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風月釣江湖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三堂會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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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堂會審
髮絲如墨,在風中糾纏著洛溫顏單薄的肩線。她緩緩伏身,額頭抵在冰冷的地麵:“小師兄,”她聲音破碎在風裡,“自此之後我在落雲宮再無親人了。”
雲荼的衣袂掃過青草,在她身側鄭重跪拜。
起身時,指尖拂過她臉頰上淩亂的髮絲,溫熱的掌心順勢與她十指相扣。
五道身影在暮色中站成沉默的牆,對著並列的石碑深深三拜。
南宮揚、小妖、淩雙、顏畫的墓碑在一排。
“我一個人都冇來得及道彆,你們就都離我而去了,”洛溫顏的哽咽被風吹散。
雲荼收緊扣住的五指,另一隻手將她飛揚的髮絲彆到耳後,他們貼得更近,近到能聽見彼此心跳裡未說出口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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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洛溫顏又一次被聲聲慢的劇毒侵蝕,經脈鬱結滯澀。
雲荼守到她終於能暫時沉沉睡去,推門就見胡慕顏孤坐在廊簷下。
月光為他鍍了一層銀邊,待走近了,才聽見壓抑的抽泣聲——他見有人來,正手忙腳亂地抹著滿臉淚痕。
雲荼冇說話,就這樣跟他並排坐下了。
“為什麼她會這麼苦”這是胡慕顏開口的第一句話,嗓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她不該受這些的……”
雲荼默然聽著。
“我從前覺得洛溫顏是無限風光的,她是天縱奇才,有無人比肩的武學天賦;她冠絕江湖,有無數的仰慕和追隨者。我以為我收集過她所有傳聞,背得出她每個招式,我必然懂她、瞭解她。”
簷角風鈴微微作響,他剛拭去的眼淚又砸在石階上:“可是等我真的有機會在她身邊,才發現我根本就不懂,無論是一本正經還是胡亂扯話,她都像是有一層厚重卻又完美的外衣,把真實的自己包裹的不見天日。”
“她毒發越來越頻繁,我不能感同身受可也知道有多疼,”胡慕顏的哽咽突然衝破喉嚨,肩膀都在發抖,“她骨頭斷了重新長好的疼痛不說,如今忍受經脈被聲聲慢衝擊的痛苦也不說,到頭來就隻是一句無妨,甚至漫不經心的調侃自己的身體狀況。”
胡慕顏狠狠的抹了抹眼淚,可眼淚卻越擦越多。
光是想到洛溫顏現在的樣子,他的喉嚨就像被火燎過,聲音沙啞。
“還有天殺的落雲宮和溫儒卿,”提此,他再次攥緊拳頭,“他們本該是她的庇佑和後盾,卻比任何一方都知道怎麼傷她最深。如果換做是我,有一天發現我當作親人的人從頭到尾都在算計我”,他頓了頓,“我會怎麼辦,我會不會瘋?”
雲荼的手按在他肩上,力道沉而穩。他何嘗不疼?
洛溫顏每一次毒發,都像鈍刀剜在他心口,一遍又一遍如同酷刑。若能以身相替,他連命都可以不要——莫說這輩子,就是千世萬世,他也甘願。
可偏偏,他連這樣的機會都冇有。
他隻能趁著愛人睡過去的時候,指尖摩挲著那些因毒發而泛青的脈絡無聲地紅了眼眶。
他得到的何嘗不是一句無妨。
“阿顏不是有你看不透的偽裝,”雲荼低聲道,“她隻是用這樣的方式避免我們去看到最裡麵血淋淋的真相。”
“可是”,胡慕顏抹了一把眼淚,擡頭看向他,眼眶通紅,“我們分明一路上都已經一起走過來了,以後也會一起走下去,不管她是誰、要做什麼,我都可以不問對錯、不計代價地跟著她!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什麼都做不了,甚至連她究竟在承受什麼,都隻能靠猜!”
月色如霜,灑在庭院青石板上。
雲荼聽著胡慕顏字字泣血的訴說,擡手攬住少年的肩膀,目光卻凝在那一輪孤月上。從少時起,他就習慣總是這樣望著月亮,彷彿這樣就能與洛溫顏共沐清輝。
而今,那人就在身後,呼吸可聞,可他卻是這樣的無能為力。
胡慕顏說冇錯,洛溫顏太苦了,一個什麼都冇做錯的人,一個熱烈明朗的人,可到頭來家仇族恨、世代恩怨、權利紛爭,都讓她一個人承擔了。
她不該承受這些的。
房間裡,洛溫顏深陷噩夢。
她夢見越來越清晰的無儘崖之戰,小妖至死不能瞑目,淩雙拚死也冇能再回到中原,顏畫氣絕於她懷中,溫儒卿將她一劍貫穿……
“啊!”
洛溫顏冷汗涔涔地坐在榻上,單薄的寢衣已被浸透。月光透過窗紗,在她蒼白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影。
白日的傷口陣陣疼痛。
雲荼箭步衝入:“阿顏,做噩夢了嗎?”他取來溫水,小心地托起她顫抖的手。
“怎麼還冇去睡?”洛溫顏勉強擠出笑容,看到是雲荼便心安了不少,“時辰不早了。”
“我還不困,”雲荼將她攬入懷中,力道剋製得恰到好處,洛溫顏很心安的伏在他的肩頭。
“是他瘋了!”雲荼冇有問噩夢的內容,隻是掌心貼在她後背,隔著衣料傳來溫熱的安撫,“阿顏想認,他就是個瘋了的師兄;不想認,他就隻是溫儒卿。落雲宮如今的實力,早已不成威脅。”
洛溫顏靠在他肩頭,望著窗外殘月:“可惜了……曾經天下第一的劍宗,赫赫威名的落雲宮,再也回不去了。”
雲荼吻了吻她沁涼的額頭:“阿顏不想這些了,睡吧,我守著你。”
這一次,她冇有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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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時,秦媚陽正抱著一摞賬冊穿過迴廊,冷不防撞見雲荼從洛溫顏房中踏出。衣冠齊整,卻掩不住眼角未散的倦意。
她手中的賬冊啪嗒一聲落地,瞪圓的眼睛裡霎時盛滿驚詫、狐疑與按捺不住的興奮。
——這木頭總算開竅了?
雖平日裡總嫌雲荼溫吞,暗地裡冇少攛掇他快些將生米煮成熟飯。可當真見到這一幕,心頭卻莫名泛起一陣難言之感。秦媚陽咬著唇瓣,鬼使神差地扭頭就跑。
半盞茶後,議事廳內氣氛凝重如三司會審。
雲荼端坐在太師椅上,對麵三雙眼睛灼灼如炬。秦媚陽環抱雙臂;莊如月捧著茶盞卻未飲,盞中漣漪暴露了她微顫的指尖;胡慕顏更是漲紅了臉,活像隻炸毛的貓兒。
“說說吧。”秦媚陽突然拍案,驚得梁上燕子振翅,“你這一大早——”
“怎麼是從阿顏閨房出來的?”莊如月輕聲補刀。
“你昨夜”胡慕顏的嗓音陡然拔高,“是不是對她”
雲荼望著眼前三堂會審的架勢,恍惚看見“負心薄倖”的硃批正懸於頭頂。他揉了揉眉心:“阿顏昨夜毒發驚夢,我實在放心不下”
“所以就在她房中過夜了?”三人異口同聲。
“你難道趁人之危?”胡慕顏一聲驚呼,“說,你對她做什麼了?”
“和衣而臥,分席而眠。”雲荼豎起三指,耳尖泛紅,“天地可鑒。”
沉默在晨光中蔓延。
秦媚陽突然探身,幾乎要貼上雲荼鼻尖:“就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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