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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卦識凶 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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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夭兒1
麵相

三月,潮州。

花明柳媚,春山如笑。

日暮時分,集市上商賈雲集,人來人往。街邊商鋪人滿為患,其中最為甚者,便是集市最東頭的一家算命鋪子。鋪子門口排隊等候的人一眼望不到頭,有衣著樸素的市井婦人,有奇裝異服的胡商,眾人表情各異,不知等了多久,卻都沒有絲毫不耐煩。

聽聞鋪子的東家以前是司天閣的弟子,料事如神未卜先知,自一個月前來到潮州後,沒幾日便成了潮州的標誌,吸引著遠近百姓前來求卦。

與這邊的熱鬨熙攘不同,一道相隔的路對麵則像是另一個世界。

道路對麵有棵千年老槐樹,茂密的樹冠下有個簡陋算命攤位。說是攤位,不過是張竹製小桌子,桌子旁立著個泛黃的白幡,角落縫著補丁,上書幾個大字,“神機妙算”。

攤子四周沒有一個人,這一方小小天地像是與世隔絕一般。

小桌子後坐著個小姑娘,雙手支頤,十五六歲的年紀,圓圓臉,半開闔著雙眸,眼神迷離,腦袋一點一點的,似夢似醒,正是棺材鋪的小夥計,荀舒。

自年後,棺材鋪生意一直不好,這幾個月更是連溫飽都難維持。是以這段時間,荀舒每日都來此處擺攤算卦,補貼家用。可說來也奇怪,她每日從晌午開市一直呆到黃昏閉市,除了剛開始擺攤的幾日外,其他時候愣是沒賺到一枚銅錢。

想要算命的客人紛紛繞著她的攤子走,寧肯排半日的隊湧入路對麵江湖騙子的鋪子,也不肯來她的攤前。

真真是奇怪。

荀舒原本以為今日會如往常一般,枯坐大半日後無功而返,卻沒想到在快要墜入夢境的前一刻,頭頂有陰影落下,片刻後一人坐到了她的對麵,約莫三十多歲的年紀,穿著尋常布衣,青絲用木簪綰起,露出的肌膚卻是膚若凝脂,柳眉下雙眸閃爍著不信任。

荀舒迎來了今日的第一位客人。

也是這個月的第一位客人。

荀舒晃晃腦袋,勉強清醒,看著對麵麵有愁容的客人,和一旁站立著的麵有忐忑的婢女,思及棺材鋪其他倆人的殷切囑托,擠出一個靦腆笑容,語氣中帶了幾分熱絡:“夫人是要測卦還是測字?”

對麵人思索片刻,到底還是心有疑慮,決定先試探一下:“可能相麵?”

荀舒淺笑,露出臉頰旁兩個小梨渦:“自然可以。”她的視線從對麵的夫人印堂命宮滑下,掠過眉眼、明潤的鼻尖,最後落在圓潤的下巴上。她忽略掉她麵上隱隱的黑氣,讚道,“夫人鳳目高眉,是富貴雙全之相。”

荀舒說得真誠,趙夫人卻聽得微微蹙眉。

趙夫人今日到此處原是為了去對麵的鋪子求一卦,可到了之後才發現,若要進鋪子怕是要等上大半日。她今日是偷偷出的家門,哪裡有那麼多時間?正準備離開時,身邊婢女指著荀舒的攤子,告訴她可以來這試試。

她見荀舒這攤子無人停留,心中正遲疑,又聽身邊婢女介紹起坊間傳聞,說這小姑娘算得頗準,隻不過說話比較直率,不太討人歡喜,所以無人到這兒來求卦。

她本也不是來聽吉祥話的,聞言安心幾分,這才走上前來,讓荀舒看麵相。

趙夫人初時見荀舒看得認真,還以為她真的精通此道,此刻聽她丟擲模棱兩可的吉利話,不免有些失望,正準備留下幾個銅板離開,卻聽對麵那人再次開口。

“隻一道,夫人人中如一線,怕是子嗣艱難,恐會無人送終。”

趙夫人眉頭緊皺,心中不悅溢於言表,一旁站著的婢女更是直接了當開口嗬斥:“你這人,瞎說什麼呢?我家夫人可是兒女雙全!二小姐雖身體羸弱了些,可大少爺卻是康健之人,前年還考得秀才。你可是在咒我家大少爺?”

荀舒眨了眨眼,再次凝神細瞧對麵人,片刻後後肯定道:“我沒看錯。夫人命中無子,早年若生育兒女,也均是夭亡之兆。”

饒是趙夫人生性溫和,此刻也忍不住冷了聲音:“我與你無冤無仇,為何要說這般惡毒的話?”

荀舒一臉無辜:“是你讓我相麵的,我說了你又不高興……”

婢女扶著趙夫人起身,很狠瞪著她:“怪不得沒人來找你算卦,分明是個隻會胡說八道的騙子!不,騙子尚還知道說兩句好聽的話,你連騙子都不如!”

荀舒修言靈,從不說謊,生平最不喜歡被人說是騙子,聞言站起身,平視對麵之人,認真解釋:“我的相麵之術從未出過錯,夫人可以改變穿著,卻改變不了容貌。我觀夫人麵相,夫人自幼在家中受寵,及笄後所嫁夫婿有官職在身,算得上是大戶。潮州城中合得上的唯有趙縣令府上,夫人應當是趙宅中人吧?”她的眼神澄澈,不等對麵人開口,繼續道,“可能借夫人手掌一觀?”

趙夫人望著她的眼睛,心中不快散了幾分,如中邪了似的,不顧婢女的欲言又止,伸出了她的手。

她的手白皙纖長,手背肌膚柔膩,如同少女一般。

荀舒捧住她的手,認真打量她掌心雜亂的紋路,半晌肯定道:“我剛剛說的沒錯,夫人命有……幾劫,前三劫都與子嗣相關……夫人共育有三個孩子,第一個該是嬰兒時夭折,第二個應當是小產,第三個瞧著是——”

婢女怒斥著打斷:“住口!誰給你的膽量如此詛咒我家大公子?”

趙夫人拍拍婢女的胳膊,帶著幾分安撫的意味,再看荀舒時,目光複雜。

她確實小產過一個孩子,是在她的長子趙元名一歲的時候。

此事頗為隱秘,知曉者不過三四人,她是如何得知的?難道真是從手相上看出來的?

荀舒瞧見趙夫人的神情,知曉她猜對了,慢吞吞道:“第三劫也快應驗了,夫人還是看開些吧。”

趙夫人腦中一片混亂,盯著荀舒動個不停的嘴唇,卻怎麼都理解不了她話中的意思。半晌,她撐著竹桌站起身,轉身走了幾步後,又折了回去,聲音中有克製不住的顫抖:“你說,我已經死了兩個孩兒了?”

荀舒沒想到她會問這件事,輕輕點頭:“是。”

“我的女兒,我的蓉兒也會……也會那樣?”

荀舒一頓,瞧見她眼中的絕望,含糊道:“約莫是。”

一瞬間,趙夫人雙眸染紅,淚水積滿眼眶。她用手帕輕輕按了按眼角,低聲道:“可我的元名,我的長子,明明還活著啊!你可知是怎麼一回事?你是不是看錯了?”

荀舒回答得誠實:“夫人下次可帶令郎同來,我或許能看出一二。”

趙夫人垂著眼睛,依舊是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樣,落在荀舒眼中,卻是天翻地覆的改變。

她好像做錯事了。

不過須臾,她眼睜睜看著趙夫人的印堂從略有黑氣到布滿暗沉,分明是大難臨頭的預兆。

荀舒心中生出幾分懊惱,默唸幾句罪過,試圖彌補:“夫人,我贈你一卦可好?”

趙夫人一怔,旋即微微搖頭,簪上流蘇絲絲縷縷雜亂晃動,如她的心緒一般:“不必了。”

她瞥了身邊婢女一眼,婢女陰沉著臉,怒氣無處發散,將幾枚銅錢惡狠狠拍在桌麵上。

竹桌被她拍得吱呀亂響,像是要散架似的,荀舒急急忙忙托住桌板,勉強穩住,再抬起頭時,麵前兩人早不見了蹤影。

荀舒歎了口氣,慢悠悠坐下,腦中想的全是剛剛的事。

印堂泛青黑色,褶皺明顯,大凶之兆。趙夫人,恐有性命之憂。

這可如何是好。

荀舒想得出神,沒注意到對麵的小鋪子關了鋪子門。有人鬼鬼祟祟從後門走出,繞了一圈站到荀舒的麵前,敲了一下她的額頭,荀舒這纔回過神來,抬眸望去。

麵前站著個十**歲的少年,眼尾上挑,鼻梁挺直,笑容燦爛,露出的白牙整整齊齊,正是棺材鋪的另一個小夥計,賀玄。

荀舒點了點自己的下巴:“你的假胡須沒摘乾淨。”

賀玄摸了摸下巴,笑道:“還好有這鬍子,不然那些排隊算命的人定能認出,我就是棺材鋪的小夥計。若被他們發現咱倆是一夥的,我那算命鋪子怕是也要黃。”

荀舒晃晃悠悠起身,將一旁竹竿上掛的布條收起:“騙人的人,會被狗咬的。”

賀玄嘻嘻笑著,渾不在意,眉梢眼角俱是肆意少年氣:“我沒騙人!我隻是說些吉祥話,換點賞錢罷了!人人都有自己的苦,若幾句吉祥話能讓他們安心,幫他們度過難關,何樂而不為?你就是不會說話,才賺不到錢。”他瞥了竹桌上的幾個銅板,挑眉,“不錯啊,今兒至少開張了!我還以為又何前幾天一樣,空手而歸呢!”

荀舒將幾個銅板小心翼翼收進挎包裡,歎道:“這錢賺得不得勁兒。”

荀舒平日裡慢慢吞吞,發生什麼都是一副與世無爭的模樣,倒是鮮少見她如今日這般心事重重。賀玄奇道:“怎麼說?”

這要如何解釋?荀舒輕咬了下下嘴唇,將摺好的布條也塞進挎包中,指著太陽西沉的方向,頗為生硬地轉了話題:“薑叔該做好飯等著咱們回去了,咱們快回走吧。”

說罷,她邁開步子,不搭理身後的賀玄,踩著夕陽的餘暉,向棺材鋪的方向走。

夕陽打在她的身上,似被鍍了一層金邊。發髻上垂著的碎布條和鬢角碎發隨她的動作搖擺晃動,絲絲縷縷都是鮮活之意。

賀玄替她將竹桌子推到牆角,而後小跑著跟上荀舒,口中嘰嘰喳喳都是這一天的趣事。二人說說笑笑,趕在最後一丁點天光消散前,回到了棺材鋪。

剛到門口,香氣迎麵撲來,荀舒聳了聳鼻子,眼睛亮了起來:“我好像聞到了肉的味道。”

賀玄拍拍她的肩膀,越過她搶先一步衝進棺材鋪:“你沒聞錯,是燒雞的味道。”

棺材鋪分為前後兩部分,前麵是迎客的鋪麵,後方的院落是棺材鋪三人日常居住的地方。荀舒跟在賀玄身後,隨他穿過堆滿棺材的鋪子,到後院時,一眼便瞧見石桌上擺了四碟菜,有葷有素,最中間正是一隻被油紙包著的,外焦裡嫩滋滋冒油的燒雞。

荀舒盯著雞翅膀眼睛都挪不開了,吞了下口水道:“可是張家燒雞?”

“自然。”薑拯端著一蒸籠白白胖胖的大饅頭從廚房走出,笑道,“就等你們開飯了。”

棺材鋪最近生意不好,荀舒擺攤賺不到錢,眼看著家中存糧無幾,還是賀玄當機立斷咬牙盤了家鋪子算命,方纔能維持溫飽。

雖然手頭寬裕些,但薑拯說了,總要留些錢以備不時之需,是以棺材鋪三人依舊省吃儉用……他今日怎這般大方?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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