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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叫做台北的遠方 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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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世

蒙矓間,安允諾從記憶的深淵逐漸踩著了實地。

那些一度如失焦鏡頭般模糊的畫麵,此刻正一幀幀、一片片,執拗地拚湊出清晰的輪廓。她在睡與醒的邊緣劇烈掙紮,用儘全身的氣力,想要辨認清楚,那些紛至遝來的片段究竟代表著何等驚心動魄的意義……

北海道小樽的皚皚白雪,那最後的車程,清晰如昨。

車內悠揚的音樂流淌,她無憂無慮地望向窗外,冰雪覆蓋的皎白原野向後飛馳倒退。突然,她眼角餘光瞥見一道靈動的影子,竟然是一頭小鹿!她想歡呼,想讓父親停車。

卻幾乎是同時,對麵車道一輛車撞向地球的彗星般疾速衝來。父親安毅江驚駭的呼喊與焦急狂亂的喇叭聲,尖銳地,劃破了雪地的寧靜。

下一瞬,巨大的撞擊力讓他們的車子如玩具般被側麵拋飛,在空中翻滾,翻滾,那無止息的翻滾…

時間刹那間凝固、拉長。她看見自己與父母,三個人因那股無可抗拒的撞擊,幾乎在扭曲變形的車廂內騰空飛起,如斷線的風箏。

那束她親手采擷、準備送給雪地裡偶然邂逅的少年的波斯菊,在她散亂的發間猛地如蝶翩躚,在空中劃出無數淒美、絕望的弧線,花瓣紛紛揚揚,碎成輓歌。

恍惚之中,她似乎與那頭受驚的小鹿四目相對,那雙澄澈的眼瞳裡,映照出無儘的驚恐與茫然,屬於她的茫然與驚恐。

安允諾在記憶的洪流中載浮載沉,終於,她猛地睜開了眼,像從一個冷酷卻無比寫實的時空囚籠中掙脫逃回。她大口喘息,雙眼痠澀刺痛,冷汗早已浸透了衣衫。

她,想起來了。

一切,都想起來了。

她緩緩倚靠在病床上,目光投向窗外,夜空墨藍,星子寂寂,刺骨寒意穿透而入。

賀曜陽一直守在病床這一頭,見她醒來,並未言語,隻是目光溫柔地注視著她,那眼神像一片無垠的海洋,靜候著她此刻所有的驚濤駭浪逐漸平息。

安允諾的聲音沙啞得幾乎不成調:「我…睡了多久?」

賀曜陽的聲音低沉而溫和:「整整三十四個小時。」

安允諾轉過頭,眼神裡是初醒的怔忡惺忪,與記憶反撲的劇痛交織:「那一天…北海道,小樽…我…失約了。」

賀曜陽輕輕頷首,眼神裡帶著一絲釋然與沉痛:「妳全想起來了?」

「杜墨,你…,還有那頭小鹿…」安允諾喃喃自語,眼眶漸漸濕潤,「原來我們那麼早、那麼早以前,就已經相遇了…那一天,杜墨,他等我了吧?在雪地裡,他一定等了我很久…」

賀曜陽點頭,他輕輕喟歎:「等了。不隻那一天。杜墨足足等了妳四年三個月又七天…直到《一個叫做台北的遠方》的開拍,你們終於在台北重逢了。」

安允諾的心猛地一揪,急切地問:「他…呢?杜墨呢?他在哪裡?」

賀曜陽眼神微微一黯:「在外頭。妳的外公外婆,有話跟他說。」

病房之外,醫院同樓層一處僻靜的角落,燈光慘白得有些刺眼。

杜墨低垂著頭,指尖死命地攥著手機,螢幕上那篇季爺爺翻出來給他看的網路文章,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靈魂深處。

「那個杜衍生,當晚碰了一鼻子灰,悻悻然走了。」

季爺爺蒼老的聲音再度響起,口音裡儘是壓抑不住的怒氣與深切的悲涼,「但他不死心,還在雜誌、網路上卵寫文章,捕風捉影,加油添醋,再三去提那段往事,那段他自以為是的『遙遠、錐心的愛情』,不斷唉聲歎氣,一副海枯石爛情深不悔的情聖樣子…,搞得沸沸揚揚,他那些讀者、粉絲、書迷,三天兩頭跑到我們『季家菜』,指指點點,對允諾的母親冷嘲熱諷…」

季奶奶的聲音哽咽著,充滿了對女兒女婿無儘的憐惜:「這件事,對允諾的爸爸打擊很大。杜衍生的出現,還有那些流言蜚語,讓他心裡很不是滋味,常常一個人發呆,胡思亂想。那段時間,家裡的氣氛像冰箱一樣,我們無辜,倒黴,卻不知道要去找誰申冤…」

「所以,」季爺爺接過話,聲音愈發沉重,像壓著千斤巨石,「是我和她奶奶做的主,讓她爸媽趁著阿諾放寒假,全家去遠一點的地方散散心,避開這些紛擾。就這樣…他們才決定去北海道…」

後麵的話,季爺爺沒有說出口。那未儘的語意,卻像一把千鈞巨錘,再度狠狠砸在杜墨的心上,將他整個人砸得粉碎。

原來,那場奪走允諾父母生命的北海道之旅,竟與自己的父親杜衍生有著這樣千絲萬縷、血淋淋的聯係!季爺爺的每一句話,都像一聲聲控訴,在他靈魂深處炸開。他從未想過,父親那段被世人津津樂道的「青春韻事」,竟是壓垮允諾家庭、將他們推向深淵的最後一根稻草。

一股電殛似的寒流,從他腳底竄起,瞬間襲卷、凍結了他每一寸肌膚,每一條神經。向來沉著的杜墨手足無措,這,是一個他不知如何去化解的死結呀!

「這麼一篇沒有指名道姓的文章,」季爺爺的聲音疲憊而蒼涼,「已經足夠讓好多人的人生支離破碎,家破人亡。」

「我們一直希望這個往事永遠消失,永遠不讓阿諾知道,」季奶奶努力忍住眼淚,聲音卻控製不住地顫抖,「結果…你還是把最可怕的記憶帶了回來…」

季爺爺深深地看了杜墨一眼,那眼神像一把鋒利的刀,無情地直刺他的心底:「你消失吧。你和她之間,隻要還存在著你爸爸的名字,就是永遠不可能推倒的牆。」

話音落下,季爺爺攙扶著原本那麼強悍卻一夜之間佝僂的季奶奶,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回病房。

杜墨僵立在原地,如遭雷擊。

季爺爺的話,字字句句,都在他腦中轟鳴。

父親與安允諾母親的往事,那場宿命般荒唐的重逢,竟是引導允諾一家走向悲劇的元凶?這些突如其來的真相,像無數纏綁在他身上的荊棘利刺,狠狠紮進他的心臟,讓他痛到麻木,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自處。

他望著那扇緊閉的病房門,門裡是他深愛的女孩,門外是他無法擺脫的血緣罪愆。一時之間,他麵如死灰,恍若隔世。

就在這時,杜墨口袋裡的手機突兀地響了起來。

杜墨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如常,接起電話,那慣有的平靜裡,卻透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沙啞:「我是杜墨,你好。」

電話那頭,傳來竇醫生異常鄭重的聲音:「杜先生,您的檢驗報告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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