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姑娘她不渡人 第109章 換命
直到他成功飛升,在仙都遍尋憶柯無果,重新回到彌妄海,看見那永墜深淵的人,才發現:
原來在她的眼裡,所謂周全,所謂圓滿,所謂眾生,從來都不包括她自己。
她與彌妄海同根生,在怨鬼和須彌中長出意識,甚至算不上世間生靈之一,在人間也無什親友,除了執淵,也沒有什麼牽掛,自然把自己放在了“可有可無”的位置上。
“犧牲”對於她來說,不是可歌可泣的壯舉,而是稀鬆平常的小事,千言萬語,逃不過一句“本該如此”。
執淵卻還是想問,憑什麼?
憑什麼那麼多生靈,就選定了她來承擔,就算是她本人,也不該把自己的自由,還有性命,這樣看輕。
憶柯不知道,彌妄海在封禁後,其實還以血祭的方式,開啟過一次。
而那一次,執淵遍體鱗傷,生生把她從彌妄海深處,怨鬼橫行之地,拉了出來。
他抱著她,一路上了仙都,強闖仙寮屬,在萬千典籍中,找到了“換命”的法子:這是猶月族應該還給她的。
那麼多年的鎮壓與守護,如果人間一定要敬供神仙,那麼這個神仙,隻有她當擔得起,名副其實。
他把人從彌妄海中帶出來的時候,憶柯已經隻剩下森森白骨了,甚至就連神識,都所剩無幾。
唯有紅衣獵獵,如殘陽照晚輝,帶著濃重血味,是半冥不冥之地,最刺眼的顏色。
一路從彌妄海到仙都,在仙寮屬這麼一折騰,那人總算恢複了點人樣,衣袖下白骨紮人,可是臉到脖頸這塊,終於長出了肉,尤其是可以看出眉眼如畫,容顏不改,還是那般驚心動魄。
隻是那雙常常帶笑,甚至還有幾分狡黠,煙波流轉的眼睛,此時緊緊的閉了起來,陷入夢魘之中,眉心從未舒坦。
執淵把她擁在懷裡,修長手指拂過長發,聲音已經沙啞了:“我找到你了……終於……”
終於,在那麼多亡魂,那麼多須彌中,抓住了這抹紅,把她帶了出來。
他想多看看她,想再抱得緊一點,感受這個人的存在,可是他又不敢,他怕一但用力了,這人會真的消散在世間。
執淵低下頭,散亂的長發遮住了他的臉,落在憶柯的胸口處,肩頭起起伏伏,嗚嗚咽咽的聲音在風裡散開,帶著不成調的許諾。
我一定,要把你,從深淵泥沼中,給,拉,出,來。
不論付諸何種代價。
他把憶柯放在陣眼處,臉上淚痕滴落在憶柯唇上,這人睡得沉,也不知能不能嘗到鹹澀,最終執淵還是不忍,嘴唇輕輕觸了對方,把那滴淚捲走。
執淵起身,猛地氣血上湧,加之體力透支,致使他站不穩,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結印的五指,更是根根帶血。
書上說,自古以來,換命之術,從未成功。
這就是場豪賭,用自己的命去賭,賭對方的一線生機,而這場賭注,至今沒有人成功。
可是除了此法,執淵再也想不到,還有什麼,能把憶柯留住。
要是救不回來,世間如此不公,他寧可陪著此人,長眠於山川大河,為天地增添靈氣。
要是救回來……
其實執淵在落陣的時候,是沒有想過,憶柯能夠醒過來的。
他清楚自己的不甘心,也明白這樣的瘋狂和自欺欺人,可是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龐大的符文籠罩下來,連線著憶柯和執淵,這是個漫長而痛苦的過程,執淵感受到亡魂噬骨的錐心之痛,他看見了漫無邊際的須彌,像潮水一樣,一次又一次覆蓋了他。
他同樣能感受到憶柯的期待,那是她想著、念著的銜月澤,是明晃晃徹夜不息的燈市,她卻隻能遠遠看著,困於彌妄海,抱著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實現的癡想妄念。
那怎麼會是癡想妄念?
銜月澤燈市的成立,就是為了每一個平民百姓,能敞開心扉,與繁華同樂。
怎麼就……沒有她?
陣法既成,執淵半跪在憶柯前,身體抖得厲害,久久不能回神。
他離魂飛魄散不過一刻鐘,他把憶柯抱在懷裡,飛上半空,俯瞰仙都,找到了拂花台,這裡幽靜,離人間最近,要是……
要是,她真能醒來,那麼睜開眼,就能看見熙熙攘攘的凡間了,也不至於太過孤寂。
執淵陪伴在她身邊,小心翼翼描摹她的麵龐,像是要把這模樣刻在骨子裡,哪怕天崩地裂,曆經死亡和遺忘,他都能,再次記起她。
來自人間的風吹上雲霄,執淵抬頭望仙都,忽然覺得,這地方,也沒有想象中的討厭,天泉水流淌而下,人間日月輪轉,而他們,相依在一處。
給人一種亙古不變的,靜謐安逸的錯覺。
紅衣藍袍,本就是天生的伴侶,大概是命途起了效,她慢慢的放鬆了下來,呼吸趨近於平穩。
此處風大,耳邊儘是嘩嘩聲,執淵垂眸看她,用衣袖為她擋著,忽然覺得……有些可惜了。
可惜,他隻有一刻鐘的時間,沒辦法,沒辦法一直看著她,為她擋風了。
下麵就是人間,沒有雲的時候,可以遙遙看見好風光,他生於燈市,長於燈市,後來去到了彌妄海,還沒來得及,領略一下高山巍峨,江河壯闊。
執淵長歎。
不過都不重要了。
隻要她還有希望,哪怕是一絲,能從彌妄海擺脫出來,便也算是值了。
取捨取捨,總是要有舍的,至於扶桑問他的,值得嗎?
這不是天平,不能用代價去衡量,不是值得,而是願意。
風緩了下來,拂過少年的發,像是愛人親吻臉龐,做最後的道彆。
執淵拍了拍憶柯,說:“我要走了,你要是醒了,可彆……難過啊。”
他把收縮房放在憶柯手邊,他隻剩下這個了,不敢說是念想,也算是個安身立命之地。
少年藍袍飄揚,把紅衣女子擁在懷中,這輩子所有的溫柔,都給了她一個。
玉台生在料峭山崖之上,下麵鬆林萬畝,再遠些的,群山環繞湖水,有漁人泛舟,高歌一支無名曲。
曲終,人亦散,雲卷過玉台,那抹藍色與天融在了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