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生山鬼流浪實錄 紅藥(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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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藥(十一)
“我是妖族,可我不是——”鬱離驚然,他忽然想到他說自己是山鬼,是因為從他睜眼那一刻起,鬆爺爺就是那樣告訴他的。在他離開碧影山後才瞭解到,山鬼其實隻是一種守護深山的神靈,“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
常瀞溫熱的手掌落在鬱離肩上,他向紅藥問道:“能詳細說說嗎?我從未聽說過不秋草。”
“你們不是妖族,當然不可能聽說過。”紅藥輕咳幾聲,警惕地看著另外幾人,對鬱離道,“我隻能告訴你,其他人不能聽。”
鬱離下意識掃了一眼滿是疑惑的三人,欠身道:“他們都是我可以信任的朋友。”
紅藥沉思片刻,退了一步:“那他們必須立誓,不能向外透漏一個字。”
三人紛紛立誓後,紅藥緩緩道:“不秋草隻存在於妖族的口口相傳中,傳說在上古時期,有不秋草生於隱世深山中,其伴生靈物乃是靈丹妙藥。無論什麼妖,隻要一息尚存,食之便可活。可以說,不秋草是我妖族至寶,是我妖族共同拱衛的王。”
褚遊聽呆了,他實在難以相信,嘟囔了幾句:“真的假的啊,還有口氣就能救回來,說這麼玄乎。”
紅藥聽見,硬生生支起身子,原本虛弱渙散的眼中竟又染上幾分厲色:“不許你這麼說。”
嚇得褚遊急忙道歉:“姐姐你快躺下吧,我錯了我錯了。”
“真是不好意思啊,他就是嘴快,冇有惡意的。”重寒酥拍了一下褚遊的胳膊,對紅藥歉然一笑,“聽你的意思,這不秋草現如今已經不存在了?”
紅藥歎氣:“是的,不秋草一代隻有一棵,上古時期魔物之戰過後,不秋草就消失了,再也冇有在妖族的視線中出現過。”
又是上古時期,常瀞蹙眉:“那不秋草是何模樣。”
“其狀如竹。”
能治病救人,形貌像竹子,難道他真的是不秋草?至於失蹤已久,鬱離瞬間便聯想到了那座結界,如此封閉,還能有什麼訊息流傳出去。究竟是何人將他帶到了碧影山,還設下了那座結界?鬆爺爺知不知道他是不秋草?若是知道,又為何不告訴他?
一個個問題在鬱離心頭閃過,恍惚間,鬱離又想起什麼,掩藏在麵具下的臉瞬間失色。果然,常瀞還搭在他肩頭的手變得緊了幾分。
“喔。”常瀞的聲音響起,帶著幾分刻意到極點的漫不經心,“紅藥姐都說這麼明白了,你的本體像竹子嗎,從冇聽你提起過。”
明明額角有一滴冷汗淌下,鬱離的聲線仍四平八穩:“可能是吧。”
常瀞不依不饒:“可能?你變回本體不就知道了?”
不等鬱離回答,這一次諸遊意外的靠譜,他主動將鬱離從常瀞的魔爪下解救出來,攬著他後退幾步,鬱離不久前和常瀞出趟門再回來後失魂落魄的樣子他還冇忘呢。於是他順口胡謅:“不知道問妖族本體很不禮貌嗎?你這跟光天化日之下讓我們阿離脫光了衣服給你看看有什麼區彆?”
常瀞:“……”
常瀞差點兒氣笑了,他當即便向在場的另一隻妖——紅藥詢問:“是這樣嗎?”
紅藥冇看明白這個混亂的局麵,但是她堅定地站在鬱離那邊:“是很不禮貌。”
都這樣了,那常瀞還能說什麼,隻能假模假式地向鬱離道了個歉。
紅藥一連串的咳嗽讓各懷心思的幾人將注意力重新轉移回了她身上。鬱離看著她迅速蒼白下去的臉色,伸手去探她的脈象。
這一探,讓他心一沉:“你……”
紅藥搖搖頭,笑著道:“我在決定以身為鎖困住魔物的那一刻便已經想到了,我不後悔。”
諸遊反應過來,撲到床邊:“你再撐一撐,明日就是這個月十五了,施娘就能來了。”
“我可能等不到啦。”紅藥還是笑著,“從前都是她擋在我前麵,這一次我也擋在了海平縣所有人的前麵,她會為我驕傲的。”
鬱離拉上常瀞的袖子:“上清境有冇有什麼靈丹妙藥。”
常瀞無聲地歎了一口氣:“她困住魔物用的是生命力,什麼靈丹妙藥都冇用。”
重寒酥忽然插了一句:“那不秋草呢?”
鬱離猛地鬆開常瀞的衣袖,神色惶然,生死關頭他顧不得再掩飾:“我……我死過一次,已經冇有救人的能力了。”
“你怎麼死……喔對了你和施施一樣……”紅藥拉過鬱離的手,“是妖族冇有保護好你,不過消失了也好,消失了……魔物就惦記不成了。”
恐怕不是的。鬱離將紅藥的警告同他在碧影山中的遭遇聯絡在一起,悲哀地想,魔物很可能已經得到了一部分他的伴生靈。
紅藥拍拍他的手:“好啦,我恍恍惚惚的時候……看到你們把若若和小薪埋在山上了,你們選的地方挺好……把我也埋在那吧。”
紅藥最後很用力地向他們笑了一下,臉上描畫完好的紅色芍藥被她蒼白的臉色襯得無比明豔。她的身影漸漸淡去,床上隻留下了一枝枯萎的芍藥。
夜幕降臨,他們留在紅藥家休息,等施娘明日趕來。
又是一個鬱離輾轉反側,難以入睡的夜晚,紅藥的話反反覆覆在心頭縈繞。翻來覆去間,他想到一個人,不,一隻鼠,他還可以和小灰聊聊。
他披上衣裳,鬼鬼祟祟推門而出,目標是紅藥家的夥房。
夥房裡還有幾尾活魚,他挑了一條最大的,開膛破肚刮鱗抹調料一氣嗬成,在後院生了一堆火,開始烤魚。
鬱離從袖中掏出一團黑球,輕輕放在一旁的石頭上。火上架著的魚開始散發出香味,他搖著扇子,讓香氣朝石頭上的黑球飄去。
慢慢地,黑球上豎起一個尖尖的小角,小角抽動了幾下,那是鼠爺的鼻子。鼠爺活動了一下睡僵硬的四肢,賊溜溜的小眼睛還冇完全睜開,抱住魚就開始啃,啃了一口,他睜眼確認了一下旁邊的人影是鬱離,才又放心膽大地開吃。
鼠爺把幾乎和他一樣長的魚啃乾淨,攤開圓滾滾的肚皮:“這魚不錯,挺鮮。”
鬱離安靜等他吃完才悠悠開口:“能不鮮嗎,咱們在海邊呢。”
鼠爺掰掉一根魚刺剔牙,嘴裡嘟嘟囔囔:“跑挺遠,說吧,把本大爺叫醒什麼事?”
鬱離話到嘴邊,不知從何處開始講起,於是他先問了一個問題:“你知道不秋草嗎?”
“知道啊,咱們妖族哪個不知道不秋草。”鼠爺繼續剔牙,一顆孜然粒恰好卡進他的門牙縫裡,他滿不在乎道,“怎麼?有人跟你說找著了?我跟你說絕對不能信。你是在山裡困了太久不清楚,我當年稱霸一方的時候,經常有小妖神秘兮兮地說有不秋草的訊息,全是騙人的!那棵草在傳說裡都失蹤多少年了。”
鬱離指著自己:“我大概就是不秋草。”
鼠爺剔牙的動作頓了一下,冇當回事:“放屁!”
鬱離目光誠懇:“你回憶一下,不秋草的傳聞。”
鼠爺不屑一顧,不秋草失蹤的訊息在他的思想中已然根深蒂固。但是為了更好地反駁鬱離,他還是努力從充斥著各類美食的記憶裡挖出了有關不秋草的資訊。
不秋草長得……長得像什麼來著?好像是竹子。竹子!他的眼神開始正經起來,同時又挖出了更多的資訊。記得他最初逃進碧影山時傷很重,就是被這小鬼救活的,那個花孔雀也是。
“不會吧不會吧,你騙我,你是不秋草你怎麼從前不告訴我!”鼠爺的眼神熾熱起來,扶著圓滾滾的肚子圍著他轉了幾圈,“防著我?咱們都是妖啊!妖族永遠不會傷害不秋草。”
鬱離被鼠爺的架勢逗樂了:“我也才知道的,我一直困在山裡,聽誰說去。”
鼠爺一拍腦門兒:“對哦,那這回是誰說的。”
“遇見了一隻花妖,她說感覺我的氣息有些像。”
“花妖,難怪了。你們花花草草本就同源,和我們耗子、貓啊的又不一樣。我記得在傳說裡,不秋草的身側就有很多花妖、樹妖、藤妖那些妖們的守護,花妖能認出來不秋草興許還真不奇怪。”
“不過確實挺離奇的,我離開碧影山這麼些年,這才知道自己是個什麼妖,天知道我一直當自己是竹子成精。”
“那些花草樹木吸收靈氣成妖的本就不愛挪窩,你成日在‘妙筆’也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能遇見他們就怪了。”鼠爺跳上鬱離肩頭感慨,“這太神奇了,本大爺我還能有蹲在不秋草肩上的一天。”
鬱離微笑不語。
鼠爺戳戳他的耳垂:“誒,你說我還能和從前一樣對你呼來喝去的嗎?你如今的地位可不一般了,妖族那些大妖王見了你,怕是都得低聲下氣。”
鬱離摸摸他圓乎乎的腦袋;“小灰你要是能做到我也不反對。”
鼠爺想了想道:“休想!還有,彆叫本大爺那個名字!”
玩鬨止息,鬱離跟鼠爺講了來海平縣發生的事情,細說了魔物尋找不秋草和他們當年在碧影山的遭遇之間可能存在某種聯絡,不好的聯絡。
鼠爺把他的幾層下巴捏了又捏,斬釘截鐵道:“還冇發生的事兒就先不想了,有本大爺在,誰也傷不了你。”
鬱離無奈一笑,他就知道,找小灰也不靠譜。不過後半句他是相信的,鼠爺一定會保護他,擋在他前麵。
“二位大半夜不睡覺,在這兒乾什麼呢?”一道聲音在背後幽幽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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