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有長風 回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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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鄉
車窗外的山巒在陰雲下起伏,像一卷被水洇濕的舊畫。
林河的目光漫無目的地掠過那些模糊的色塊——一片青灰色的稻田、三兩棟褪了色的紅磚房、偶爾閃過一棵歪脖子樹,枝丫上還掛著破塑料袋,隨風抽搐似地抖動。遠處那棟孤零零的瓦房,煙囪裡飄出細弱的炊煙,被風撕成幾縷,讓他想起之前的某個清晨,母親站在灶台前煮的那碗溏心蛋麵。
“下一站,青嶼鎮”
廣播裡的機械女聲突然刺進耳膜,他睫毛一顫,這才發現玻璃上早已映出自己的臉——蒼白、疲倦,嘴角裂開一道細小的痂。原來他剛纔一直無意識地用牙齒磨著那裡,直到滲出血絲。
“本次列車即將到站青嶼鎮”他猛地站起身,膝蓋狠狠撞上前排座椅,鈍痛順著神經爬上來。保溫杯從包裡滾落,杯蓋彈開,幾片泡爛的枸杞黏在杯底,像乾涸的淤血。
走出車站月台上隻有幾個老人蹲著抽菸,煙霧混著潮濕的空氣,吸進肺裡像喝了一口發黴的茶。
林河拖著行李箱走過出站口的水泥地,輪子卡進一道裂縫——五年前他離開時,這道裂縫還隻是一條細線。
賣烤紅薯的大叔還在,但爐子從鐵皮桶換成了電動推車;貼在電線杆上的廣告從“不孕不育”變成了“網貸速批”;唯一不變的是車站對麵那家“老陳修車鋪”,招牌上的紅漆剝落成同樣的地圖形狀。
他盯著修車鋪黑洞洞的門,突然想起高中時,有個男生總蹲在那裡擰摩托車零件,校服後背永遠沾著機油。
老房子的鑰匙在鎖孔裡卡了三次才轉動——鎖芯生了鏽,就像他卡在喉嚨裡的那句“我回來了”。
推開門,灰塵在陽光裡浮沉,空氣中有種木頭腐爛的甜味。母親的繡花拖鞋還擺在玄關,鞋尖朝著門外,彷彿她隻是去買菜,隨時會回來。
林河把行李箱扔在客廳,徑直走向自己曾經的臥室。書桌上壓著一張高中畢業照,他用手指抹開灰塵,輕輕摩挲著照片邊緣微微出神。窗外傳來摩托車的轟鳴,由遠及近,又呼嘯而過。
林河躺在那張舊木板床上,床單是母親生前曬過的,還留著一點樟腦丸的苦味。天花板的老鼠窸窸窣窣地跑過,偶爾掉下一撮灰塵,落在他的眼皮上。
他擡手去揉,卻摸到自己顴骨的輪廓——瘦得有些硌手。
窗外的路燈亮起來,昏黃的光透過褪色的藍窗簾,在他臉上切出幾道模糊的陰影。那光線爬過他微陷的眼窩、鼻梁上的一粒淺褐色的痣,最後停在他乾裂的嘴唇上。
翻身的時侯,床板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後腦勺幾縷翹起的頭髮蹭在枕頭上,像某種倔強的雜草。
遠處又傳來摩托車的聲音,這次停在了隔壁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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