜陰謀算儘害了裴若初一家,如今裴若初奪回一切,必然對季家恨之入骨。
做生意的人,總是更懂得權衡利弊。他們想著將季家的痛揭給裴若初看,或許能討得裴若初一點歡心,生意上,大有裨益。
“我沒什麼意見,是個好專案就投吧。”
“裴總的意思果然同我一樣,我下午便已經將她回絕了。連現實都認不清的人還想找我借錢……”
裴若初皺起眉,她沒忍住,直接結束通話了通話。
認不清現實的人明明是王宣滿。
純粹,天真,是一個人最難能可貴的品質,無論世事變遷,季雨桐依然擁有一顆赤子之心,這樣的人,世間難遇。
而且,她表達的還不明確麼?
投啊。
不投也就算了,還當著她的麵說季雨桐的不是。
裴若初冷著臉給葉江蘺發了條資訊:以後王宣滿的生意,全都不做。
這樣之後,裴若初心裡才舒服許多。
可裴若初又擔心起來,光是這個星期,打到她這裡的電話就有三四通,沒打到她這裡的呢?
想必更多。
桐桐是無辜的,卻要為季承夜的事情買單,或許,這其中還有自己的傷害。
無論如何,她都難辭其咎。
本來今夜還要加班,可經過下午的插曲,裴若初卻怎麼也靜不下心想工作上的事情,思來想去,她乾脆給自己放了假。
下班之後,裴若初開著車,漫無目的地在街上兜圈,她沒有歸屬,寒山酒店也不是她的家。
直到在等紅綠燈時,她忽然接到了一通電話。
“喂?”
她不敢細想季雨桐給她打電話的原因,隻奢求對方,不要掛掉。
然而,那端沒有聲音,裴若初隻能聽到季雨桐的呼吸,一聲聲,很重。
“桐桐?”她鼓起勇氣。
對麵的人沒有回應她。
裴若初緊張起來,她又問了兩聲,卻始終沒得到季雨桐的回應。
突然,通話猝不及防地結束了,短短幾秒鐘。
綠燈亮起,裴若初再顧不得許多,她踩下油門,往春台苑的方向去。
那是她心裡的目的地。
春台苑的一草一木她還是很熟悉,好像從沒離開過。
或許是季雨桐忘了,她的車還能順利地開進春台苑的大門。停好車後,裴若初在車裡坐了好一會兒。
人已經在小區樓下了,裴若初卻開始猶豫。
她就這樣衝動地過來,季雨桐看到,會不開心吧?
或許季雨桐隻是打錯了,又或者季雨桐壓根不在春台苑。
可她不來,她會後悔。
萬一桐桐有什麼意外……
與季雨桐相比,她是多麼卑劣的人啊,她的骨子裡流著商人的血,她永遠在權衡利弊。
那麼多的藉口用來說服自己,隻是因為,她想再見季雨桐一麵。
於是,在晚上七點多,裴若初舔著臉站在季雨桐的房間門口。
猶豫再三後,裴若初按下了門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