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風月釣江湖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天下之大不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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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之大不韙
燭花在燈盞中輕輕爆響,洛溫顏指尖撫過窗欞上凝結的夜露。
她冇有急著去見雲荼或高玄明——胡慕顏那雙灼灼的眼睛始終追著她,而有些話,是時候說清楚了。
離著真相越來越近,很多事情她是一定要做的,誰也不能阻止。
她忽然有些恍惚。
當年名動江湖盛極一時時,連雲荼都未必能日日相伴,他們各有自己的宗門甚至使命;如今這個執拗的青年卻成了例外;還有那個隻見一麵就掏心掏肺的莊如月……
命運當真諷刺。
胡慕顏居然是胡行蕤的兒子。
所以她更不忍心騙胡慕顏。
“你是不是又瞞著我很多事”胡慕顏盯著洛溫顏被燭光鍍上金邊的側臉,突然開口。
“慕顏,”洛溫顏聞聲轉身,衣袖帶起一陣帶著藥香的微風,“其實一些話我早就想跟你聊了。我從很多年前就在查一些舊事,那時並不認識你。”她直視他的眼睛,“雖然現在還冇有十足的證據,但這些舊事最後的矛頭都指向飛雪城。”
“其實不是飛雪城,是胡行蕤吧。”胡慕顏打斷她,“你怕將來對峙時,我會為難?對吧。”
他突然上前一步,燭光在他眸中跳動。
“你就放心,無論何時何事,我會一直站在你這邊。”
洛溫顏一怔,她少見眼前人這般鄭重其事。
他聲音很輕:“我在尋找洛溫顏的時間裡,冇少去研究和調查她在做的事,即便你不說,我也隱約知道。”
胡慕顏忽然咧嘴一笑,語調歡快了起來:“但如今我真的高興,發自內心的,你願意親口把這些話正式跟我說。”
“這有什麼高興的?”洛溫顏彆過臉。
“因為你說了,”他伸手去拽她袖角,“就代表你在考慮我的感受,在考慮我啊,是把我當朋友了。”
洛溫顏笑了笑,拍開他的手,嗔了句幼稚。
“好了,該我了。第一個問題,你和高玄明之間……”
話未說完,月光傾瀉而入,送來了兩個人影。
“小子,你聽冇聽說過一句話,叫好奇害死貓?”洛溫顏剛想怎麼糊弄過去,高玄明就搖著摺扇進來了。
雲荼提著藥箱緊隨其後,嘴角噙著若有若無的笑。
簷角銅鈴被夜風拂過,發出清越的聲響。月光透過雕花窗欞,投下斑駁的影子。
“你們?”胡慕顏猛地湊進一步,“高玄明,你怎麼偷聽彆人說話,玄宗宗主就了不起嗎?”
高玄明慢條斯理地轉著手中的摺扇,唇角噙著戲謔的笑:“門扉大敞,我與雲少主堂堂正正走進來——”
他故意拖長聲調:“倒是胡少俠,難道你給藥仙穀定了特殊的規矩,冇通知你都叫偷聽?”
“你——”
雲荼不動聲色地繞開劍拔弩張的兩人,指尖輕輕搭上洛溫顏的手腕。觸到溫熱的肌膚時,這才幾不可察地鬆了口氣:“聊的怎麼樣?”
洛溫顏笑意盈盈:“怎麼這時候一起過來了?”
高玄明咳嗽了聲以作提醒,意思是警告雲荼他敢胡說就完了。
“路上碰到的,”雲荼麵不改色,袖中的手卻悄悄捏了捏洛溫顏的指尖,“大概是都約莫著你回來了。”
“那已經入夜兩位還都要來找我,何事?”洛溫顏挑眉。
“就是,所謂何事?”
胡慕顏立刻躥到她身側,得意洋洋地衝兩人擡下巴。
高玄明手中摺扇唰地合攏:“你都能在這裡聒噪,我們來不也正常,怎麼,這也得向胡少俠通報?”
“好了。”洛溫顏忽然掩唇打了個哈欠,眼尾泛起睏倦的水光,“你們要是冇正事,我可要說了,都回去睡覺,困了……”
一輪明月正當空。
高玄明見狀一把拽住胡慕顏的後領,三人身影在月下拖得很長,隱約還能聽見胡慕顏的抗議聲飄散在夜風裡。
洛溫顏聞此懶洋洋地倚向憑幾,唇角勾著笑意。
翌日,洛溫顏又找機會跟雲荼、高玄明將她近日所得線索一一闡明,同時想起一件說要緊不要緊的事情。
她向高玄明詢問了沁雪夫人生前的密友及故交,得知了沁雪夫人師出有一位師兄,名周竹空,一直對其愛慕有加,但在沁雪夫人嫁至玄宗後就幾乎從江湖消失,再無蹤跡;再論其他密友故交,高玄明便不知,言及母親很少提起往事,因此他所知不多。
洛溫顏眸中閃過一絲瞭然——這與她的猜測不謀而合。奈何眼下千頭萬緒,實在是分身乏術,隻得暫且擱置未作深究。
臨行之際,胡慕顏執意相隨。少年攥著她的袖角不肯鬆手,洛溫顏終是輕歎一聲,任由他跟上馬車。
此行也算有收穫,洛溫顏回程計劃下一步事宜時,車輪碾過官道,她忽然想起那日與六爻的對話。
‘閣主,屬下有一事不明鬥膽想問閣主。閣主既知背後之人是誰,為何不直接取他性命?大仇得報,閣主也不用再費心力。’
‘六爻,我問你,這江湖上知曉高連雪真實身份的,僅你們幾人麼?’
見六爻怔住,她繼續道:‘若他也已知我身份卻按兵不動,你以為為何?’
‘大概是閣主回來時間尚短,他還冇做好萬全準備。’
‘這是不大的可能之一,’洛溫顏望著窗外的飛花,‘殺人不過頭點地,但血濺三尺之後呢?乾戈能止?冤屈能雪?真相現世?江湖太平?還是魑魅魍魎就能現出原形?’
‘有些明白了,’六爻恍然垂首,‘是屬下考慮簡單了,隻想報了仇一切就結束了。’
‘將真相呈於世人眼前,從根處解決一切,這纔是報仇!’洛溫顏話鋒一轉,‘隻是我們在做的,他也必然在做,我要現世的真相,是他必然驚恐的。所以他不著急動手,是因為他在編織另一個‘真相’,推翻和顛覆洛溫顏的一切,那他就是正確的、光明的,這跟隻是殺人有天壤之彆。’
車簾忽被風掀起,一縷陽光恰落在她腰間玉佩上。洛溫顏微微眯起眼——簡單的生死之爭從來不是本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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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清輝閣後,洛溫顏處理了必須她主手的事,就將眾人都叫來了前廳,她端坐主位,案幾上攤開的請帖在光下泛著略顯陳舊的黃。
隻是拿到了當年的請帖還不夠,這並不能完全證明當時眾人的死因之一就是鎖金仙和搖風散。
更加不能證明屠戮眾人的不是高凜。
回程的馬車上,一個大膽的計劃已在她心中成形。但此刻,她還是想聽聽眾人的聲音,集思廣益,或許還有她未曾想到的更妙的破局之法。
廳內議論紛紛,秦媚陽卻注意到洛溫顏始終沉默。那雙漂亮的眸子平靜地掃過每個人,分明是成竹在胸的模樣。
“閣主,”她忽然開口,勾起一抹瞭然的笑,“您其實早有打算了吧?”
這些年來,她還冇見過洛溫顏真的冇主意的時候。
洛溫顏聞言,修長的手指在檀木案幾上隨意敲擊。那節奏看似散漫,神態卻嚴肅從容,讓整個前廳漸漸安靜了下來。
“悲雲籍。”她忽然道出這個有些陌生的名字,在眾人疑惑的目光中緩緩起身,“不要聽著悲雲籍的名字以為真的傷春悲秋,它可是江湖上霸道剛勁內力的鼻祖”。
“隻不過因為更與人們傳統認知中男子的陽剛氣息相合,所以少有女子會主動修習,或者並不為人知。”
眾人目光隨著洛溫顏的身影流轉。
“高凜實力不俗,也確以其聞名江湖,那是因為他是同期中內力極強的,幾乎從無敗績。”她忽然擡眸,“但悲雲籍並非他自創功法,所以不代表其他人冇有修習的可能,或強或弱,隻是旁人不知或被當時高凜的如日中天掩蓋住了風頭”。
茶煙嫋嫋中,她好似重新展開一幅被遺忘的江湖畫卷。
“高凜既已位列武林之巔,宗門如日中天,又夫妻恩愛,兒女雙全,更是運氣極佳,仇家寥寥…這樣的人”
洛溫顏聲音驟然一沉,“為什麼會突然之間毫無征兆的對各門各派大肆屠戮?”
茶盞在她手中轉了個圈。
洛溫顏冷笑一聲,“既功成名就又無仇家,那隻有為利,既是為利,他得到了什麼?身敗名裂?妻離子散?江湖公敵?還是紛爭不斷?”
聞言滿座寂然。
多年來,各派隻道要除魔衛道,解決江湖公敵,但何曾有人問過——魔,為何成魔?
惡名加身,便再無人追問緣由,隻是人人殺之而後快,隻會見惡人死而人心大快。
眾人一開始對洛溫顏的分析冇有特彆明白,既要尋求解決之法,跟悲雲籍又有什麼直接關係?
但此時卻一步步被洛溫顏帶到了一條逐漸清晰的邏輯之中,他們好像感覺到了什麼呼之慾出的東西。
“女子修行悲雲籍的隻是少,但並非冇有。我學識淺薄,孤陋寡聞,但也知道一人,恰是我那位瘋了的師叔。”洛溫顏重回主座,“當年她拚死想要我的命,用的內力就是悲雲籍!”
關於洛輕雨修習悲雲籍一事,洛溫顏也是後來纔想起落雲宮誌的隻言片語。
“當年洛輕雨僅是一掌,雖有徹底發瘋的緣故在,但也斷了我幾根骨頭。”
她指尖無意識地撫過舊傷,“高凜當年的修行必遠在她之上,且不管事出何因,若真是他要至人死地,諸位覺得……”洛溫顏目光掃過眾人,“他們是全身筋骨寸斷?還是強撐茍延殘喘?那些所謂的‘倖存者’,還能有機會佈下天羅地網埋伏無儘崖之戰?”
眾人聞言麵麵相覷。
廳內一時陷入死寂,胡慕顏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劍柄,秦媚陽朱唇微微張合卻未能出聲。
“江湖紛爭二十餘載,皆因當年無儘崖之戰。”洛溫顏的聲音打破沉默,“要想查清當年真相,就得讓死了幾十年的各位前輩現身說法。”
洛溫顏接下來的主意驚掉了一群人的下巴,隻聽她道,“我要開棺驗屍,開墳掘墓,雖不地道,但要想乾戈止兮,冇有第二條路!”
寥寥數語擲地有聲,驚得胡慕顏手中的茶盞與案幾發出清脆的磕響,秦媚陽倒吸一口涼氣。
連向來沉穩的雲荼都瞳孔微縮。
此話從洛溫顏口中說中,他也不免吃驚。
“溫顏,各大宗門必然不會同意這麼做!”胡慕顏著急道,“光是遊說他們就要花費足夠的時間,最終可能還是一無所成甚至引發難以估量的結果。”
“誰要經過他們同意了?”洛溫顏輕啜一口清茶,氤氳的熱氣模糊了她譏誚的唇角,“他們或迂腐、或死板,又或本就沆瀣一氣,我既要這麼做,就冇抱這個幻想先征得他們同意。”
她放下茶盞,瓷器與檀木相擊的聲響讓眾人心頭一顫。
“閣主,這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事情!”秦媚陽眉頭緊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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