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叫做台北的遠方 千裡之外的初遇
千裡之外的初遇
雪花簌簌,無聲飄落。
歲月明滅起伏,定格在那張日後震懾無數人心的照片:《少女與鹿》。
記憶的隧道口是十年之前的北海道,小樽郊外,一片被皚皚白雪覆蓋的針葉林深處。
風是冷的,雪是寂靜的,卻有一片不大的空地,正上演著與這份謐謐詩意格格不入的對峙。
半小時之前。距離某部電影主要拍攝點不遠,隔著一小片疏落的白楊樹林,是臨時的休息區。
雪地上鋪著防潮布,散落著器材箱和保溫桶。
此時,賀曜陽正用流利的日語和兩位男演員溝通,語氣焦灼,越來越大聲,已經幾乎是在咆哮了。
「情緒是本能的!不要你們『想』!」賀曜陽抓著頭發,在雪地裡踱步,「你們被困在冰天雪地,隨時會死,又需要對方,卻又可能隨時必須犧牲對方…那種掙紮,是動物性的!動物性,懂嗎?」
兩位年輕的日本演員演戲的資曆都還淺,麵麵相覷,臉上寫滿無助與疲憊。
「導演,」其中瘦高的一位演員苦著臉,「我們已經試了三十七遍了…能想到的方式,都演過了…」
「是啊,導演,你之前還說我們情緒理解是對的。」另一個清清秀秀戴著黑框眼鏡的演員也跟著附和。
賀曜陽簡直要爆炸,他猛地回頭,視線掃過不遠處。
杜墨靠在一棵樺樹乾旁,雙手插在口袋裡,神色輕鬆地看著這邊,臉上一派大寫的「事不關己」,與現場的焦躁氛圍形成鮮明對比。
「好你個杜墨!瓜好吃嗎?」賀曜陽氣不打一處來,順手抓起一把雪,團了團就朝杜墨扔過去,「一整天卡殼在這一個鏡頭,你還看戲?真夠兄弟啊!」
杜墨側身躲開雪球,雪團噗地砸在樹乾上,散開。
「導演在片場統帥三軍,」他聲音平靜,甚至帶著點笑意,「太多意見都是雜音,我不吵你。」
「你信不信這次導演隻掛我一個?」賀曜陽作勢又要抓雪。
杜墨聳聳肩,攤開手,一副「你請便」的無謂神情,低頭擺弄起掛在胸前的相機。
「杜墨!」賀曜陽忽然停下動作,瞪大了雙眼,大喊一聲。
「乾嘛?嚇我一跳。」杜墨擡頭。
「我看到了。」賀曜陽走近幾步,瞇起眼睛。
「什麼?」
「你剛剛笑了一下,」賀曜陽指著他,「你這家夥每次胸有成竹就會冒出這種謎之微笑,快說!有什麼主意?」他作勢要去扭杜墨的手臂,「信不信我把你摁到地上吃雪?」
杜墨嘴角那抹若有似無的笑意加深了。「依我說,餓他們兩天兩夜。」
賀曜陽一愣。
「平常時候大腦會想太多,」杜墨慢悠悠地說,「隻有餓到山窮水儘,求生的本能自然會冒出來,沒有多餘的情緒跟思慮,隻有你要的『動物本能』。」
賀曜陽聞言,先是怔住,隨即眼中爆發出光彩,他猛地一拍雙手,仰天大笑:「太有道理了!墨,你真是個天才!」
「不要啊,杜導!」黑框眼鏡忽然用不太標準的中文大喊,「我聽得懂中文的!」
杜墨轉向兩位演員,用日語安撫道:「天快黑了,今天沒辦法餓你們肚子了。但我建議你們二位,先去觀察我們找來的那頭鹿,牠眼神裡的驚恐,就是最『動物本能』的。」
「太對了!怎麼就沒想到?」黑框眼鏡眼睛一亮。
「謝謝導演!」瘦高個也連忙道謝,兩人如蒙大赦,趕緊朝著鹿主人那邊走去。
賀曜陽從保溫瓶裡倒出一杯熱咖啡,遞給杜墨。
「同學三年,合作三年,」他看著杜墨,語氣裡帶著一絲感慨,「我們算是一見投緣,但我從來沒真的搞懂你。」
杜墨接過咖啡,捧在手心,用眼神示意他繼續說。
「你這份淡定,究竟是天生的?是壓抑的?還是小時候被外星人綁架過?」賀曜陽盯著他,「你看,《野星》這故事是你想的,主題是你想表達的,但隻要這場戲輪到我來處理,不管順或不順,你都能這樣給我泰山崩於前麵不改色,又好像跟你沒什麼關係了。」
杜墨啜了一口咖啡,熱氣氤氳了他的鏡片,他輕輕拿下眼鏡,用衣角擦拭,聲音平靜:「我不是不在乎,不著急。」
他頓了頓,重新戴上眼鏡,看向賀曜陽,眼神清澈而篤定:「我是信任你。」
賀曜陽心頭一震,一股暖流悄然湧上。他剛想說些什麼,拍攝現場那邊卻突然傳來了嘈雜的爭執聲,還有女孩子尖銳的喊叫。
兩人對視一眼,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立刻放下咖啡杯,快步跑向片場。
眼前的一幕讓他們都愣住了。
一個穿著厚重紅色羽絨外套的年輕女孩,正蹲在雪地裡,懷裡緊緊摟著那隻作為「臨時演員」的小鹿。
這是當年十八歲的安允諾,跟父母前來小樽旅行剛好路過的安允諾。
此刻的她,臉上沒有絲毫屬於遊客的悠閒愜意,隻有滿溢的、幾乎要燃燒起來的憤怒。
她的眼神,如同最鋒利的冰錐,直直劈向站在她麵前,一臉無奈又焦躁的年輕男人。
小鹿在她懷裡瑟瑟發抖,而女孩則像一頭護崽的母獅,一手護著鹿,一手揮舞著地上撿來的枯樹枝,警惕地與試圖靠近的劇組人員對峙。
她的臉頰凍得通紅,一雙眼睛卻燃燒著熊熊怒火。
正是剛剛得到指示去觀察鹿的黑框眼鏡和瘦高個,還有把鹿租給劇組的牧場主人,以及幾個工作人員,圍著她,卻不敢上前。
「小姐,妳誤會了,我們沒有傷害牠…我們是在演戲…」年輕瘦高個試圖用蹩腳的英語解釋,額頭上急出了汗。
「你們就是在傷害牠!」女孩的英語同樣不流利,帶著明顯的口音,但氣勢驚人,「我看到你們兩個人用很大的力量把牠推來推去!」
「那是在演戲…
the
ovie…」黑框眼鏡也急忙辯解,他的英文也同樣不夠用,比手畫腳。
牽著鹿繩的主人是個上了年紀的當地人,隻會說日語,焦急地對著女孩猛賠笑臉:「鹿是我養的…牠沒問題的…很溫順的…」
「我不管你們說什麼!」女孩完全不聽,她指著瘦高個,「我看到牠要逃走,你拚命拉牠的尾巴,這還不是傷害?」
賀曜陽見狀,趕緊上前幾步,伸出右手,試圖安撫:「小姐,小姐你冷靜點,我們這是在拍電影,那鹿的恐懼,就是我要的效果……」
「牠不是你的演員!」女孩猛地擡頭,怒視著賀曜陽,「人的恐懼可以演,你看不出來牠是真的在害怕嗎?」
她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
賀曜陽一時語塞。「小姐妳要講道理,我們的拍攝是通過審核的,是妳闖進我們的拍攝現場…再說,每個演員的安全都是被保護的…」
「至少我現在抱住的這一個『演員』沒有受到該有的保護!」女孩打斷他,聲音更加響亮,「受保護的孩子,不會顫抖得這麼厲害!」
劇組人員七嘴八舌地圍上來,想要解釋,現場亂成一團。
「不要過來!」女孩的聲音帶著哭腔,卻更加凶悍,「我不怕你們人多…我身上有手機,我真的會報警!」
雪花無聲飄落,落在她倔強的臉龐上,落在她燃燒的眼眸裡。
而站在人群之後,剛剛趕到的杜墨,原本平靜的心湖,被這突如其來的、帶著點蠻橫卻又無比純粹的正義感,狠狠撞擊了一下。
是基於一種怎樣純粹、潔淨的信念,可以讓一個人「義無反顧」到這個份上?那是一種血液裡帶出來的、不計後果的熾熱,一種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氣,毫無保留地迸發出來。
杜墨被強烈地吸引了,他看著那個在風雪中奮力守護著弱小生命的女孩,看著她漲紅的臉頰和那雙不肯屈服的眼睛,下意識地舉起了手中的相機。鏡頭聚焦,然後,輕輕按下了快門。
喀嚓。
快門聲輕微,淹沒在嘈雜的爭執和風雪聲中。
鏡頭裡,定格下雪地、少女、驚鹿。
命運的絲線,就在這北國的風雪裡,悄然纏繞。一個關於相遇、關於守護、關於十年流轉的故事,於焉展開。
章尾互動語
雪落無聲,卻有人在風中呐喊。如果你也曾在一場混亂裡,看見一個人的純粹,請投一枚地雷或營養液,讓她知道你聽見了。
角色語錄|賀曜陽
「同學三年,合作三年,我從來沒真的搞懂你。」
——賀曜陽,在雪地裡對杜墨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