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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叫做台北的遠方 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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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識

電影《一個叫做台北的遠方》開鏡儀式在即。

出發前往開鏡儀式現場之前,杜墨套上外套,眼神落在穿衣鏡裡那張臉上。

那張臉越來越像他的父親,杜衍生,清秀俊雅,那樣熟稔,卻又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疏離。

父親的名字,曾經是他少年時仰望的星辰,是他文學世界裡不可逾越的巨人。

然而,也是這個男人,用經年的冷漠與自私,將母親溫以靜一生的溫柔與付出,如花瓣般一片片碾碎成塵,在他心頭刻下了永恒的傷痕。

對母親那份深入骨髓的疼惜與眷戀,與對父親才華的崇拜和對他薄情的怨恨,這兩種極端的情感在他體內瘋狂撕扯,讓他充滿了難以言喻的矛盾與煎熬。

他痛恨父親親手摧毀了一個家本應有的溫暖,痛恨他對母親那份刻骨的薄情。

然而,這次回到台北,聽聞父親入院手術的訊息,那份深埋心底的恨意深處,卻又隱隱翻攪著一絲血脈相連、無法割棄的不捨。

台北。他的歸來,註定是一場與過去、與自己、與這份糾結父子情的正麵對決。

而那部即將開拍的電影,《一個叫做台北的遠方》,或許就是他尋找答案、尋找出口的唯一途徑。

他將那些難以言說的情感,那些關於漂泊與歸來的思索,全部傾注其中。

這一天,《一個叫做台北的遠方》的開鏡典禮,已經進行到最後階段。

現場的音效、人聲,隨著歐米娜充滿感染力的致詞結束而逐漸高揚,彙聚成一片熱烈的聲浪。

這是一場盛大的場麵,投資方「朝日集團」的董事長賀連城等貴賓坐在台下觀禮,現場媒體長槍短炮,閃光燈此起彼落,賓客雲集,空氣中彌漫著期待與興奮。

舞台上也站滿了人,導演杜墨、女主角歐米娜、男主角田翊,以及其他主要演員和主創團隊成員依次站立。

賀曜陽站在舞台的一側,手持麥克風,嗓音洪亮地逐一介紹著這部電影的幕後功臣。

「最後,我為大家介紹的是《一個叫做台北的遠方》的隨隊劇照師,」賀曜陽的聲音透過麥克風傳遍會場,「劇照,其實比電影更早披露在媒體、在群眾的視野,比電影畫麵更早有機會感動觀眾的心。現在,讓我們用最熱烈的掌聲,歡迎這位每張照片都有故事要講的天才女攝影師,安允諾!」

安允諾從排列得有些擁擠的主創團隊眾人身後走了出來,這才完全進入眾人的視線。

她穿著簡潔的襯衫和牛仔褲,臉上帶著從容而靦腆的微笑。

她站在舞台中央,麵對著台下密密麻麻的媒體鏡頭,眼神清澈而堅定。

站在媒體區的老同事老夥伴大冬,兩隻手都高高豎起了大拇指,臉上是藏不住的驕傲和興奮。

最後的媒體大合照環節,閃光燈如同白晝般亮起,快門聲密集地響成一片。

安允諾站在人群中,微笑著,那份獨有的氣質讓她這個無名消卒,卻在光影交織中顯得格外引人注目。

而站在她身後不遠處的杜墨,臉上的表情卻在瞬間凝固了。

詫異,震驚,難以置信……種種情緒在他眼中飛速掠過,他像是被一道無聲的閃電劈中,渾身僵直,腦中一片空白。

安允諾?她怎麼會在這裡?並且…以劇照師的身份進入他的劇組?

開鏡儀式圓滿完成,香檳塔傾倒,彩帶飛揚。記者們圍堵著主要演員和導演進行采訪,貴賓們則在工作人員的引導下寒暄、離去。

會場大樓外,午後的陽光帶著暖意。

安允諾背著沉甸甸的相機包,正快步往停車場的方向走,似乎急著趕赴下一個工作地點。

「允諾…安允諾!」

一個急切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安允諾停下腳步,詫異地轉過身子。

杜墨快步從後追趕上來,他微喘著氣,臉上是驚喜交加又帶著複雜情緒的表情。

「杜導…您…您叫我?」安允諾看著他,臉上帶著訝異。

杜墨走到她麵前,眼神緊緊鎖定她:「安允諾,我…我總算見到妳了。」

他聲音裡壓抑著一股難以言說的激動。

安允諾臉上愧色明顯,囁囁嚅嚅地說:「對不起,是我不好,我知道我是最後一個進組的…」

她以為杜墨是在說她報到晚了的事。

杜墨聞言,臉上訝異更甚,眉頭緊緊皺起:「不,我不是說這個!我想問妳…那一天,我等到天色整個黑了,妳怎麼沒有來?」

安允諾的眉頭困惑地蹙起,眼神茫然:「對不起,杜導…您說什麼?是…開會通知嗎?我…我沒收到……」

他仔細端詳著她的臉,那澄澈的眼眸裡,確實沒有一絲偽裝的痕跡,杜墨語氣中帶著不解和追問,「妳…妳?允諾,妳什麼都記不得了嗎?那天妳從天而降,大鬨片場…你在雪地裡迷路,我帶你回到民宿…妳不記得那一年的北海道小樽的森林了嗎?還有那一頭鹿…」

安允諾聽到「北海道…小樽」這幾個字,臉上原本的愧疚和不解瞬間被一種更深層的迷茫取代。

她懵然皺起眉頭,努力思索,口中喃喃低聲重複:「北海道…小樽?小樽?」

安允諾臉色泛白,她努力在腦海中搜尋著飄飛衝撞的記憶碎片,卻隻感到一陣突如其來的暈眩。

就在這時,她的眼前猛地一黑,身體重心不穩,整個人往前一晃。

杜墨眼疾手快,慌忙伸手扶住了她。

「安允諾!安允諾!」杜墨急切地喊著她的名字,臉上滿是擔憂。

安允諾用力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緊緊握住拳頭,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

這樣的情況對於她顯然並不是第一次發生,她在心裡對自己低吼:「不能昏不能昏…不能昏倒…」

「妳沒事嗎?安允諾?」杜墨扶穩她,關切地問。

安允諾勉強穩住身體,重新睜開眼睛,對著杜墨露出一個勉強的微笑:「對不起,杜導,我沒事…這幾天沒睡好。」

她的聲音有些虛弱,但語氣卻十分堅定,甚至加重了語氣:「我確定您是記錯了人,我這一生到目前為止確定真沒去過日本北海道…」

說到「北海道」這三個字,安允諾的頭又猛地痛了一下,她迅速握緊拳頭,將那份隱痛強忍了過去,臉上依然保持著微笑。

杜墨看著她堅定的眼神,納悶不已:「妳…妳真的不記得…」

他的話語裡充滿了無法排解的困惑和深切的不解。

她怎麼可能忘記?那樣鮮活、那樣特彆的一天,對他而言,如同昨日重現,每一個細節都烙印在心底。

此時,電影的首席攝影師穆野從大樓裡大步走出,同樣行色匆匆。

「安允諾!」穆野喊了一聲,恰好打斷了杜墨的話,「攝影組的人都到齊了,就等我們兩個了…」

緊接著,戴著鴨舌帽的導演助理邊講手機邊往這個方向小跑步過來。

「杜導,美工組讓您過去一下,提醒馬上要傍晚了,光不對檢查起來怕效果不對。」鴨舌帽語氣急促。

時間緊迫,工作的壓力瞬間壓倒了私人的情緒。

「好的,我們出發。」杜墨迅速應了一聲,他知道此刻不是深究的時候。

他轉頭對穆野交代:「明天一早拍第一個鏡頭,就要上次開會你提到的那個『森冷』的感覺,麻煩你再確認一次燈光和濾鏡。」

穆野點點頭,語氣帶著自信:「合作好多次了,哪次讓你失望過。」

「謝謝。」杜墨說完,正準備轉身離去。

一旁,安允諾不知何時從牛仔褲的後口袋裡抽出一個小巧的筆記本和一支筆,正低著頭,快速地在上麵記錄著什麼。

「森冷…英瑪博格曼…」她低聲自語,自顧自記著筆記,神情專注。

杜墨正要邁開的腳步,在聽到這幾個字的瞬間,猛地頓住。

他像是被電流擊中一般,倏地又轉過身來,目光銳利地射向安允諾。

「妳剛剛說什麼?」他盯著她,眼神裡充滿了比之前更甚百倍的訝異與震動。

安允諾擡起頭,不知杜導語氣為何如此認真,不知所措地答:「我聽您跟穆老師提到『森冷』,我…趕快記下來…」她補充解釋道,「以前看博格曼《處女之泉》的氛圍感,用那麼美的畫麵刻劃那麼蕭瑟的主題…森冷,這兩個字,讓我想到博格曼…」

杜墨徹底愣住了,他感覺自己的大腦像一團被扯亂的毛線,完全無法理清頭緒:「所以…妳記得我們的對話?妳記得博格曼?」他指的當然是四年前那次雪地杉林裡的迷路,他們沿途聊起的英瑪博格曼,還有那些隻有知音才能意會的共鳴。

「記得的,」安允諾點頭,語氣肯定,但顯然是會錯了意,「瑞典電影大師英瑪博格曼,一直是我最崇拜的導演之一。」

「妳…妳…」杜墨看著她,喉嚨發緊,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腦袋裡翻江倒海,一片混亂。

她明明不記得四年前的北海道,不記得他們在白雪皚皚的森林裡的相遇與約定,甚至對「北海道」這個地名產生劇烈的生理排斥反應,卻能如此精準地洞悉他電影中想要傳達的藝術意圖,甚至脫口而出那個在他腦海中盤旋已久、視為核心氛圍的關鍵詞,森冷,以及那個心靈相通的符號,博格曼。

這一切,太過離奇,太過矛盾,簡直匪夷所思!

「杜導,再不出發真的、真的趕不上太陽下山了!」鴨舌帽幾乎是跑回來,焦急地又喊了一聲,提醒著迫在眉睫的時間壓力。

「我們…我們再談。」杜墨看著安允諾,眼神複雜,但工作在身,不得不走。

他轉身跑走,追上他的助理導演。

一個在他心上懸惦了四年的容顏,重新映入杜墨的眼簾,她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卻又被一層厚重的迷霧籠罩。

然而,莊周蝴蝶,真耶非耶?這接續的軌跡,似乎伴隨著他預想不到的恍惚與謎團。

安允諾的出現,不僅僅是舊日重逢的驚喜,更是一個巨大的、充滿未知數的謎題,橫亙在他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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