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叫做台北的遠方 星光引路

    星光引路

入夜不久，明月初升，但窄巷裡光線本就稀疏，「季家菜」飯館的門麵掩在陰影裡，顯得有些低調。

此時，店門緊閉，裡頭漆黑一片，也不曉得裡頭有人沒有人？

一個比普通女生更高挑削瘦的身影，裹著件薄風衣，臉上罩著嚴實的黑色大口罩，幾乎遮去了所有麵容，隻露出一雙靈動的眼睛。

來的人是國際名模歐米娜，此刻正踮著腳尖，貼著冰涼的玻璃窗，往裡頭鬼鬼祟祟地窺探著。

「是這裡沒錯吧？…怎麼裡頭沒人呢？」歐米娜壓低聲音，自言自語。

她換了個角度，從另一扇窗戶探看，目光掃過門邊的牆壁，忽然定住了。

那牆上貼著一張色彩鮮豔的海報，正是她自己為某個食品代言的廣告，笑得燦爛奪目。

歐米娜嘴角彎起一抹笑意。

「嗬，是這裡了。」她輕輕取下那張已經有些卷邊的海報，借著巷口昏黃的路燈光線，仔細端詳著，「上次讓哈哈送過來給阿諾的簽名海報…『越吃越給力、越吃越美麗』…」

就在她低頭欣賞自己海報的瞬間，後腦勺猛地捱了一下！不偏不倚，力道還不輕！

「啊！什麼鬼…」歐米娜痛呼一聲，觸電般猛地轉身。

隻見季奶奶瞪圓了雙眼，雙手緊緊握著一根長長的掃帚柄，正怒視著她，擺出備戰的姿態。

「賊！」季奶奶聲如洪鐘，不怒自威。

歐米娜嚇了一跳，連忙用力搖手，口罩下的聲音有些悶：「誤會，天大的誤會！我不是小偷！」

「人贓俱獲，妳還狡辯？」季奶奶握緊掃帚，又往前逼近一步，氣勢洶洶。

歐米娜急得直跺腳：「我…我…我偷什麼了？」

季奶奶上下打量著她，眼神銳利：「看妳人模人樣，好手好腳的，學人家小女生跑來偷明星海報？丟不丟人！」

歐米娜簡直哭笑不得，指著海報上自己的臉，又指指自己：「這個…這個…是我…是我…」她情急之下，一把扯下了臉上的大口罩，露出一張豔光四射、卻又帶著點狼狽的臉龐，「外婆誤會了！這海報上的人…就是我啊！」

「誰是妳外婆？彆亂叫…」季奶奶聲音一頓，湊近了些，借著燈光仔細看清她的臉，將信將疑，詫異道：「女的？長這麼高？」

歐米娜趕緊指著那張被她自己「偷」的海報：「『越吃越給力、越吃越美麗』…這是我給安允諾的簽名海報，這個人…就是我。」

季奶奶瞇起眼睛，對比著海報上的人和眼前這個高個子女生，終於認了出來：「咦？真的是妳啊，那個大明星…妳…我們店週一公休，妳不知道嗎？」

歐米娜這才鬆了口氣，露出燦爛笑容：「知道啊，外婆，我就是知道公休，所以才特地這個時候來的呀！」

半小時後，安允諾跑完步，一身薄汗，從「季家菜」飯館的後門熟門熟路地走進廚房。

廚房裡光線不算頂亮，帶著一股食物餘溫的馨香。靠牆的料理台邊，有個女性的身影背對著她，正專注地給黃瓜切絲，刀工利落，節奏輕快。

安允諾心頭一暖，走上前去，從背後輕輕環抱住了那個人，臉頰貼在她溫暖的背脊上。

「外婆，」她的聲音帶著跑完步後的微喘，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低落，「您是不是也覺得我…不太爭氣？」

那個被抱住的人動作一頓，隨即轉過身來。

安允諾一怔，還沒來得及看清，一片清脆冰涼的黃瓜片就被塞進了嘴裡。

「我們家阿諾哪裡不爭氣了？外婆覺得妳特彆優秀，」一個帶著笑意，既熟悉又戲謔的嬌媚嗓音響起，「外婆疼妳，外婆請妳吃一片神仙黃瓜。」

安允諾嚇了一大跳，嘴裡嚼著清甜的黃瓜，眼睛瞪得像銅鈴，這才認出眼前笑意盈盈的人，竟是歐米娜！

「大哥！」她脫口而出，又驚又喜，「怎麼是妳？妳怎麼在這裡？」

歐米娜笑彎了腰，又撚起一片黃瓜遞到她嘴邊：「來，再吃一片，補充體力。累不累？神仙黃瓜，保證妳滿血再戰！」

就在這時，季奶奶端著一盤熱氣騰騰剛出鍋的餃子，從外場店麵走了進來。

「餃子都上桌了，拌涼麵的黃瓜絲不用切太多，就我們幾個人，吃不完浪費…」

季奶奶話說到一半，看見站在料理台邊的兩人，也是一愣，「允諾回來了？」

她走了過來，看著歐米娜還拿著黃瓜片喂安允諾，忍不住笑了。

歐米娜立刻轉向季奶奶，舉起手裡的黃瓜片，甜甜地說：「外婆，我長這麼高這麼美，秘密就是這個…也請您吃一片…」

廚房裡，溫暖的燈光下，三個人笑聲清脆，驅散了安允諾心頭殘留的些許陰霾。

沒多久，飯桌上，杯盤交錯，熱氣氤氳。

季爺爺親手做的手擀皮豬肉白菜餃子，配上季奶奶調的秘製醬汁涼麵，還有幾樣爽口小菜，家常卻豐盛。桌上的飯菜已經下去了一半。

歐米娜聽完安允諾簡述雜誌社的風波，柳眉倒豎，拍案而起，聲音裡滿是激動：「這我沒聽懂！妳憑什麼自己辭職呢？錯的又不是妳！那個蓮蓮，仗著家裡有幾個臭錢了不起啊？」

季爺爺慢悠悠地呷了口茶，歎了口氣：「職場嘛，總有職場的遊戲規則，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這句話，對哪一代人都一樣。」

「說到江湖，我們時尚圈…唉！」歐米娜哼了一聲，不禁也感慨起來，語氣卻帶著一股闖蕩多年的傲氣，「那才真是暗箭難防，腥風血雨，可這幾年，我也沒讓自己受過這種窩囊氣！」

季奶奶心疼地看著安允諾，語氣有些感傷：「那是妳運氣好，米娜，妳已經有名氣有地位，不需要再受委屈。我們允諾，還是菜鳥…」

安允諾連忙拉拉外婆的手，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其實我還好啦，外婆，是您跟外公替我覺得委屈，我真的沒事，天大地大，哪裡不能去？」

「這些人是瞎了眼！」

歐米娜義憤填膺，掏出手機，點開螢幕遞到安允諾麵前，「妳看！我的手機桌麵！妳在飛馬獎紅毯給我拍的這張，除了妳，誰拍得出妳姐這股睥睨天下的霸氣？」

季奶奶接過手機，湊近細看，照片上的歐米娜確實氣場全開，光芒萬丈。

她眼底閃過一絲驕傲，又有些許落寞：「拍得是真好…可也要有人懂得欣賞，有人願意給她機會才行啊。」

季爺爺溫和地說：「沒事沒事，工作嘛，再找就有了。誰年輕的時候，一開始不是跌跌撞撞、磕磕絆絆過來的？」

「說到機會…」歐米娜眼睛一亮，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重要的事情，「要不，妳跟我一起進劇組吧！」

安允諾一愣，有些意外：「劇組？大哥妳…真的要開始拍戲了？」

「可不是嘛！我今天來，主要就是來跟妳們分享這個天大的好訊息的！」

歐米娜臉上放出光彩，語氣興奮，「剛敲定！聽過杜墨這個名字嗎？大導演！他的新電影，就在台北拍！」

安允諾眼睛睜大了些：「當然聽過呀！他不是剛在法國襄城拿了最佳導演獎嗎？其實三年多前，他跟賀曜陽合導的那部《野星》，就已經夠震撼人心了！」

「沒錯，就是他，說到賀曜陽，」歐米娜點點頭，「他在《野星》之後就不再碰電影了，聽說從日本留學回來，認命地專心做他的『朝日集團』接班人。」

季爺爺插話道：「那個做乳業、做連鎖餐飲很有名的大企業『朝日集團』？」

「外公，現在不止那些了。」歐米娜語帶佩服，「賀曜陽這個人，聽說私底下人不怎麼樣，但經營企業確實是大將之材。才短短兩年，就讓他那個眼高於頂的爸爸賀連城心服口服，現在放心讓他另外開發影視投資這一塊，要開始拍電影了！」

安允諾心跳微微加速，隱約捕捉到了什麼：「所以…？」

「所以，」歐米娜得意地一揚下巴，「賀曜陽就是杜墨這部新電影《一個叫做台北的遠方》的投資方！他們兩個，繞了大半個地球，又合體了！還有，」她清了清嗓子，帶著點小小的虛榮，「容我驕傲一下，小女子我…是杜導演親自飛到『天朝』那邊，就是小妹所屬的敝經紀公司，登門拜訪，力邀我出演他的…第一女主角！」

「哇！」安允諾忍不住拍起手來，外公外婆竟也眉花眼笑一本正經地跟著鼓掌，都真心替她高興，「太讚了！大哥！這真是天大的好訊息！」

「所以，」歐米娜看著安允諾，眼神鄭重起來，「我以這部電影第一女主角的身份，鄭重力薦妳！跟我一起進組！」

安允諾心頭劇震，一股熱流湧上，卻又有些猶豫：「可是…隔行如隔山，我在雜誌社拍的是平麵照片，電影…我能做什麼？」

「妳怕什麼？」

歐米娜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語氣篤定，「妳的鏡頭裡有故事，有靈魂！電影團隊裡，一定有妳的位置！連我這個花瓶模特兒都能演電影了，妳這個攝影天才怕什麼？」

安允諾看著歐米娜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信任和鼓勵，再看看外公外婆充滿期盼的目光，心底那份因離職而產生的失落與茫然，似乎被一股突如其來的巨大喜悅衝散了。

她覺得這一切有些不可思議，嘴角卻不由自主地上揚，漾開一個傻氣又開心的笑容。

季爺爺樂嗬嗬地舉起茶杯：「我就說嘛，傍晚那滿天彩霞，紅彤彤、金燦燦的，一定是有好事要發生！」

季奶奶笑得嗓音又拔高了，夾起一個飽滿的餃子放進歐米娜碗裡：「來來來，米娜，快吃顆餃子，妳跟阿諾，都圓圓滿滿，都越來越好！」

宿命，或許真是一本旁人無法窺探、無法捉摸的劇本。

冥冥之中，似乎總有一條神奇的、看不見的絲線，在時光的流轉裡，悄悄將一些原本散落在天涯、看似了無交集的名字與軌跡，重新又拾掇、牽引、縫補了回來。

又或許，可以這麼說，上天自有最好的安排，隻是身在其中的人，往往懵懂未知。

一些名字的偶然出現，一些不經意的轉折，便足以讓整個人生的故事走向變得峯迴路轉。

就像浩瀚夜空裡一顆遙遠卻明亮的指路星辰，你或許聽不見它的呼喚，卻已在不知不覺中，循著那微光指引的方向，悄然靠近，奮力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