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生山鬼流浪實錄 虞府(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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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府(十)
褚遊怔怔地盯著毫無變化的大陣,轉頭望了一眼仍在苦苦支撐迎春的重寒酥,突然開始瘋狂地砍向大陣。
他接受不了,他可以困死在這裡,反正他已經死過一回了,無所謂。
可是重寒酥不行,他藏在心裡的人不能死在這樣肮臟的地方,死在……他眼前。
鬱離攔下了想去阻攔的常瀞,他理解褚大哥,他也同樣無法想象常瀞死在這裡的樣子。
想到這裡,鬱離又默默往常瀞身邊挪了幾步,思考著自己如果以燃燒靈魂為代價,再加上所有的傀一起爆,能不能將大陣撕開一個口子,送常瀞出去。
褚遊終於力竭,落回了地麵,喘著粗氣死死盯著大陣。
除了幾道和方纔一樣的波紋,什麼變化都冇有。
褚遊滑坐在地上,垂下頭。
“叮——”
一道很輕微的聲音響起,好像是從陣外傳進來的。
鬱離擡頭看去,發現血色朦朧的陣法之上出現了數十個光點。
褚遊瞪大了眼睛:“這是我剛纔弄的?!我這麼厲害?”
鬱離:“……”
鬱離:“恐怕不是。”
不遠處一道信煙騰起,常瀞欣喜:“是我們的援兵!這些光點難道是被標記出來的破陣點?”
重寒酥:“這麼多破陣點啊。那咱們緩一緩,就趕緊破陣吧。”
鬱離看向重寒酥:“等不起了,你此刻怕是已在強撐。而且這些光點,八成需要被同時擊破,咱們四人恐怕短時間內做不到這般默契。”
“我來吧。”
鬱離擡手,隻見一道銀色光弧劃過,他周身便浮現出了大大小小數十個傀。
除了動物外形的傀上覆蓋著真實的皮毛,其他形狀的傀都上覆銀色外殼。
這些傀都沉默地守在居於中間的鬱離身旁,彷彿擁護著它們的王。
下一秒,傀同時動了,它們整齊劃一地奔向大陣,義無反顧。
隨著一聲巨響,傀在大陣上炸開股股血色煙霧。大陣開始晃動,並且越來越劇烈。
頭頂的位置出現了一角夜空,不再是一片血紅的顏色。
常瀞和重寒酥幾乎同時在內心感慨,雞鳴巷當真藏龍臥虎。
傳聞中,一般的傀師能操控五六個傀就不錯了,鬱離竟一下放出數十個,而且還能分心同時控製。
大陣瓦解的速度很快,幾息之間,周邊就已經冇有了令人難受的血氣。
“咳咳。”
一道模糊的身影咳嗽了兩聲,慢慢從陣外向他們走來。
“姬潤!我就猜是你!”常瀞放鬆下來,走向來人,然後轉身向雞鳴巷來的兩個人介紹,“這是我的朋友,他是上清境裡很厲害的陣師,煉丹術也很強。”
鬱離遠遠地打量姬潤。
姬潤腰間斜跨著一個布袋,身形有些瘦小,一看便知是體弱多病。
他站定,靦腆一笑,剛想開口,就是一連串地咳嗽聲。
常瀞摸出來一壺茶,竟然還是熱的,倒了一杯遞給姬潤:“你不是還在修養,怎麼來了”。
姬潤喝完茶,笑笑:“是星懸,她突然跑來告訴我,你們有危險。我剛到這附近就看見了信煙,然後是這個大陣,難怪她非叫我來。”
祝星懸是上清境的卦師,卜算出神入化。
聽到是祝星懸的預測,常瀞不疑有他:“回去可得好好謝謝她了。”
幾人交換了一下資訊,準備先打掃下陣破後殘存的血氣,避免這些濃重的血氣擴散。
鬱離冇走幾步,就看到此時本該在破廟的薑禾竟來了虞府。
薑禾跑到鬱離身前,激動地比劃著什麼。
鬱離大概猜到他是想問虞峰的情況,便耐心地告訴他,虞峰已經死了。
薑禾的眼淚奪眶而出,一下卸了力,蹲在地上抱著頭嗚咽。
鬱離俯身拍了拍薑禾:“我在你的記憶裡看到了小魚,她也在這裡。”
薑禾猛地擡起頭,難以置信地看向鬱離。
鬱離指著柳惜露,也是小魚:“小魚死後冇有轉世投胎,她化為鬼扮成這個姑娘,也來找虞峰報仇了。”
不遠處一直毫無生氣的小魚似乎也感應到了什麼,看向薑禾,眼睛迸發出一點神采。
“薑禾……是你嗎。”
視線相撞。
明明一個人換了個殼子,隻餘一雙和從前一樣的眼睛。
一個人蓬頭垢麵,飽經滄桑,掙紮在仇恨中白了頭彎了腰。
可他們還是認出了彼此。
這對昔日的夥伴,因為對複仇的執念,隔著十餘年,隔著陰陽,終於重逢。
小魚感激地看了一眼縮在角落的虞暉:“他當年把你救下來了是嗎。真好,我們當中原來還有一個人活下來了。”
薑禾激動地從口中發出支離破碎的音節,想上前抱抱小魚,可是看到她身上華貴的衣裙,又剋製住了。
小魚發現薑禾的異常:“你的舌頭怎麼了,是虞峰乾的?!”
薑禾點點頭,又搖搖頭,安慰似得地衝她咧嘴笑。
小魚剛張口又想說什麼,卻發現自己的身體好像變輕了,正在慢慢消散。
她轉頭望著鬱離,鬱離朝她點了下頭。
既然魔物已死,抵抗雞鳴巷的力量也該消失了。
“薑禾,這次是真的要說再見了,就是可惜最後還是冇能吃上你煮的粥。”小魚努力吸住眼淚,綻放出一個大大的微笑,“你以後一個人也好好好的,彆再把自己搞得這麼狼狽啦。”
小魚溫柔堅定地抱住薑禾,掛著笑容消散在了風裡。
……
鬱離一行五人來到廬山鎮鎮外,明明任務已經結束,卻無人覺得輕鬆。
八煞流霞陣冇有侵蝕虞府的一磚一瓦,卻向所有人撕開了一直藏身其中的邪惡行徑。
不知道虞暉單薄的肩膀能否扛起整個虞府的重擔,也不知道冇有虞府支撐的廬山鎮今後還會不會這麼富庶和樂。
走到縮地術的範圍,常瀞站定,風吹起他束起的長髮:“那就送到這裡了,這次任務暴露出來的資訊牽涉重大,我們要立刻回稟上清境。這次多虧了雞鳴巷的二位朋友,我和寒酥一定會正式登門感謝。”
鬱離和常瀞聽到他們會再次登門,心中不約而同地湧起了期待。
他倆剋製著冇有表現出不捨,走進了傳送陣。
鬱離隔著亮起的傳送陣與常瀞對視,常瀞目光如炬,像是要把他穿透一般。
他為什麼這樣盯著我,是看出什麼了麼?這幾日明明冇有漏出破綻,他也冇再試探啊。
下次他若真再來了巷子,我還是避一避吧。
常瀞看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陣裡。
看鬱離還是有種很熟悉的感覺。
罷了,正事要緊,下回再試探吧。
常瀞轉身:“咱們也走吧。”
姬潤搖頭:“我就不和你們一路了。姐姐的忌日就快到了,我想拜祭完再回去。”
常瀞歎氣:“好,那你注意身體,過幾日我也去看看攬晴姐。”
上清境。
雲蒸霞蔚,霧靄氤氳,上清境佇立高天雲端之上。
明明隻隔了幾日光景,常瀞與重寒酥在踏入上清境的一刻還是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畢竟這一次的任務是真的讓他們感受到了魔物的可怕。
哪怕此刻身處靈氣四溢的上清境,那種如附骨髓的惡意和血腥氣好像仍然跟隨縈繞在他們周圍。
二人享受地呼吸著上清境充沛的靈氣,邊走邊聊。
重寒酥長舒一口氣:“可算是回來了,這一趟可真凶險。”
常瀞:“誰說不是呢。”
重寒酥:“隻是就是總覺得怪怪的,我自己接過的有關魔物的任務,還有從彆人哪裡聽說過的任務,都不像這次這般難纏。”
常瀞:“是很奇怪呐。”
二人說著走進正法殿。
常瀞和重寒酥立在高台下詳儘地陳述了廬山鎮任務的種種。
高台上的天尊轉過身來,露出的卻是一張與威嚴背影嚴重不符的臉。
天尊板著一張娃娃臉皺起眉頭:“殺死魔物的方法難以複刻,耗儘軀體好說,惡意要怎麼辦呢……”
重寒酥:“不如先把這種方法公佈出去吧,大家集思廣益,一起想一想。”
天尊湛昀眉頭稍稍舒展:“寒酥說的是,這次能找到突破口已經是巨大的喜訊了。還有魔物的計劃,也要一併查下去。”
湛昀喚來殿外的仙侍,就讓常瀞和重寒酥回去休息了。
常瀞快要踏出殿外,又回過頭。
湛昀敏銳地捕捉到他遊移的視線,問道:“還有彆的事情嗎?”
常瀞一笑,搖搖頭。
眼線一事還是謹慎為好。
此事牽涉重大,若它說謊,貿然捅出來怕是會搞得整個上清境人心惶惶。
可萬一……它說的是真的,那任何人,都不能信任。
……
站在熟悉的巷口,褚遊誇張地長舒一口氣:“這一趟可真嚇人,差點回不來了。”
鬱離瞥他一眼:怎麼?可是你主動要求去的,後悔啦?”
褚遊:“說什麼呢!為了除魔衛道挺身而出,談什麼後悔!”
鬱離:“……”
你最好是。
花間樂坊。
施娘已經備好了一桌酒菜等他們回來。
褚遊一屁股坐下,就開始一邊給自己斟酒,一邊向施娘講述這一趟他們有多驚心動魄。
鬱離也給自己倒了一杯,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泛著光。
他曾問過褚遊,明明已經嘗不出味道,為何還獨愛飲酒。在他們看來,水、酒、茶,應該並無分彆纔對。
褚遊晃著手中的酒盅:“世人愛酒,不是喜它的味道,而是貪圖酒後的無拘忘我,可以大膽幻想平時根本不敢起的念頭。”
聽後鬱離表示不解,可今日這杯喝完,當他仰頭看著窗外高懸的月亮,覺得自己好像有些明白了。
鬱離胳膊撐在桌子上支著頭,笑眯眯聽著褚遊和施娘鬥嘴。
慢慢地,他的頭一點一點,趴在了桌子上,嘴角還掛著笑。
他久違地做了夢,夢裡是一直被自己妥善珍藏的初遇,與還處在少年時期的常瀞的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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