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叫做台北的遠方 最後一次出發
最後一次出發
杜墨,像一滴水融入大海,徹底消失了。
沒有隻言片語的電話,沒有一星半點的訊息,社交媒體上他活躍的賬號,頁麵凝固在最後的動態,一片死寂的灰。
他傾注心血成立的電影工作室早已人去樓空,他時常流連的街角咖啡館再也捕捉不到他專注閱讀或寫作的身影,連他租住的那間灑滿陽光的公寓,也早已悄然退租。
安允諾像一縷失了方向的遊魂,在這座曾經盛滿他們親密足跡的城市裡穿梭,腳步淩亂,目光空洞,瘋狂地搜尋著任何可能與他相關的蛛絲馬跡。
她幾乎問遍了所有可能聯絡到他的人。賀曜陽總是支支吾吾,眼神遊移不定,彷佛藏著什麼難言之隱;歐米娜接到她的電話,聲音裡充滿了難以掩飾的愧疚與深深的無奈,卻始終無法給出一個確切的答案,一個能讓她心安的去向。
日子一天天無情地流逝,像沙漏裡的沙,一點點將希望消磨殆儘。
允諾的心,從最初被撕裂般的劇痛,痛到幾乎無法呼吸,漸漸地,沉澱成一片冰冷刺骨的岑寂。她絕不相信杜墨口中那些沉重的「罪惡」與「歉疚」,那不是她所深愛所認識的杜墨。
那雙清澈憂鬱的眼眸深處,一定還藏著什麼原因,一定有她不知道的隱情!這份頑固的執念,如同一根細弱卻堅韌的絲線,勉強支撐著她,讓她沒有在絕望的惶惑中徹底崩潰。
那天午後,天空陰沉得像一塊沉重的鉛塊,細雨霏霏,密密織就一張無邊的愁網。
安允諾處理完穆野交代的工作,心神不寧,鬼使神差地騎著機車來到天母,漫無目的地在熟悉的街道上繞著,最終停在了歐米娜公寓的附近。她沒有明確的目的,隻是想找個人說說話,哪怕隻是得到一句無關痛癢的安慰,也好過一個人被這無邊的寂寞吞噬。
猛然間,安允諾看著眼前掠過的一幕,讓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輛線條流暢的帥氣房車從她麵前駛過,副駕駛座上那張熟悉的側臉,赫然是歐米娜!允諾心頭一跳,滿腹狐疑:「米娜回來了?去首爾拍雜誌封麵,這麼快就回來了…」
她自言自語,視線緊隨著那輛車,看著它熟稔地停在不遠處,正是歐米娜住的那棟高階公寓樓下。
車門開啟,歐米娜率性地伸了個懶腰,曼妙的曲線展露無遺。緊接著,一個頎長挺拔的帥氣身影從駕駛座下來,竟是賀曜陽!
歐米娜拎著行李,轉身進屋前,賀曜陽上前一步,兩人竟旁若無人地深情擁吻,那份纏綿,安允諾瞪大了眼睛。
一吻之後,歐米娜轉身上樓,進了家門,賀曜陽則哼著愉悅的小調,坐進車子,引擎發動,往前開去。
安允諾怔怔地看著這一切,眼神從最初的意外、不解,逐漸凝聚成一股被欺瞞的怒火,在胸中熊熊燃燒。
賀曜陽心情極佳地開著車,指尖輕叩著方向盤,嘴裡還吹著不成調的口哨,臉上浮動著藏不住的幸福神色。
忽然,路旁猛地衝出一個人影,伸長了雙臂,悍然攔住了他的去路。
「哇咧,什麼鬼?」賀曜陽嚇了一跳,慌忙踩下煞車,輪胎在微濕的路麵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他怒氣衝衝地推開車門,衝了出來,正要破口大罵:「你不想活了你找彆的車去撞…」還沒吼完,他看清了攔車的是什麼人,聲音戛然而止,一臉慌亂:「阿諾?」
眼前擋住他去路的,正是安允諾,她雙眼圓睜,目光如炬,死死地盯著他。
「你們串通起來演戲騙我?」安允諾的聲音因憤怒而微微顫抖,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中擠出來,「殺青宴那晚,是你們串通好的,對不對?杜墨說的那些話,做的那些事,都是你們事前編好的,是不是?」
賀曜陽臉色瞬間繃緊,嘴唇抿成一條僵硬的直線。此時,歐米娜聽見動靜也匆匆從公寓裡追了出來,看見眼前的景象,眼神慌亂,囁嚅著:「允諾,妳…聽我們解釋…事情不是妳想的那樣…」
「不是我想的那樣?那是哪樣!」安允諾猛地提高了音量,聲音裡帶著壓抑不住的哭腔,但更多的是被愚弄、被背叛的滔天憤怒,「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到底在哪裡?你們現在就告訴我!」
她的目光像兩把利劍,死死鎖定賀曜陽:「你說啊!為什麼要幫著他一起來騙我?把我蒙在鼓裡,像個傻子一樣!」
賀曜陽看著她因痛苦而扭曲的臉,一直以來壓抑在心底的掙紮與不忍,那份沉重的秘密,終於在這一刻宣告潰堤。他深吸一口氣,彷佛吸進了滿腔的勇氣,艱難地開口:「允諾,對不起…我們…我們是有苦衷的。」
鬱雨的雲雷聲隆隆,驟雨,在此時潑了下來。
「苦衷?」安允諾淒然一笑,那笑容比哭還要讓人心痛,雨水模糊了她的視線,淚水與雨水混雜在一起,分不清界限,「有什麼苦衷,需要用這樣卑劣的方式來踐踏我的感情?有什麼苦衷,需要讓他像個懦夫一樣,一聲不響地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猛地轉向歐米娜,語氣更加尖銳逼人:「還有妳!米娜!我們是朋友啊!妳怎麼能…怎麼能眼睜睜看著他這樣對我?妳當時看著我的眼神,那是什麼意思?是同情?是可憐?還是看著一個傻瓜被戲弄的嘲笑?!」
「不是的!允諾!我沒有!」歐米娜急得眼淚瞬間湧出眼眶,她上前一步想抓住允諾的手,卻被允諾猛地甩開。
「彆碰我!」安允諾嘶吼著,胸口劇烈地起伏「我曾親口對他說過,不論發生什麼事,我一定會在他轉身就能看到的地方…你們全都知道這句話!你們卻選擇了連手起來,幫著他把我狠心推開!最應該知道所有真相的是我,卻被你們瞞得像個被全世界拋棄的傻子!最應該陪在他身旁的是我,卻被你們隔得最遠,遠到連他的影子都觸碰不到!」
賀曜陽看著眼前幾乎崩潰的安允諾,心中湧起巨大的歉疚與深深的動容。他痛苦地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神變得異常堅定,彷佛下定了某個艱難的決心。
「夠了,米娜。」他攔住還想上前解釋的歐米娜,沉聲對安允諾說:「妳說得對,妳有權利知道真相。這一切,不是杜墨的本意,他…他生病了。」
「生病?」安允諾的心猛地一揪,彷佛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生什麼病?」
賀曜陽的聲音低沉而凝重,每一個字都像千難萬難,裹挾著無儘的沉重,狠狠地猛砸下來:「醫生說,他可能…會漸漸失去行動能力…甚至…」他頓了頓,彷佛用儘了全身力氣,才艱難地吐出後麵的話,「會變成一個需要人長期照顧的…廢人。」
廢人…
此時,天空彷佛再也承受不住這份鬱悶,雨像發了狂一樣,愈下愈大,彷佛要吞噬整個世界,將所有的一切都淹沒在這無邊的雨幕之中。
歐米娜寬敞奢華的客廳。
三個剛被大雨淋濕的人,身上還帶著匆忙擦拭過後的狼狽。屋外霹靂連天,閃電撕裂蒼穹,映照出安允諾知悉一切後的心痛。此時,歐米娜已經將杜墨生病的所有實情,包括他對未來的恐懼、不願拖累安允諾的掙紮,毫無保留地告知了她。
室內陷入一段極長的寧靜,安允諾、歐米娜、賀曜陽三個人,各自坐在不同的沙發上,空氣凝結得彷佛連呼吸都震耳欲聾。
安允諾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聲音平靜得嚇人:「你們以為這個真相會把我嚇跑?…」猛然間,她聲音激動,是委屈,是憤怒,「憑什麼你們來替我做這個決定?憑什麼?我…我好恨妳們!」
「阿諾…」歐米娜輕柔地喚了一聲,語氣裡滿是心疼。
安允諾起身,自顧自往門口走去,她的背脊因壓抑的哭泣而劇烈地顫抖著。歐米娜看著她單薄顫抖的背影,不捨地衝上前,從背後輕輕地環抱住她。安允諾沒有躲開,任由歐米娜的懷抱包裹著自己。
歐米娜的聲音溫柔而堅定:「我完全理解妳現在的感受,心痛,憤怒,被欺騙的痛苦,我都懂。可我也瞭解阿墨的想法,妳要相信,他的出發點是愛妳,他那樣想方設法,用這麼殘酷的方式,為的就是要保護妳…」
「妳真的瞭解我的感受嗎?」
安允諾已經不再顫抖,眼中再一次出現了那個下定決心後一往無前的光芒,「我曾親口對他說過,不論發生什麼事,不論未來有多艱難,我一定會在他轉身就能看到的地方…想到他是一個人,孤獨地承受著這樣巨大的苦難,我感到心痛…憐惜…我還感到更大的自責,自責自己為什麼沒有早點發現,為什麼沒有在他最需要我的時候陪在他身邊…」
「阿諾,妳彆這樣…」歐米娜緊緊抱著她,聲音也哽嚥了。
賀曜陽看著她,心中滿是愧疚,「阿諾,其實杜墨的理由也說服了我,他…他說趁著你們相愛的時間…還不算很長,這樣一刀兩斷,要放下要遺忘,對妳來說都可以更快些…」
安允諾忽然掙開歐米娜環抱著她的手臂,猛地回轉過身來,雙眼帶著淚痕,卻閃爍著前所未有的堅定光芒,她死死地瞪著賀曜陽。
「真心相愛的人,多久纔算久?多深才叫深?」
她的語氣帶著一絲微怒,卻更多的是對他們自作主張的失望,「你們全都錯了,錯得離譜!這個世界上,除了杜墨,我這一生不可能再遇上一個這樣讓我深深相愛並且感動的人了!時間的長短不是重點,感情的深淺也不是你們能衡量的!」
「阿諾,妳的一生還這麼漫長…」歐米娜試圖勸說,聲音卻是無力的。
「漫長?!」安允諾眼中閃爍著堅定的意誌,「想到他一個人無助地獨自麵對著未知的恐懼,我一分一秒都不能再耽擱了!我必須找到他!現在!立刻!」
安允諾二話不說,猛地拔腿,朝著門口衝去。
「阿諾,妳等等…」歐米娜急忙喊道,「他存心想躲妳,妳這樣人海茫茫上哪找呀?」
安允諾停下腳步,回過頭,臉上帶著淚痕,卻奇跡般地露出一個堅定而充滿希望的笑容,那笑容,彷佛能穿透所有的陰霾,直達人心。「我失去記憶,相隔四年,命運都還能把他重新帶回我的身邊,妳放心…」
她輕聲說著,語氣裡充滿了對命運的堅信,「夜空裡的星星再多,再璀璨,我也永遠認得出他是哪一顆。」
安允諾不再猶豫,猛地拉開門,衝了出去,消失在雨幕之中。
「阿諾…妳等等!」歐米娜焦急地喊著。
「阿諾…妳等等…我告訴妳…」兩人相對互望一眼,賀曜陽眼中閃過猶豫,但最終,他做出了決定,快速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