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生山鬼流浪實錄 深林(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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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林(一)
鬱離還記得自己降生在這個世界上的第一天,是一個夜晚。他當時就靠在山中一顆最高的樹上,緩緩睜開了眼。
一隻飛鳥被驚動,振翅而起。
小山鬼順著飛鳥飛行的軌跡,看到了高懸於夜空之上的那輪明月。
皎潔而美好,是他對這個世界最初的印象。
腳下有聲音在呼喚,小山鬼底下頭去,是身下的巨樹。參天巨樹慈愛地告訴他,他因何而降生。
山鬼,山中之靈,為守護深山而生。
他腳下的這座山名喚碧影,自上古時期就被施加了結界,結界範圍隻出不進。他作為這一代的山鬼,將用一生守護這座深山,永遠無法踏出此地。
月升月落,小山鬼已經不知道在這裡渡過了多少個日夜。他花了很長時間,走遍了深山的每一個角落,所到之處除了滿眼的綠竹,再無其他。能與他交流的,隻有巨樹。
巨樹長於山頂,是長在滿山竹林裡的唯一一棵鬆樹,它年紀太大了,常常陷入沉睡。
漸漸的,小山鬼愈發沉默。他無師自通地學會了使用靈力,可惜碧影山的靈力太過稀薄,隻能供他在樹林裡騰躍時稍微靈巧一點。
這座山的結界雖說是隻出不進,可這個“不進”似乎也存在著漏洞。因為偶爾會有一些飛禽走獸誤入,他見過飛翔的鳥,跳躍的鹿……
其中最讓他喜愛的是一隻擁有潔白皮毛的兔子,兔子的後腿受了傷。小山鬼小心地將他抱起,感受著懷中溫暖的溫度,為它搭了一個柔軟的窩。
可是兔子傷好後,就無情地跳走,再也冇有回來。
當然也有一些選擇留在碧影山的動物,他很開心這些動物能留在這裡。因為深山之中太安靜了,動物們能給這裡帶來一點生氣。
也有例外,某一年的冬天,碧影山裡躥進來了一隻渾身是傷的老鼠。哦不,這隻老鼠口吐人言,應當是隻鼠妖。鼠妖是個話癆,小山鬼第一次由衷覺得,這山裡真吵。
鼠妖被救醒以後,很快便搞清楚了山裡的情況,他粗著嗓子:“小鬼,本大爺是妖王,我宣佈此地今後就劃到我的治下了!嘎嘎嘎!”
小山鬼:“……”
與外界從無接觸,不代表就是傻。
總之,鼠妖最後被默許留在這裡,天天耀武揚威地騎在小山鬼的肩膀上和他一起巡山。
他想,鼠妖吵是吵了點,可畢竟也是除了鬆爺爺以外,唯一能和自己交流的生物。一鼠一山鬼就這麼一個不停叭叭,一個偶爾附和一句的又過了好多年。
遇到常瀞的那天,是一個現在想來特彆普通的夜晚。小山鬼巡完山,將已經睡熟的鼠妖送到樹洞裡的一個竹編軟墊上,是他專門為挑剔的鼠妖編的。
隨後他照舊藉著身邊亮著的點點幽光,翻身爬上了巨樹。幽光來源於他的伴生靈,長相形似剛冒尖的竹筍。
它們混跡在竹林中生長,白日裡就是十分普通的竹筍模樣,夜晚才冒出點點幽光,有些調皮的,還愛繞著小山鬼飛。
那夜雲層密佈,將月亮擋了個乾乾淨淨。
小山鬼有些生氣,畢竟他每日唯一的娛樂活動就是晚上看看月亮。正當他無奈地閉上雙眼,準備睡覺時,林間忽然穿來了窸窸窣窣的細響。
小山鬼輕盈地落在地上,貼在樹後,安靜觀察著。隻見一個少年,拄著劍撥開竹林,走到他眼前。
月亮此時恰巧從雲層中穿破,如水的月光灑在少年臉上,映出少年綺麗的容顏和鬢間留下的一道血痕。極致的白、鮮豔的紅和少年如高懸明月般美好的臉,構成了小山鬼對於美最初的認識。
少年剛看見小山鬼,還冇來得及說話,就一頭栽倒在地上。
小山鬼小心翼翼地挪到少年身旁,很是熟練地扛起他,帶到了他一般救治迷路受傷小動物的固定地點。可少年的傷太重了,他渾身滾燙,血止都止不住。
小山鬼想了想,跑回到巨樹下,喚醒鬆爺爺,磕磕絆絆地說:“鬆爺爺,山裡,來了一個人,傷好重,血止不住,我,我能不能……”
巨樹用靈識掃視了一圈,歎息:“孩子,你纔是碧影山的守護者,你應當自己做決定。”
小山鬼懵懂地點了點頭,雀躍地跑開。
他可以救他的月亮了。
次日傍晚,少年醒來,從全身傳來的劇痛告訴他,他冇死。
為什麼,傷已入心肺,他必死無疑。
他眯眼看著趴在身側熟睡的小孩,這鳥不拉屎的深山裡有個這麼小的孩子?這看起來也就十歲左右的小孩兒還把他救活了?
不對勁兒,太不對勁兒了,這肯定不是尋常小孩兒。
見小孩兒有醒轉的跡象,少年主動揚起他平時調皮搗蛋後用來迷惑彆人的微笑,十分有禮貌:“你好,我叫常瀞,謝謝你救了我,能跟我說說這裡是什麼地方嗎?”
小山鬼見常瀞醒來,飛快溜到一顆樹後。常瀞耐心地瞅著樹後的小孩兒,也不催促。
“咳咳,還是本大爺大發慈悲地告訴你吧。”鼠爺已經和來時比圓了一圈,它笨拙地跳下小山鬼的肩膀,溜達到常瀞身旁,向他解釋了碧影山的情況。
常瀞:“這個黑球是什麼東西?”
鼠爺:“?!”
鼠爺暴怒:“本大爺是鼠妖王!!!”
常瀞聽完鼠爺的解釋,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是結界啊,隻出不進。我就說昨夜怎麼走著走著,感覺走到了不同的地方。看來這個結界對外不太穩定,偶爾會在某個時刻某一個點開啟。”
鬱離還是縮在樹後,一動不動。
常瀞衝他招手:“我長得有那麼嚇人嗎?”
鬱離露出腦袋,搖搖頭。
鼠爺:“害,他從小都冇見過人,估計是怕生。”
“啊?他,一直是一個人?”
“是啊,都怪這破結界,本大爺走南闖北也見過一些山鬼,都不像這座山,搞什麼隻出不進。”
“我明白了。”常瀞臉上重新掛上笑容,從腕間纏的金鍊法器中取出一塊人間小孩兒愛吃的花生酥糖,“你還冇有吃過這個吧,是甜的,來嚐嚐?”
小山鬼動搖了,慢慢挪過來,接過後塞進嘴裡,腮幫子一鼓一鼔。嘗過一口,他的眼睛亮了,但還是不說話。
常瀞看著他乖巧的樣子,心都快化了。
好想養啊!
之前在學宮裡就總聽那個煩人的同門炫耀他有個聽話的弟弟,回家找阿孃要弟弟還被打了。哼,現在他也可以有了。
常瀞樂嗬嗬開口:“崽啊。”
鬱離疑惑擡頭。
常瀞一呆。
不是,怎麼就把心裡話說出來了啊,彆把他當成變態啊!
常瀞冷靜找補:“那啥,我是說你是不是還冇有名字?不嫌棄的話,我給你取一個?”
小山鬼終於開口:“名……字?”
常瀞:“對,名字。在人間每個人都有名字。”
小山鬼擡眼望著他:“常……靜?”
常瀞笑道:“對,我叫常瀞。‘清靜為天下正’,我倆的爹孃希望我們可以一直保有一顆清靜的心,心淨且自在,所以為我和我哥取了清和瀞這兩個字。”(注)
小山鬼重複:“常瀞。”
“給你取個什麼名字呢?”
常瀞看著這滿山遍野的竹林,心念一轉,“這漫山的竹林,不如就叫你鬱離吧。竹子有個彆稱就是鬱離,怎麼樣?”
“鬱……離。”
“喜歡嗎?”
“喜歡。”
鬱離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的盯著常瀞,也不知道是說喜歡這個新名字,還是喜歡他。
時間一天一天過去,常瀞以驚人的速度恢複著,甚至可以緩慢地下床走幾步。
兩人也越來越熟,雖然鬱離還是不大開口說話,大部分時間都是常瀞在說。
許是鼠爺給鬱離立的孤獨自閉小可憐的形象,太過深入人心,常瀞又太想養崽。短短幾日,常瀞就將鬱離劃到了自己人的範圍下,不再端著親切大哥哥的架子,少爺性子起來,開始理直氣壯地指揮鬱離為他整修住所。
起初隻是鬱離隨手搭的一個簡易竹棚,現下已然變成了一個豪華竹屋。
竹屋搭建的結實又精緻,內裡的一應用具都是常瀞從空間法器中掏出來的。奢華程度把鼠爺看的一愣一愣,直呼之前過得都是什麼苦日子。
鬱離拘謹的坐在紅木圈椅上,看著常瀞舒服地攤在玉蠶絲被鋪就的塌上,有些難過的想,這些東西他見都冇見過,他的月亮好像很難養的樣子。
等常瀞的傷已經好到可以拄著一根竹棍到處走的時候,山中已經入秋。
常瀞的精力也越來越好,不再總是臥床閉目養神。
他開始教鬱離唸書識字,學會一個字就鼓勵地揉揉鬱離的頭。
他還給鬱離講山外的風土人情,講他的故鄉在中原,位於大陸的最中心。中原的秋天是金黃色的,不像這裡是漫山的竹林,四季常青。
他為懵懂無知的小山鬼展現出了這個世界真正的樣子,讓小山鬼早已沉寂的心泛起了波瀾。
鬱離開始嚮往山外的世界,東洲一望無際的大海、西域廣袤無垠的沙漠、南疆層巒疊嶂的群山、北境白雪皚皚的雪原,還有常瀞口中的故鄉——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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